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水声戛然而止，萧谨亦的眼睛看不到，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女孩子的失落。

　　他们在一起同吃同住也有两个月，就算是以前在王府里，他和他的亲妹妹都没有日日在一个屋檐下待过，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和一个陌生女子住在一起这么久。

　　而且没有丝毫的厌烦。

　　两人识于微时，自始至终都是孙清儿在照顾他，她是个多会算计自己那些事情的姑娘，可却在他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

　　如今他要走了，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他还没有好好的睁开眼看过她长得什么样子。

　　她会怪他的吧，照顾了一个病人却一点好处也没有捞到。

　　“什么时候走？”

　　过了好一会儿萧谨亦才等来了孙清儿的一个问题。

　　“就这两三天吧，还要在城里打点一下，毕竟损失了那么多的货，还要想办法弥补过来。”他又撒谎了。

　　他现在很讨厌撒谎，一个谎言扯出去就要用另一个谎言镀上来，他知道就算他现在说出自己的身份孙清儿也不会暴露他的所在位置，相反她还会更为小心的助他一臂之力。

　　可他不能，不但不能，他还有些不敢。

　　后面的姑娘漂在水里一声叹气，“吴大人找的大夫一定比我找的要好上许多。”

　　不是的。

　　你找的也是很好的，萧谨亦我胸口憋着一股气恨不得喊出来。

　　“那既然如此，等把猪肉买回来我来给景大哥做一桌好菜吧，就当给你送行了。等你治好了眼睛若是、若是还记得我就来看看我。”

　　“当然。”他破口而出，不暇思索，若是好了，他一定要回来看看她，他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没说，还有恩情没有报答，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孙清儿还在水里泡着，忽然赶到鼻尖上落下了一滴湿润，她忙哗啦一声从水里出来，三下两下的将衣服套在身上，拉着人就往家里跑。

　　“掉点了，咱们得快走。”

　　云往东，一场空；云往西，马溅泥；云往南，水潭潭；云往北，好晒麦。

　　孙清儿一边拉着人一边看着这乌云飘过的方向，心想道幸亏今日是回来的早，不然下了暴雨自己非被浇成落汤鸡不可。

　　回去的一路潮湿，萧谨亦的眼睛不好跟的又慢，孙清儿只能跟着他的速度走，故而俩人出来走的山路不过一盏茶，回去却好似半个时辰那么长。

　　屋里头孙清儿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水珠滴落在萧谨亦的手上格外的滚烫。

　　他情不自禁的缩回手，忙朝自己的床榻走去。

　　孙清儿并未注意到这人的不适，忙将外头晒得果子端了回来放在屋里头，又将门合上，一下子屋里就黑压压的一片。

　　这边厢蜡烛也点好了，外头登时雷声哄哄，未几时，哗啦啦的暴雨清晰而下，冲刷着青草油油的山坡。

　　凉爽的斜风从窗缝透过，给沉闷的屋子里带来了一丝清凉。

　　“清儿？”

　　这是萧谨亦第一次叫她清儿，而不是清儿姑娘，那人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塌上，双手无措的捂着膝盖。

　　孙清儿走过来拖了一个板凳坐在了他跟前，拄着下巴问道，“景大哥是不是有话说?“

　　难道她已经看穿他的心思了，他半长的嘴开合数次就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你不用觉得抱歉的。”孙清儿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她只是路过给了他一个馒头而已，她难道不知道她给出来的是救命的馒头吗。

　　下一刻，女儿家娇羞的小声传来，“若是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就记得带着黄金万两来看我吧。”

　　这、萧谨亦紧张的心情忽然变得开朗了起来。

　　外头雷声轰隆一声，清儿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肩膀，萧谨亦感受到了她的惊吓，“你害怕打雷？”

　　孙清儿摇了摇头，悄悄的笑了一声，“不过是突如其来吓了我一跳罢了，我若是怕风怕雨，只怕走不到今天。”

　　这些风雨比起她阿爹刚走的那两年，算得了什么，她看过犹如牲畜般的人心，看过万千世界里全然不同的嘴脸。

　　她从来没有忘记那些灾难，但她也不会去感谢那些灾难。

　　什么成长，什么感激，那都只是人们用来掩盖自己的无能的说词罢了，痛不在自己身上，便可摆出大义仁爱了。

　　因此，在今天萧谨亦说要离开的时候，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人各有所向，她没办法照顾他一辈子，若有一日有个人能给他更好的出路，她孙清儿一定会第一个支持。

　　人、就该为自己而活。

　　姑娘一时无声，萧谨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怕这人会失落怕她没有他会被欺负了无处诉说，他嘴上无奈一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个月来生活在乡下，怎么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了。

　　他说道，“等我眼睛治好了，事情也办完了，我就来寻你，到时候你同我住在城里，你想去哪个酒楼吃饭我就带你去，我还可以带你去看戏，带你去喝酒，带你看汴京城最好的风光。”

　　他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带她做的，若是到时候她想要钱开铺子，黄金万两也是有的。

　　孙清儿只是笑了笑。

　　她小时候实在听过太多这样美好的话了。

　　阿爹说会永远陪着她，却因病死在了孟县的山沟里头；她打工的时候老板说干的卖力可以多给她几两银子，可却在算钱的时候故意挑她的毛病；县令说会借她银子安葬她的父亲，却只是想把她骗到衙门当他的六姨太。

　　她从来不相信别人说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看的到的，抓的着的。

　　“好啊，那我们一言为定，到时候景大哥眼睛好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她不愿意破坏眼前的美好，故意打着趣儿的和人闹着笑话。

　　萧谨亦说道，“到时候我会请吴大人来接你，等我眼睛好了，我要第一个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小骗子长什么样。”

　　孙清儿捂着嘴偷笑，看来他们二人骗人的日子也要同他一起走咯，她大叹了一句可惜，引来萧谨亦一阵笑声，随后忽的想起来了一个好东西，忙笑盈盈的去床下翻腾了起来。

　　“找什么，今日大雨你还要做饭不成。”

　　“不是——”孙清儿把酒瓶轻轻打开，放到了萧谨亦的鼻尖晃悠了两下。

　　“羊羔酒？”

　　孙清儿一喜，道，“是啊，你不提我是小骗子我都忘了，那日程大哥给咱的羊羔酒，听说一角要八十二文呢，咱们今天把它喝了吧，就当是给哥哥提前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