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上朝最后一天,皇帝坐在龙椅上,心想快要过年了,大家应该没什么要上奏的,简单汇报一下,就可以早点下朝回家过年去。少府卿最后一个做汇报,此时安王已经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他等着少府卿说完立马站出来。待少府卿即将结束汇报时,众人都松懈下来准备退朝了。
安王此时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却听到有人高喊,
“陛下!”
寻声看去,大理寺卿魏殊已经站在大殿中央了。众人都很惊讶,大理寺卿这是要干什么,皇帝也纳闷了。
“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有些生气,也有些好奇,“魏卿,你有何事非要今日说啊?大家都等着退朝好回家准备过年呢。”
魏殊说道,“那臣就对不住诸位了。但是这件事臣必须要奏报,要不实在难以心安。陛下,去年宁王遇刺一案,大理寺查出陈万的真实身份了。”
此话一处,震惊等个大殿。“好你个魏殊,你为了求心安,是想让众人连同皇帝陛下都不能心安吗?”
宁王跟丞相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个魏殊是想搞什么,他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此案事关太子,皇帝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陈万?他不是东宫太子书房的佣人吗?”
魏殊回话,“陈万此人十二年前进东宫为仆,但在进东宫之前,他是京城药材商吴家的家丁,因为会些武功,还是个管事的。这个吴家的长子娶的是丞相府长史王卓的妹妹。吴家除了经营药材铺,这位王氏还有自己的生意。东街上有一家‘王氏绸庄’便是她名下的店铺。陈万在入东宫的半年前才离开吴家,而且毫无任何缘由就离开了。这很蹊跷。
还有,陈万的那个相好赵寡妇也不是普通百姓,她跟王卓还是远亲。当时大理寺曾去赵寡妇家了解陈万的情况,结果恰巧就问出了太子赠玉佩给陈万的事。如今想来,这未免也太容易了。而且,此案结了之后,赵寡妇很快就不知所踪了,至今下落不明,也许早已不在这人世了。”
皇帝问道,“你是说被灭口了?”
魏殊回话,“臣猜不出第二个原因来。”
皇帝又问他,“既然大理寺当初没有查出什么异样,为何如今又在翻案重新调查陈万身份?”
魏殊一听,冒出一声冷汗来立马跪下,“大理寺查案不利,还请陛下降罪!如今是得了新线索,才会继续查此案的。赵寡妇有个儿子叫张冰,曾在汾阳军当兵,三年前因腿伤退伍回乡。赵寡妇为了不让儿子牵扯进他们所做的事中,始终把他藏在京郊的农村里。一直对外宣称,她的儿子死在战场上了。”
丞相听到赵寡妇的儿子还活着,追悔莫及,后悔自己大意了。魏殊继续说道,“得知陈万死了,赵寡妇留给儿子一个包裹就匆匆连夜逃出城了。他跟张冰说自己先出去躲一年,若一年后她还没回来,就带着包裹去大理寺报官。一个月前,张冰就来报官了,说自己的母亲被害了。大理寺接到案子一看,竟是陈万的相好赵寡妇的儿子来报案,于是顺着赵寡妇提供的包裹查了下去,直到近日才查出了全部线索。”
皇帝问,“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魏殊回话,“一块布匹,上等锦缎,全华都城只一家店铺卖一模一样的布料,就是王氏绸庄。”
宁王有些急了,冷笑道,“大理寺卿在这里说了半天,陈万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一个之前在吴家干活的家丁?”
魏殊不予理睬,径直对皇上说,“陛下,臣建议将长史王卓和及其妹带到大理寺来问话,真相是什么,一问便知。”
丞相韦崇有些怒了,“仅凭一匹布就要抓人,大理寺都是这么办案的吗?还是说想要屈打成招吗?”
众人正在等皇帝如何回应时,听了半天戏的安王站了出来,
“不必抓人了,更不必屈打成招。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先对着皇帝说,“父皇,”然后又面向全部上朝的人,“诸位大臣,宁王陷害太子一事不假,不过他还有帮凶,就是肃王。”
他用凌厉的眼光扫了一下宁王和肃王。二人倒是沉得住气,依旧面不改色。安王接着说道,
“本来一早儿臣就要奏报这件事的,结果被大理寺卿抢了先。既然大理寺只能查到此处,不妨让本王来帮帮忙。”
这下更有好戏看了,大家都知道安王平时虽不参与朝政,但却与太子交好,他一直为太子证明清白倒也在情理之中。大司农卿白尚听到安王说这些话,内心很欣慰,他知道自己绝不会看错人,太子的确是被冤枉的。还有一人心情十分忐忑,便是执金吾石坚,一会儿他要当众作证,还要主动认罪,此刻早已是虚汗满身,站都站不稳了。
皇帝和众臣等着安王继续往下说,安王看到肃宁二王还能如此淡定,心中怒火烧起,心想看你们一会儿还能装得住吗,哼!
“我给大家看样东西。”
说着,他拿出了账本,宁王瞥了一眼,看那账本与自己的那本不一样,心想这会是什么账本,
“这一切还要从执金吾的儿子石延丰说起,石延丰做城门校尉的时候,收了巨额贿赂,私放盐贩出入京城,这个账本就记录了他跟他的几个属下分赃的情况。”
宁王不相信这世上会有第二本一模一样的账本,便说道,
“安王从哪儿伪造出一个账本来,在这里危言耸听?城门官员贪污一案早有定论,真正的账本也交到大理寺了。是城门都尉和几名下属瞒着城门校尉干的事,与石延丰无关。”
安王回驳,“大理寺那本账本是假的,抹去了石延丰分赃的记录。”
宁王问道,“你如何确定是假的,难不成你这本就是真的?”
安王笑道,“我当然知道是假的,因为真正的账本在你手里!不过,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本真账本,我的这本是誊抄的你手里的那本。怎么样,宁王?没有想到吧,连石延丰自己都不会想到的。父皇,宁王抓住了石延丰受贿的把柄,以此威胁石坚为他做事,石坚为保儿子无事,答应了宁王的要求,在入秋围猎之日,故意放松了戒备,放刺客进了林子。”
石坚踉踉跄跄站了出来,上前跪下,
“陛下,老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啊!宁王拿着账本来找老臣,为了救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老臣就答应了宁王的要求。刺客的确是宁王安排的,也是老臣故意放他们进林子的。”
宁王万没想到石坚会自毁前程背叛他。气急败坏之下,
“石坚,你,你血口喷人!父皇,儿臣绝没有做这种事!”
丞相韦崇看情况不妙,“安王,你说你这账本是抄来的,从哪儿抄来的?根本就是编出来的吧。你用一个假账本就能唬住石坚站出来诬陷宁王,真是好手段啊!”
安王冷笑一声,“假账本?拿去看看!”
说着便扔给了宁王,宁王迅速翻了一页,内容竟然跟自己手里的那本一模一样,不禁心凉了半截。
“怎么?十分眼熟吧。你的那本怎么得来的,我这本就是怎么来的。你不是派人在玉春楼欢香姑娘的厢房找到的账本吗?殊不知,石延丰藏得如此之深,还是被你找了去。但你不会想到,这帐本其实欢香姑娘早就看过,还誊抄了一份藏在别处。连石延丰也不知道。只怪他石延丰无情,令觅新欢去了,惹怒了这位旧情人,这才使得这个账本有公之于众的一天。”
宁王自然知道自己的账本是如何得来的,早知如此就该都杀了才好。安王又对着丞相说,
“石坚今日站出来作证,是他自知事情已经败露,他这是在戴罪立功。”
如今人证物证都有,宁王和丞相无力回天了。丞相立即跪下,宁王也跟着跪下,丞相韦崇凄声说道,
“陛下!这一切都是臣主使的,与宁王无关。陷害太子也是臣出的主意,这一切罪责都由臣来担,还求陛下对宁王宽恩呐!”
宁王也哭着喊道,“父皇!儿臣错了!”
安王看着这两人现在的狼狈样子,觉得大快人心。
但事情还没结束,揭发了一个,安王还要揭发第二个,
“别急,陷害太子的人一个都逃不掉!”他狠狠地看着肃王说道,肃王此时才真正感到害怕了。
安王继续说道,“那日在西岭围场里出现的刺客,除了陈万,其余四个都是肃王安排的。肃王写信给靖南侯,让其找几个查不到身份的江湖杀手,于是靖南侯就将关押在自己府中地牢里的四名盗匪放了出来。当年西良国与靖国边境,属西良国境内的石子岗土匪横行,为虎作伥。西良国数次出兵围剿无果,后来还是南靖军一举扫荡了山匪,当年对外宣布,这几名土匪头子都被正法。实际上,靖南侯根本没有杀他们,而是把他们关在了地牢。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魏殊假装大为吃惊,“怪不得大理寺数次查这些刺客的身份都无果。原来是南靖来的。”
安王蔑视了他一眼,心想,“还不是没有认真查,糊弄了过去?”
“当年遇上过这帮土匪的人几乎没有活着离开的,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人当年侥幸逃过一劫,认出了其中的一个土匪。我派人去南靖调查过了,靖南侯府的确修有地牢,去年入秋不久,从南靖地牢放出四个人,时间与入秋围猎开始的日子正好对得上。”
魏殊继续问道,“既然是四个土匪,为何刺客中只找到三具尸体?”
安王回道,“其中有一人逃了,不过逃进密林之后被石大人杀了。”
石坚接过话说道,“那人的确是臣杀的。宁王吩咐不能让任何一个刺客活着离开。”
到了这一步,魏殊知道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自己也尽心帮助了元真师父了。肃王完了,好在自己从未公开支持过任何一方,自己的官职眼下还是保得住的,但等宣王复出,成为新君时,自己就不见得有好果子吃了。到时候就主动请辞吧。
靖国皇帝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失望透顶,昨晚他刚决定要把皇位传给肃王,今日就听到了这么不堪的事情。大家等着肃王下跪认错,没想到肃王反而没跪,他带着怨腔大声说道,
“父皇!儿臣只是不甘心!论才识,论能力,论知人善用、论治国方略,我哪一点比不上太子?为何同为嫡子,我就不能争一争这位子呢?!”
众臣大惊,肃王居然敢当众质问陛下?!皇帝看肃王情绪如此失态,失望至极。
“肃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们用这般下作的手段,陷害你们的兄长!你说你有治国之能,但你却没有仁德之心!朕是你的父皇,别人不了解你,朕却看得十分清楚!你这贤王的美称当真是真的你吗?!”
肃王此时哑口无言了。皇帝最后宣布,“宁王和肃王合谋陷害太子,罪不可恕!从今日起削去亲王爵位,幽禁府中,永世不得再踏出府门半步!”
“陛下果然爱子啊,这不是跟当年的太子一个待遇吗?”有人在心里嘀咕。
靖帝看着韦崇,失望地说道:“丞相作为百官首领,不但没有恪守尽职,做好榜样,反而教唆宁王走上歧途,一心只为谋权。韦崇,朕让你当了二十多年的丞相,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你竟还不满意?!你明知道,宁王没有帝王之才,却还要竭力帮他争夺太子之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你的外甥,而是你自己更想保住自己的权力!你瞒得过宁王,瞒得过朕吗?!”
韦崇突然大笑起来,“先帝还在世时,老夫就坐到了丞相这个位子上,我韦崇为靖国鞠躬尽瘁几十年,如果宁王登基成为新帝,我便还可以辅佐他十年八年年!陛下,老臣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但您呢?”
众臣大怒,纷纷开始骂丞相,
“大胆韦崇!竟敢诅咒陛下!”“韦崇,你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他是不是疯了?”大家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皇帝居然不生气,“都给朕住口!韦崇,你若是老实本分当好你的丞相,说不定还能做个三朝宰辅,成就一段佳话。你身体硬朗,能再活个十年八年,那十年之后的靖国你就不想会是怎样的吗?你太自私了!朕要的是靖国即便没有了朕,没有了你韦崇,它仍然能在中原屹立百年,千年不倒!这才是一个统治者该有的胸襟和远见!”
皇帝的一番慷慨激言让韦崇自惭形秽,也让众臣看到了真正的帝王风度。众人齐呼,
“陛下万岁,天佑大靖!”
皇帝看着比自己还年长十几岁的老丞相,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在半晌无言之后,仍坚定地说道,
“就让丞相在天牢里好好反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