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河静静流淌,从巴山上一路往下,途径巴州,穿过全州和潍州的边界,润泽庆国数个州府。这里气候分明,春夏雨水多而急,所以巴州河原本的脾气并不好,时常泛滥一下,将巴山下冲刷得无法住人。
自从修好了水坝,这条河才终于安分些,如今,巴山下已经有了村庄,临水而居,草木丰美。
言犀抵达的时候,在村里晃了一圈,没打扰任何人。只是看着村庄周围肆意生长的草木和庄稼,村人们悠然自得的在田间和小路里穿梭,她心里就觉得感伤。
她也没有看到那个满脸刀疤的女人,案卷上对万芳的记载,只停留在她前往大理寺“泣诉”,之后,再无一笔提及,她是死是活,在那场席卷朝堂的大案中,是公认的微不足道。
10年了,万芳也好,那场山上的血斗也好,早就被这山和树木掩埋得一干二净。
她离开村子,又走了小半天,想从山的另一侧上去,却看到一排整齐的营地,百来个士兵松而不散的在营地里站岗,十分警惕。
守山的将士?
不像。她想着,避开营地,进了山。
山上有水坝,10年前的事情发生后,皇帝派了禁卫军看守,以防事端,只是他们断不会守在山下,而是和当年的督军一样,驻守在水坝旁边的营地里,每月轮换。
山下的营地,想必是陪哪位大人过来视察的。
她沿着山路一路往上,每隔半个时辰的距离就有人把守,成了她最好的路标,没多久,她就找到了水坝。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在这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山上,水坝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魏然大物,甚至连无生门的堡垒也比它大。但青色的石墙横亘在山水间,将上游湍急的水流静静挽住,碧波荡漾间,也自有一份睥睨山河的气魄。
这里,就是那场谋逆案的起点。
她坐在山石掩映的角落里,看着这一汪碧波,从下午看到了日落。
“看出什么了吗?”
刚要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本能的握住了剑,向话音处看去。
封司鸣一身黑缎长衫,像一个胸有利刃的书生,从一旁的树影下走出来,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又看了多久,此时一双眼睛,不轻不重的看过来,让人惊心。
言犀看到他就想到初初,叹自己大意失神,全身都绷了起来,封司鸣似乎看出她的紧张,轻笑着摆摆手:“初初不在这里,只有我过来视察一下水坝。”
“山下的人是你的?”
“是。”
言犀不明白,一个皇子,莫名其妙跑来这水坝是要做什么,但是初初不在,她便放松了些,松开握剑的手,撇开脸去不想理他。
封司鸣便一笑,轻轻松松坐下来,也看着远处那一汪巨大的水面,赏起了风景。“怎么,府中一别,连话也不想与我说了?皇宫也闯了,案卷也看了,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偷东西?”
“少废话,那个案卷,你故意用它引我过去的?”
“对,我想你大概会感兴趣的才是。”
“你怎么知道?”
“猜的。”
“……”
“不逗你了,不过我说过我们以前见过的。”封司鸣吹着山风,颇有些惬意,目光落在言犀身上,又淡淡的飘开,“第一次在皇宫见到你,你站在枇杷树下,我莫名觉得熟悉,毕竟这么多年,敢对那棵树大不敬的人,太少了。”
言犀静静的听着,脑子里飞快的盘算了一遍,她的身份只有楚楚知道,初初就算听说了,也只知道她是当初雍都的名门之后,并不知道她姓沈,而“言犀”这个字,在雍都时只有爹爹、阿娘等亲近的人叫,外人应当不知道,就算初初把这个名字告诉封司鸣,他应该也不知道当年的沈见清,就是沈言犀。
但是光凭那棵枇杷树就会用案卷吸引她……封司鸣到底猜出了多少?
封司鸣看都没看言犀,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吹着风,仿佛这一趟视察就是专门来吹山风的,“你不用想了,我知道你的身份,第一次见面虽然是直觉和一点记忆,但是你为案卷而来,便佐证了我的想法。”
言犀狡辩:“也有可能是你记错了。”
封司鸣点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言犀:“……”
言犀直觉,跟这个人聊天不太安全,既然水坝也看过了,她便起身准备走,一抬脚,又看封司鸣,“不拦我了?”
“上次也没打算怎么拦你,谁知道你们有仇。”封司鸣不在意的摆摆手,却看向她,轻轻喊出她的名字:“言犀姑娘,你追查当年的案卷,可是想要报仇?”
言犀被他这一声喊弄得心里发毛,站在那看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心里觉得危险,不由得挑眉,认了下来,“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话,我也没打算把你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其实仔细想想,你上次去皇宫大概是想偷偷去找庆王妃的吧,结果迷路倒是真的,跑到仁景宫去了。”
言犀语塞,刚要反驳,又听到他说,“不过,也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见过。”
“为什么?”
“就觉得有一点秘密挺不错的。”
“……”言犀发现自己跟不上此人的思路,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要报仇,你不打算阻止?”
“嗯,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你查或者不查,都不能改变什么。何况以你的身手,我也阻止不了不是吗?”封司鸣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可以把她看透,“再说,你查出来,说不定对我还有点好处呢。”
“什么好处?”
“谁知道呢。”
“……”
果然是无法聊太久,言犀心里想着,见天黑下来,越发防备,想要走,还是挣扎着问道:“你跟无生门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过是做笔生意罢了。”
“什么生意?”
封司鸣微微挑眉,看着言犀笑而不语,言犀想到那300年前,庆国皇室和无生门的第一笔生意,不由得就有些着急:“你、你要是敢伤害庆王妃和……我不会放过你。”
封司鸣没有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次出现的封司鸣,和之前在皇宫、在皇子府中看到的人有一点点区别,虽然还是那样引而不发的气势,但言犀可以确信,他的确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
甚至连之前那种探寻的眼神也没有了,仿佛真的就是一次偶遇,不咸不淡的和她聊几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比如此时,明明听了自己的威胁,封司鸣也只是笑笑,毫不在意的样子,“想对付庆王妃的人,我前面可排着不少呢,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查案子,当年你姨母因为这件事,可是被父皇冷落了很久,至今都背着说不清的疑点呢。”
“我会的,只要是害了我父母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言犀不打算再听他说什么,掠过树影,离开了这座大山。
她的身影消失后,封司鸣脸上那隐约的笑意就像是被水掩盖,一丝波澜也没有了。他静静的站着,真的享受起这难得清冽舒服的空气。
这时,一个黑影从旁边闪出来,正是那个瘦高的弯刀刺客,但是此时,他手中并没有武器,只是低眉敛目,将一卷不到手掌宽的密函呈给了封司鸣,他接过打开,略微看一眼,嘴角一抹冷笑还未浮起就被他收了进去。
“我说怎么突然让我巡视水坝,原来是在敲打我,父皇还真是紧张呢,明明从来不管的。”
他把密函捏在手里,冷笑一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