我在地板上静坐至深夜,迷迷糊糊中,像是飘到了一条河边,那河水泛着幽幽绿色,一只小木船停在岸边,船上坐着一个蓑笠老翁,腰间挂着只黑漆漆的葫芦。
“姑娘是要渡河?”
我以为他在问自己,正欲回答,却听一个声音道,“孟婆是住在这忘川的南,还是这忘川的北?”那声音听着极是平静,却也透着无限凄苦。
我循着声音看去,是峡谷里的那尊石像活了,可却没了那般英姿飒爽的威风,只剩空骨。
老翁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矮身踏进河中,老翁面色一惊,忙道:“姑娘,这忘川下面镇着无数怨灵,食肉饮血,毒得很,姑娘快上来,我载你过去。”
她却仿若不闻,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面色极是平静,只是一双手越攥越紧,直至指甲剜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淌。
我跟着她一路飘去,看着她的双脚一点一点被怨灵蚕食,看着她的双手一点一点变得鲜血淋漓,无论自己怎样大喊大叫,她依旧是无动于衷,仿若感受不到半分痛苦,我想去拉她,手却直接穿过她的胳膊,抓不住任何东西。
她在一座桥边停下,孟婆走了过来,看见那双惨不忍睹的脚,忙要带她上岸,她却只是摇摇头,说求一碗孟婆汤。
“姑娘,你可想好了?”
她抬起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似笑似哭地喘出一口凉气,捧着碗仰头喝下。
碗落入忘川的那一刻,她转身离开,行到半道,身子虚晃了几下,老翁忙伸手一拉将她带到船上,撑着小船向前划去......
看着小船越划越远,我想追去,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渐渐飘离河面,迎向那片虚幻的极光,周围渐渐模糊,有细小光亮纷飞而来,似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原来不过是一场清醒梦,梦醒,仍是身处这夜色幽凉的琉璃宫中。
大门打开,那个颀长的身姿静立在门外,似夜色中那一捧孤寒清幽的月光,若山巅那一丛迎着风雪而开的雪绒花。
我怔怔地顿在门侧,半晌,生硬地移开视线,经过他向前行去,手再次被他拉住,冰凉的温度透过他的掌心传入我冰凉的腕上,彼此便感觉不到哪一方冰寒刺骨,哪一方滚烫似火。
“桃桃,你去哪儿。”
“冥界,忘川。”
他跟着我来到这忘川,一路上牢牢抓着我的腕子,不曾有半分松开,冰与凉渐渐有了几丝温度,却也还是冰凉。
我想,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没了气势,可我,无论如何,再也高兴不起来,再也得意不起来。
明明曾经那么想要压过他的气势,就那么自豪地当个一无所知的小花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偏偏这世间不仅男人善变,女人也善变。
老翁看到我,平常问候了一句,“姑娘,你又来了。”
我勉强挤出一个淡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老翁又与夜篱道:“公子与姑娘是要渡河?”
他看向我,让这目的地由我来定。
我沉默几许,道:“老人家,去孟婆那儿。”
老翁撑着小船,载着我和夜篱划向忘川深处,最后停在一座桥边。
夜篱先行上岸,而后朝我伸来一只手,我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犹豫几分,终是擦身而过。
“姑娘,你又来了,”孟婆慈眉善目地走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目光看向夜篱,询问道:“公子可带来了丹药?”
“丹药还在老君的八卦炉里炼着。”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正因此,便更是伤己。
孟婆和蔼道:“老婆子我日子还长得很,不差这十天半个月。”又问我道:“姑娘这次来,可是要再讨一碗孟婆汤?”
我看着那碗孟婆汤,思绪飘入千丝万缕的腾腾热气之中,在那奇异的香气中,仿佛刻着前世今生,藏着爱恨情仇。
孟婆见我似在出神,便唤了一声“姑娘?”,我捧起那碗孟婆汤,仰头喝下,夜篱仅怔了片刻,便强硬夺过我手中的碗丢入忘川,可也仅剩碗底少许。
“桃桃,”他神情凝重得骇人,紧抓在我肩上的手似在轻微颤抖,一遍又一遍唤着我的名字。
前世一碗孟婆汤,让我忘记所爱所恨,今世一碗孟婆汤,让我忆起前尘往事。
封印逐渐破碎,散为星光,一团七彩霞光直冲天际,骤然映亮漫天极光,光彩交错变换,辉映出一片亦幻亦真的琉璃琼天。
数片元神纷飞而出,年少无忧的姬瑶,两相许诺的姬瑶,痛彻心扉的姬瑶,无能为力的姬瑶,战死沙场的姬瑶...皆是我。
我呆滞的目光重新流动,只是再无半分天真,决然,冷漠…似嘴角那一抹苦笑浸没眼瞳,目光决绝而深刻得恍若自荒漠深处生出的一丛荆棘,让人望而却步。
他却偏要拥抱这样一丛荆棘,即使遍体鳞伤。
“桃桃,”
我畅快地笑一声,带着冷冷的讥讽,“谁是桃桃,我乃是莲华帝姬,姬瑶,按照辈分,殿下该称我一声上神才是。”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忽而浅然轻笑,温柔道:“桃桃,跟我回去吧。”
我冷冷拂开他的手,吼道:“够了!”吸一口气,平静道:“日后,你再唤我一声桃桃,我便刮你一片龙鳞,”又轻浮一笑,“你这张脸生得还算对本神胃口,你在此乖乖等着,等本神杀了天界那帮老匹夫,再来接你回莲华镜好好伺候本神。”
他似有似无地淡笑一分,道:“莲华境早就没了,你回不去了。”
我顿在半空之中,半晌,冷笑道:“那本神便让整个天界陪葬。”
他飞身拦在我面前,一张脸沉在浓重的阴影之中,看不分明。
明明不过一尺之离,却已相隔前世今生。
“瑶儿。”
我蓦然一怔,那个熟悉的人映入眼帘,再次相遇,却也不过只剩恨意。
“重华,你这眼睛怎么瞎了,真是可喜可贺,既然你主动送上门,倒也省得我去找你。”
“你还是想起来了。”
“真是让你失望了。”
我迅速掠至他面前,张手准确抓向他的心口,嘴角冷冷一勾,讥诮道:“你说,你这颗心,是红的,还是黑的?”指尖骤然发力,将那颗鲜活的心脏生生扯起几分。
他微微蹙紧眉,面色添了几分苍白,命令道:“太子,你先回去。”
他看了一眼我和他,消失不见。
我再次将那颗心脏扯起一分,轻浮道:“天帝支走旁人,可是要与本神情话绵绵。”
他抬手握住我的手,我厌恶地狠扯几分,他面色骤白,似喘息般地吸下一口气。
“瑶儿,我现在还不能死。”
“这可由不得你,若你还对我有一丝愧疚,便告诉我莲华境在哪儿,这样或许还能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