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莎(十七)
蘙嶷一进院中,便瞧见在大堂中踱步的来青流,皱着眉头问道“还没回来?”
来青流停下脚步看向蘙嶷,神色忧虑,拱手说道“魔尊……”
蘙嶷示意来青流坐下,又安抚道“你莫担心,莘儿身上的衣服足矣隐藏她凡人的气息,况且,狐公子又是给了她妖界的令牌,想来妖界中不会有人伤她。”
话虽如此说,可这蘙嶷眼中却如来青流一样,时不时看向门外处……
那日蘙嶷收到狐一兮来书,本不愿与凡人有所纠缠,可想到在凡界种种……又多有不舍……便只身前往凡界。
让她没想到的是,硕大的长勺府竟无一人。
找到来青流才知凡界的兄长战死他乡,追随兄长而去……嗣荣一人撑起长勺家上上下下,却不料遭人暗杀……从前如参天大树的长勺府,落了……
虽是感叹世事无常,却也知生老病死不过是世间常有之事……
这来青流自是不必说,在凡界之时也算得上熟络……来莘也算是个讨喜的女娃,更何况嗣荣对这女子也是喜爱,若非发生这等事,这二人也算郎才女貌,与嗣荣的性子倒也般配……
可惜了。
蘙嶷后又将自己的事大致说与来青流……那日来青流听到蘙嶷的身世半晌未回神,虽说也曾在书中读过少许这神魔之事……可也不过当做故事随便看看……再者说,来青流又非玄门中人……自然也知姚夫人没空与他说笑。
只是,一听这姚夫人竟是魔族!不仅是魔族还是魔尊!一时半会儿的心上难免不安得很。那书中所写的自然是魔族如何十恶不赦,如何残害生灵,如何引发霍乱……
可,再看眼前的人,却是难与那些血腥画面相提并论……
这便强撑着胆子与蘙嶷相聊,许久,这才找回曾经面对姚夫人时的那般心境……
对于来青流而言,人界自是没了留恋,便同来莘商议,后随蘙嶷来了魔界……
听闻狐公子新婚之事,来青流起初还有些欣慰,想着这位狐公子与妫姑娘二人本就天生一对,况且那时狐公子也说过的,是妫姑娘的未婚夫婿……
可当蘙嶷说与狐公子成婚的是灵界国师之时,来青流傻愣了半晌。那国师他来青流自是见过的,总也带着面具,虽不知国师样貌,单就听那国师说话的口气也知是位不好惹的主……
这狐公子不是与妫瑶泠相好?怎的……突然就要与那国师成婚了?妫姑娘又该如何?这狐公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但,怎么的说自己也算与狐公子熟识,蘙嶷要来,他自然也是会来的。
只是来莘总为妫姑娘打抱不平,今日宴席还未结束,便自己跑出去“散心”去了。说是眼睛里见不得薄情男,妖艳女。
可,宴席散了大半晌,又到这个点都还没回来,当真急坏了来青流。
“哥!”来莘踏入院中之时相伴的还有一位妖使……
来青流一听这声音,便慌忙起身迎了上去,口中责问“你这是去哪儿了?宴席散了竟半晌找不到你人影……”
来莘自然是知道让兄长着急了,这便说道“谁让这妖界处处美景,如此好看……我走着走着也是不知走到哪儿去了……”来莘偷偷看向来青流身后的蘙嶷,瞧着蘙嶷脸色亦是不算好看,说话的声音更是小了……
在人界就有些怕那姚夫人,后来兄长说姚夫人竟是魔尊!来莘本以为兄长只是糊弄她,可当蘙嶷将她与来青流接到魔界,才知兄长说的竟都是实情……差点吓晕了过去,多半以为自己是要一命呜呼了……
“回来便好。”蘙嶷说道,又是看向那送来莘归来的小妖,笑着说道“有劳这位妖使。去忙你的吧。”
“是。”那妖使低声应罢,便逃难似得慌忙跑去。这妖使恐怕早就被吓得一身冷汗,路上碰上这一身黑衣的姑娘……一看便知是魔族的打扮,本想躲得远远的,谁知这姑娘竟是叫住自己,又说是迷了路,手中竟还拿着狐公子的令牌,又怕这姑娘再迷了路,这便将这姑娘一路送了回来。这一路,心里也是求神告佛一番……不知那魔尊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万一心情一遭,莫要要了他的命才好。
这妖使作为一个小妖怎会不惶恐?今日府上宾客上百,恐怕他们随便一个动动小手指头便能要了他小命……好在这黑衣的姑娘一路上也没多说话……那魔尊应是今日心情也不差……小命保住了,还真是谢天谢地。
来莘见那妖使走远这才幽幽的呼了一口气,拍着心口小声说道“我真怕他路上会吃了我……”
来青流无奈的摇着头,道“既然知道怕,还敢乱来?知道这里是妖界,你还乱跑?”
蘙嶷也是被这小丫头惹出了笑,说道“你手中那令牌可是狐公子的,拿着这令牌莫说这府中上下,就是六界之中,怕是也没几个敢动你的。”
“啊?看不出,那狐公子……竟……这么厉害啊?”来莘打量着手中令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再厉害有什么用,不还是个风流的俗人……恩人这才离开多久,生死未知,他不去找也就罢了,竟还成婚……亏得那时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还与恩人说过他不少好话……没想到……”
说罢来莘便将那令牌重重的丢在来青流手中说道“这种人的东西不要也罢。”
见来莘一脸不悦,来青流又无奈地说道“就说你还是不来的好……”
“为何不来?”来莘叉着腰说道“我就是想看看那什么国师是有多好?莫不是比我恩人好要好?”说罢又是轻哼一声,继续说道“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她头上戴的那大花冠,还有那红衣,满是珠光宝翠,一看就是个爱招摇的……我恩人可是处处透着仙风道骨,一身素衣就比上她好看百倍!”
“你又未见她面貌……怎能……”来青流话还未说完,就被来莘抢了去……
“我就是这么觉得!”说罢又是气呼呼的走向后院,口中嘟囔着的是听不清的话,大概就是些狐一兮如何不是个人,那国师如何心机……
“……”来青流只看着那背影深深一叹气。他这舍妹,就是这么个脾气。喜欢一个人了,那人便是千般好。讨厌一个人了,那人就被她说的不是个东西。讲道理也不听。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得空带着莘儿随我一同前去拜访那对新人。”蘙嶷笑着说道。原先在魔界多有无趣,倒是这来莘来了之后,日子有趣了些……
“好,我去同她说。”来青流说罢拱手一拜,便几步向着来莘渐远的身影追去。
蘙嶷嘴角微微一弯,眸中却流出一丝黯然……
纵使这院中月光融融,这般宁静,连风都吹的悄悄,可今日盛景历历在目,犹如丝丝细雨,还是扰了心底那滩本已平静的水……
人间一场情长如梦,可那人模样却还是印在心中挥之不去。虽没有通天的本事,可若想查一凡人轮回也不是不能……
只是查来又能如何?难不成等他一二十年再续前缘?
她可是魔尊……
就是心中有苦涩也得自己咽下去……虽说会勉不了无可奈何……可那又怎样。她是魔尊,是一界之主,所有的情绪必须藏在心底,哪怕流露出一丝真实,都可能成为她的软肋,成为刺向她的刀。
表面风光罢了。
算了吧……
宿命如此,无奈何。
蘙嶷看着院中景致,微微勾起嘴角,好似一切事情她都不会在意。
这妖界本就景色奇异,月下美景伴着淡淡妖气,与他界相较更是别具一格……
倒不如借此机好好赏赏这美景?
也不算可惜了那狐公子派人送来的美酒椒浆。
这一想罢,蘙嶷便是拎着那两坛桃花酒走出了院舍……
今日来的路上倒是记得,这门外不远处便有一凉亭……
凉亭建的精致,乌木雕花,又有清池相伴,放眼望去绿红相交潋滟数丈。
水中荷花应是被施了什么术法开的正旺。
可,这亭中却早有一人。
蘙嶷望着池中那几条前来讨食儿的鲤鱼,轻声一笑说道“到了妖界还为成精,可是不开窍?”说罢又是纤身一转手臂一抬,将那两壶酒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玄岂闻声这才回神,眼帘微微一垂,拱手拜到“魔尊。”
蘙嶷一笑点头回礼道“看上这清净地的……原来不知本尊一人。”
“这便要走……”玄岂说道。
“倒也不必。”蘙嶷坐上那石凳,又示意玄岂一同坐下。
“……”玄岂微微有所掂量。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蘙嶷在面前唤出酒碗与酒杯,见玄岂眉头微微一皱,蘙嶷嘴角一弯说道“本尊有一友,素爱吃酒,不是用坛,就是用碗,若非礼节,只在有心事之时才用杯。”蘙嶷语上一顿,好似打量一般后,将那酒杯推向玄岂。
见玄岂虽不语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蘙嶷又说道“也是巧了,我那友人正是扶魂司中人。”
玄岂听到这句,放在腿上的指尖微微一动,而后不缓不慢,不卑不亢地说道“魔尊放心,魔族中人,在我司不曾遭到亏待。”
蘙嶷轻声一笑说道“司尊不必紧张,本尊从未听闻在扶魂司的族人传回不满之意。”说罢亦是饮下一口桃花酒,笑着说道“更何况我那友人亦非魔族。是本尊在人界之时所遇。要说我那友人看着眉清目秀,却是个行为乖张的人儿,不知司尊手下的扶魂师中可有这样一人?”
“……”玄岂微微抬起深邃的双眸。
“似是那人……许久未见?”蘙嶷眯着眼睛问道“她可是在扶魂司中犯了什么过错?”
“在下不知魔尊所言……是何人。”玄岂说道。
“她名中有这样一字。”蘙嶷说罢,便在指上捻酒又在桌上写下了个“泠”字。
玄岂眉上微微一皱,说道“未有此人。”
蘙嶷衣袖一挥,桌上那字便消与眼前“你二人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
蘙嶷笑着说道“说起话来,同样费劲……”说罢便是一仰头饮了酒,衣袖亦是随着手臂滑落到了腕处。
“……”玄岂虽不做声,但却瞧见这蘙嶷手腕上的镯子……
这二人一个偶说旧友闲事,一个默不作声喝着闷酒,偶有相搭也是个敷衍一二。
不知不觉,坛中酒已喝了大半。
“你,在天界不累吗?”蘙嶷双颊被酒熏得微红,连眸子都变得迷离。
“……”玄岂算不上是个胜酒力的,这会儿看似无状,可若是有个人使劲儿一推,多半他就倒了。
“问你呢,不累吗?”蘙嶷又问道。
“……”累?不累?说不清。也从未想过。
“不如趁早来我魔界。”蘙嶷笑着说道“你该知道,天界,容不下你。”
“不去。”玄岂道。
蘙嶷听罢竟突然哈哈哈的笑出了声,半晌又佯装惋惜,轻生一叹说道“哎呀,真是,可惜了。不过也是预料之中。”
“……”
蘙嶷幽幽的看着玄岂,道“只是……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母亲究竟为何会死?你又为何会是黑麒麟?”
“你这话何意?”玄岂心上一躲,双眸聚了些神。
蘙嶷轻声一笑,凑近玄岂,指着玄岂心处,低声道“因为这里,流血魔族的血。”
“!”玄岂心上一惊,眼露厉色起身道“我看魔尊是吃多了酒。”简直胡说八道。他虽未曾见过父亲母上,但怎会不知他二人是何来头?狐帝与帝后又怎会不知?!
蘙嶷大笑道“无妨,你就当本尊开了个玩笑。”
“……”玄岂微眯着双眼,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看着蘙嶷,道“魔尊还是莫言那这种事开玩笑的好。告辞。”
蘙嶷只嘴角挂笑,直到玄岂走远了,才收起面上笑容。狡黠目光望着玄岂的背影混入黑暗之中……
直至深夜蘙嶷才晃晃悠悠回到院舍。
要说她醉酒不至于,微醺倒是有点……
方才来了内院,抬头却看到那屋顶上站着一人……
看那人装扮不像妖使,一袭白衣,身着银甲,戎装打扮,只是背月而站,看不清面庞……
天将?
蘙嶷眉间一皱,看来这天界对她还真是处处防备……
蘙嶷轻蔑一笑,道“即是天界人,何故作梁上君子?倒不如下来陪本尊喝两杯?今日本尊不开杀戒……”
今日是那人新婚,怎么也要给她些薄面不是?说罢又是晃着手中剩下的半壶桃花酒道“如何?”
那人也不做声,后退几步便跃向他处,身手敏捷,却是看得出脚下略有一丝慌乱。
蘙嶷又是一阵轻笑,这天界派来之人倒是越来越随便了……
在魔界自然混入他天界的不少细作……
无可厚非,自她一踏出魔界便知暗处有所动作,许是不敢贸然接近,只在远处不曾靠近……
今日这个,倒是胆子不小,竟敢现身一见,莫不是来示威?
莫不是还想着她这魔尊会趁此对大宴做什么手脚?
也是可笑,这种暗中之事,她蘙嶷不屑于。
只是望着那身影眼上微微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