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王府的后厨射在了东南角，四司六局在附近的园中依次排列将后院围成了一个半圆形。

　　后厨镂空的玲珑木板上，或刻着花卉锦集，或刻着博古通今，但凡各种花样都是当年出自名人之手，于今样式依然鲜亮。

　　彼时，宵禁衣和吴兆言就站在镂空花边的后面。两双眼睛瞄着里面姑娘的一举一动，好不失礼。

　　太失礼了。吴兆言心里虽这样嘀咕，可面上却不好反驳萧谨亦，旁边的人看的出神，也不知道到底看的什么，在外面威风凛凛的都御史今天却爬起了女人家的窗户。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萧谨亦，今日算不得君子了。

　　屋里的女子换着手里的花样，将羊肉煮沸，撒上西域进贡的花椒，再点进去几滴磨好的姜汁，顺手抄起一把铁勺轻轻的从四周刮着漂起来的浮沫，汤汁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筛子，只留下最清透的部分，一半泄于盘中，一半盛在一只只银碗里，旁边的婆子直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搞头。

　　这么多的白菜就这么干巴巴的抬上桌去，啥个意思。

　　白菜？百财？

　　话倒是吉利，可是别人家的席子当间儿都是鱼，肉，龙虾，王府里的桌子中间摆一盘大白菜这让人看了不是笑话吗。

　　“姑娘，这就好了？”后厨做白案的老婆子上前不敢相信的询问道。

　　孙清儿笑了笑。

　　“这就好了，让人端出去吧。”

　　几个老婆子和厨子面面相觑，王爷请来的人他们也不敢忤逆啊，那就算了，不管了吧，反正是丢面子的是王爷，挨骂的是孙掌厨，他们有什么过错呢。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招呼了奴仆端着酒菜上桌。

　　“带着这个银碗一起去，每桌一碗，记得浇在这白菜上。”

　　是。

　　众奴仆应了一声，很是不情愿的往外面走。

　　吴兆言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也没看明白这菜品的花样，想来孙清儿是农女出身，毕竟没有经过专业的教导，外面的世界看的再多，兴许看的也只是小门小户。

　　像王府这种地方，她头一次掌厨，许是不知道该用什么食材的。

　　当然，她做出来的口味一定很好，可样式嘛就一般了，一棵白菜上桌，这是让大家用手去扒开吗。他们是达官贵人，也不是贫民贱农，王府摆宴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味道好不好都是次要的。

　　这孙清儿怕是弄反了。

　　“要不我回前头看看吧。”吴兆言说道，至少这样他带头说好吃，有些官家之人还是会随波逐流给些面子的。

　　萧谨亦一是无话，只是嘴角勾笑。

　　那些人笑就笑去吧，他对孙清儿做出来的东西很有信心。

　　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外面的院子里就隐隐约约传来的几声尖锐的啼笑声。

　　“这是什么，这是要过冬了不成。”围着萧乐菱坐着的姑娘不是城中名贾之女，便再是官家小姐，她们的傲劲儿不少，眼高与人，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打趣不如自己的女子。

　　家世比不过就比相貌，相貌比不过就比姻亲，什么都比不过的时候也会使劲儿的找一找身上的优点来自我安慰。

　　如今她们可乐呵了，碰到了孙清儿这样的厨娘，哪里还会放在眼里的，一时间，桌上口无遮拦了起来。

　　几位姑娘眉开眼笑，有的捂着肚子半响也直不起来身子，“王爷生辰送白菜，真是又白又菜。”

　　另一个接上话头赶忙笑道，“可不是吗，要不说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难登大雅之堂呢。”

　　有一个说道，“是啊，只怕这女子没见过鲍鱼，鱼翅，也没见过海参松茸的吧。”

　　四处在底下议论纷纷，只有这一桌说话的声音格外不外乎人，旁边的一桌坐着男宾，隔着个过道都能将那边的闲言碎语听得一清二楚。

　　高章在其中看着这桌上的白菜，笑着转头同身边的工部官员询问起了今年的粮食价格，秋菜储备等事务，全都打听明白了才说道，“今日王爷府上的宴席是陛下亲赐，陛下最不喜欢铺张浪费，也讨厌奢靡无度，今日就是陛下不在场，若是陛下来了，看着席子上便知今年秋收之景，必定大感欣慰。”

　　高章的声音铿锵有力，一边说着一边扭着头看了一眼旁侧的酒席。

　　他说陛下最讨厌奢靡无度。

　　他说陛下看了今日的席子必定倍感欣慰。

　　原本几个说的正开心的女子听了这句话纷纷的低下了头去，刚才他们说的什么来着，鲍鱼、海参、、、这不就是官家里的奢靡吗。

　　不敢说话了吧。

　　萧乐菱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扫射了一圈方才还笑的花枝乱颤的同窗们。

　　每天就知道和比人比比比，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脸上擦得粉都要笑的卡掉了。

　　哼。

　　她气哄哄的别过头时，正对上了坐在她斜后方的高章的眼睛，那男子冲她微微一笑，看的人面红耳赤，赶紧的又转了回来。

　　他笑什么。

　　青天白日的，没事看自己干嘛。

　　“怎么没人动筷子啊。”林静姝最讨厌和这些个闺中女眷坐在一起了，没见识没气度，说出来的话还没有胸脯三两重。

　　“没人动，我可就先开始了。”

　　林静姝听着台前的奏乐响起，鼓声一敲，便拾起了筷子准备去夹那颗白白净净的大白菜。

　　“林小姐且慢。”

　　林静姝一愣，看着身后走过来的老管家，笑盈盈的说道，“林小姐再稍等片刻。”

　　怎么？

　　不是奏乐了就开始了，难道还要等萧谨亦出来致辞吗。

　　正诧异着，只听老管家举起手轻轻的拍了两声，每桌前面的小厮像是训练好的队列一样，整整齐齐的举起了手中的银碗，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将手中的羊汤浇灌在了如白玉一样的白菜上。

　　“哗——”的几声。

　　红桌银盘上的白菜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雪莲，一个接着一个的绽放在了每一个宾客的眼前。

　　就在这一刻。

　　所有人，所有方才嘲笑过、尴尬过、解围过这颗白菜的人，也在同一时间爆发出了一声千声百态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