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棉絮一样的云漂浮在空中,让初夏的夜晚明明暗暗,多了些婀娜的韵味。
其实,雍都的夏夜清凉如水,若是往年,雍都百姓整个夏天都在准备着猜灯谜、赏荷花、放花灯等各种节日,街上每天都飘着小吃的香气,各家各户的男男女女都要出来游玩,甚至有那少年打扮的俏姑娘,大摇大摆或半掩羞涩的走进花楼酒肆,在这初夏的夜里享受微醺一宿的浪漫。
但因为瘟疫,今年的雍都街头冷清了许多,就连这雍都城东,紧挨着皇城的中心位置,原来最是车水马龙的熙攘之地,一座座高门大院也仿佛陷入沉睡,没有动静。
言犀走在这样的街上,忍不住想,最近最忙的,大概是陆重行了吧?
火灾之后,奇怪的对立情绪慢慢清晰起来,虽不至于明目张胆,也多少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官府一边头疼,一边敦促着大夫们加紧诊治,力求在气温升高之前,把这恼人的瘟疫压下去。
于是,陆重行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他在火灾当天的表现很快传开来,本来就是病人们最信赖的大夫。没过几天,身为神医弟子的身份也传开来,更是名声大噪,忙得脚不沾地。
她叹口气,这大好的夜晚,百姓们都躲在家中,陆重行埋首于救死扶伤,只有言犀可以放开胆子,在这月朗风清的好夜,行那月黑风高之事。
也好,那就不辜负这样的好机会吧。她笑着,加快脚步。
夜色中,没人看见她小心又快速的身影,穿过大街小巷,在屋檐和墙边疾行,无声无息,抵达了七皇子封司鸣的府邸。
府邸深沉,透着皇室血脉的威严气质。自16岁搬出皇宫,七皇子封司鸣已在这里住了6年,探听地址的时候,言犀隐隐听说,随着皇帝病体沉疴,作为实际上的皇长子,不少人在私底下已经把这座府邸称为了“东宫”。
太子东宫吗?倒是荣耀得很。
她翻过院子进来,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不由得有点吃惊,想这堂堂皇子府邸,防御稀少得有点太大胆了。
很快,她摸到主屋的屋顶,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声响,想揭开瓦片窥探,却发现瓦片之间用极细极韧的金属线相连,除非将整片屋顶掀开,否则是看不到屋内情况的。
防御稀少,但深沉的院落并非第一次迎接她这样的“访客”呢。
她不想闹出动静,翻身窜进屋檐下的走道,一扇扇窗户听过,找到书房的位置,无声无息的翻身进去,点燃最微弱的火折子,在桌上仔细翻找起来。
没多久,堆叠的公文中,一个盖有大理寺纹章的纸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抽出来飞快的打开,“天禧25年谋逆案综述”几个字落进眼里,心里立刻翻涌,有些手颤。
牵连数座府邸,埋葬千人性命,甚至折损一名皇子的谋逆案,卷宗不过寥寥数页,捏在手里,还不及一本民间小说来得厚实。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的浏览一遍,越看脸越白。
无数的往事呼啸而来,而太多前所未闻的事也冲击着她,一个又一个名字,一个又一个连环,让她无法相信这纸上的一切。
“爹爹……”
她忍不住把案卷抱在心口,鼻子发酸,心里沸腾一般,又前所未有的平静冷酷。
突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怎么有光?”
她一惊,急忙将火折子熄灭,躲在桌子后屏住呼吸。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一直走到窗外停住。她冷眼等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是不是看错了。”
“……是吗?”
是两个侍卫,正狐疑的对话——她的火折子十分特别,即便点燃,也只是极其浅淡的蓝色,几乎不会透出窗户。
果然,那两个侍卫判断是月光晃了眼睛,说着话就走了。
等到再无声息,言犀将案卷放回去,准备闪到门边,偷偷摸摸的出去。
然而,在这几乎是绝对的安静中,有气息如雾如刀,突然而起,就在言犀闪到门边,推开门的同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站住!”
一刹那,后背发凉。
但手上的动作已经无法停止,她心中瞬间冷静如冰,戴上面罩推开门,扔出一把匕首的同时,双足发力,擦着那人的身影一跃而过,像一只黑色的猫,又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门外的花园窜去,直奔墙头。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居然毫不在意迎面扑来的匕首,侧头避开的同时身形一闪,长臂一抓,便将言犀拦下一瞬,冷冰冰的喝道:“想走?”
低沉冷静,不是封司鸣又是谁?
不知是不是错觉,言犀仿佛从那一声中听到隐约的笑意,她在奔逃中侧头,与封司鸣四目相对,心想:可恶,不是喝茶去了?
而封司鸣目光深沉惬意,仿佛在说:你果然在今天来了。
好深的心眼,但到底为了什么,要给自己设下这个局?
心中警铃更甚,言犀拨开他的阻拦,丝毫没有停留,朝府外冲去。
然而下一瞬,无数侍卫从花园各个角落冲了出来,举着刀剑弓箭,像是守候已久。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美好的花园瞬间杀机满满,言犀短剑出手,从走廊到花园,点、跳、腾、挪动作不停,像一片轻盈的黑色树叶,四两拨千斤一般,将冲过来的侍卫一一冲开,顷刻便到了花园中间。
这时,一个黑色人影从侍卫中冲过来,手中两把臂长的弯刀毫不留情的攻了过来,竟是直取她首级!
她一惊,弯腰后仰,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睫毛更与那寒光堪堪擦过,避得惊险万分。
然而避得惊险万分,手中短剑却同时出手,朝对方的手臂狠狠刺去。
那人吃惊回退,侍卫们便包围过来,袭击如十面埋伏,言犀神色冷硬,剑影闪烁间不落下风,反而是侍卫的惨叫接连响起。她抽身想走,但突围的机会一闪而过,侍卫被冲开的同时,双刀刺客又闪到了面前。
到了此时,言犀再迟钝也已经发现,这个和自己交手的人,分明就是那天晚上,在雍都巷子里接应“无生门”的黑衣刺客!
他为什么会在封司鸣的府上?
那天的信号和封司鸣什么关系?
脑海中闪过那晚的情景,她这才发现,封司鸣的声音,与那个黑衣人多么相似!
自己却从未发现!
也是,谁能知道堂堂皇子,有假扮黑衣人,与江湖门派接头的爱好?而自己,偏偏在皇宫里喊出那声“住手”……
想必那时候看过来的封司鸣,已经认出了她,
可是沈府的案卷……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一定为沈府的案卷而来!?
一个又一个疑问让言犀更不敢多留,她看准时机,一掌推开弯刀刺客,足尖狠狠一点,没有半点犹豫的朝围墙飘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金光不知突然而至,如疾风,刺向她避无可避的落脚点,在她恰好落地的同时,狠狠刺入她的肩膀。
那是一把极短、极小、极利的寸匕,一头连着金线,一头极致锋利,在空中划出美丽的金色痕迹,凌厉魅惑至极。
看到这道痕迹的时候,言犀的脸色如同死人,她呆立原地,又在看到匕首入骨的时候,惊恐的朝匕首袭来的方向看去,整个人趔趄着,仿佛要掉落。
金线的另一头,封司鸣的身边,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手腕正牵着那致命的武器,晦暗不明的脸上,目光和武器一样闪着寒光。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的信号,果然是……
言犀呼吸几乎停止,一瞬间的攻击在心里翻腾如百年,然后见对方目光一凌,手腕微动,金光闪烁,手臂里的匕首便如光一样,倏忽而走,刮骨削肉,疼得钻心,却也终于拉回她的思绪,她再不敢大意,捂住手臂跃下围墙,朝府外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