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一座死城
趁着一片混乱,我疾步回到柴荣的营帐,从床铺下掏出自己准备好的面罩,往脸上一套,脱下身上的盔甲,露出里面战俘穿的破烂衣服。
“粟儿!”柴荣冲进帐篷,甫一见我立即抽出腰中的佩剑,厉声喝道:“你是谁?意欲何为!”
“着!”我奋力将床上的盔甲向他掷去,趁他不备,冲出营帐,转头向战俘居住帐篷方向冲去。
半路上,果然遇见一队手上拿着棍棒、铁锹等工具急冲而来的人。
他们正是我让十三偷偷放出的战俘们。
冲在前头的东临见我,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西礼,快跑!”
我不发一言,微一颔首,在夜幕的掩护下沉默地紧随在他的身后。
因为是俘虏,这些人的自由都受到了限制,甚至连晚上睡觉都被缚上手脚,大伙盼着能重得自由。
就在刚才,听到外面的喧闹声,战俘们立即明白逃跑的机会来了,于是七手八脚地互相帮着试图解开手上、脚上的绳索准备逃跑。
但也有不愿走的,有个花白胡须的老头,冷冷地拒绝了旁人替他解开绳索的好意:“逃回河中城去也是个死,不如在这,还有口饭吃!我宁愿在这累死,咱也不愿做那饿死鬼!”
听了他的话,一大半人都熄了火,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地躺回原来的位置上。
东临这一看,不禁眉头一皱,低声道:“尔等竟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不愿再受这些聒噪气,却是要离开的!如果有兄弟愿意走,就跟我来!”
“我愿跟你出去!”一个长着双三角眼、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瘦高个站起身来。
一时间,又有十几人表示要跟着东临一起逃出去。
那花白胡须的老头见此,摇摇头,闭上眼倒头睡下:“好死不如赖活啊!”
东临恍若未闻三下五除二解下绳索,潜到营帐外。
熟料,帐外空空如也,值守的士兵早已不知去向。
此时,魁梧的东临俨然成了这些战俘们的小头头。大家在东临的带队下,绕开士兵营地冲向最边缘的堡垒。这曾是东临和西礼负责修补的堡垒,也是我们前期选好的逃跑路线,那片区域很是偏僻,正好方便了战俘们的逃离。
军营中的士兵大多到前方迎敌了,路上间或遇上一两个士兵,立马被机灵的东临一棍敲晕,一队人果然未受到什么阻拦。
大伙翻过堡垒,隐身于墙角的阴影下。
只听东临轻声说道:“兄弟们,咱们现如今逃了出来,不必再受那等聒噪气了!但各位接下来何去何从,可有主意?”
三角眼扫视一圈众人:“我受将军深恩,必是要回河中城的!可有兄弟愿与我一同回去?”看来三角眼是李守贞的死忠,我看看眼前这十几人,心道这其中一定还有他的拥泵。
“我也要回去!我家人都还在河中城,就是死也要和他们在一起!”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这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眼中含着泪,脸上难掩悲切和绝望。
他的声音刚落下,有人轻声响应:“我要回河中城!”
“我也要回河中城!”
“我也要回河中城!”
……
“好,看来大伙的想法都一致!那就跟我来吧!”东临扫视一周,沉声说完矮着身子在夜幕的掩护向河中城疾驰而去。
众人跟在他的身后毫不迟疑地发足狂奔起来。
不多时,郭军阵营就发现了我们这群逃跑的小队俘虏。但苦于前方有敌人来袭,另外,我们距离太远,只能虚张声势地向我们的方向射了一波箭雨,就没了下文。
所以,当时场景是这样的:一群战俘从郭军阵营的角落卯足了劲地向河中城方向狂奔,郭军士兵看得发蒙,等醒转,只能在他们的斜后方落下一支支落空的羽箭。
真是浪费啊!浪费!我痛心疾首地想: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整治这些不知所谓、浪费武器、浪费精力、浪费时间的蠢兵蛋子!
郭军抽出兵力来“扫射”我们这群意外潜逃的俘虏,正面迎敌的兵力顿时弱了下来,正在轰砸堡垒的李军将士见状,更是发狠擂向眼前堡垒。
我们这十几人终于冲到河中城下,身后一阵阵轰隆声响起,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厮杀声。
我回身看向郭军阵营,夜光下,对面城墙下如火如荼的冲杀声、嘶喊声中,敌我双方早已斗得难解难分。
东临忽然扯扯我的袖子,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楞了。
在我们逃离的那片偏僻的堡垒上孑然立着一个身影。
是他吗?
我使劲揉揉眼,睁大双眼看去——的确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朝着河中城的方向站着,一动不动地。在夜空下,那身影的周遭透出丝丝孤独和悲伤的意味。
“你知道吗?看到你深陷危险,我会担心、会害怕!”他的话言犹在耳,而我终是辜负了他拳拳的一片心意!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一咬牙回头不再看他,眼中涩涩的,心里如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正当此间,那三角眼已叫开城门。我深吸一口气,摈除心中胡思乱想,跟在东临身后进了河中城。
我们一个一个鱼贯而入,那三角眼向守门的参将低声细述一番,参将阴霾的目光向我们扫视一周,点头让人领我们下去。
三角眼回头来到我们的面前,他一言不发,拍拍东临的肩膀带了几人先行离开。
来人领我们去兵营休息,夜幕下的河中城透着阵阵怪异。
半响,我才反应过来这怪异的感觉来自什么,是来自城中的一片死寂。在对面那片厮杀呐喊的喧哗声中,河中城更显得死气沉沉。空气中也没有春天特有的清新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曾经那个繁华的河中城,此时,已然成了一座毫无生意的死城!
沿途经过一片残垣断壁,想来是在郭威大军到河中城前,白文珂、郭从义、常思围攻河中城的结果。
屋主早已不知去向,或是葬身战乱,或是不得已背井离乡,独留残垣断壁静立无言,向过往路人昭示着这座城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这场战争源自一人的贪欲,现如今,却要这座河中城和这些无辜的百姓成为它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