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言犀跳上围墙,到那金光出现又收回,再到言犀遁走,一切转瞬而逝,倒成一片的侍卫慌慌张张的爬起,想要再追,匕首的主人也是神色冷峻,要抬脚时却封司鸣抬手阻止。
“不用追了。”
那人便一挑眉,盯着言犀离开的围墙,目光如冰,一语不发。
弯刀刺客无声又利落的指挥侍卫们整队撤退,自己站在檐下像一尊石像,等花园里恢复寂静,才沉声说道:“殿下,的确是那天晚上遇到的人。”
封司鸣点点头,突然看向金光的主人,冷冷说道:“初初,你可知错。”
他的语气带着寒意,名叫初初的女子不动声色,却在下一刻被凌厉的掌风击中,狠狠摔到在地。
封司鸣收掌挥袖,冷冷说道:“我只让你确认她的身份,没让你出手。”
初初倒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这突然的袭击,因为封司鸣的掌风虽然凌厉迅捷,却并不想真的伤她,她利落的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痕,还是一如既往的阴狠神色。
见她这样,封司鸣目光闪动,嘴角已有笑意:“怎么,莫非她与你有仇?”
初初低头看着手腕上缠绕的金线,目光更加冰冷:“是。”
“哦?既是同门,何来仇恨?”
听到这个问题,初初目光中露出彻骨的恨意,又带着不屑讽刺道:“我无生门下,没有她这样的胆小鬼,还有,再见到她,我还会杀她。”
“若我不许呢?”
初初细眉一挑,十分冷硬,“初初奉命保护殿下安全,协助达成大业,既然领命,必以殿下马首是瞻。但这个人……我不会放过她!”
封司鸣目光深幽,点了点头,“你们之间的事,自然由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打算干涉。”
说完,他看着言犀离开的位置,看到血从墙上流下来,又笑道:“她的名字。”
不等初初回答,他嘴角那一抹笑意仿佛别有深意,自问自答的说道:“该不会叫言犀吧。”
“殿下认识她,还问我做什么。”
初初的回复印证了猜测,封司鸣目光里那一点赏玩的神色就变得清晰可见。他抬脚走进书房,从桌上的公文堆中抽出封好的案卷,笑意越发明显,居然有些开心,“如果是这样,那你要杀她,得晚一点再动手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现在要做的,是完成自己的任务。”
初初目光冰冷,直直的站着,没有回答,封司鸣也不再说话,拿着案卷慢悠悠的走了。
弯刀刺客也跟着走了,庭院里只剩下初初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像一个沉默的假人,许久许久,看一眼手腕上的金线,悄无声息的离开,至此,七皇子的府邸彻底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安静的夜空下,言犀脸色惨白,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踉跄的回到陆府。
推开门,她一步也不敢停,从后院冲到一片黑暗的药铺里,就着微弱的月光寻找药膏。
陆重行不在,倒是风天齐听到响声,瞪着狡黠的眉眼探进来,一眼就看到她流血的伤口,便露出无奈的样子。
“姐姐,你这样可不行啊,师父还没回来呢,你这旧伤还没好,新伤又起来,他会瞪眼睛的。”
言犀疼得龇牙,又不能跟小孩子顶嘴,又找不到药膏,想起今晚的一切,满心惶恐,捞过一旁看热闹的黑豆,自嘲的笑起来:“没办法,看来这一趟雍都之行,顺利不了。”
黑豆呜咽一声,十分嫌弃的撇开脑袋,言犀便颓然的坐到地上,她这样虚弱,风天齐惊叫一声扶不住她,吓得剪开她的衣袖,一眼看到伤口,才“哎哟”一声叫出来。
“不行,得去叫师父!”
说着,他朝黑豆喊道:“师父在寺庙里,你认得路的,快去!”
黑豆便从言犀怀里跳出来,冲出门外,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言犀靠着墙壁,也不知道这一人一狗有多大把握,只好在满室药味中闭上眼睛。
这时,陆重行正在寺庙中做最后一次诊脉,他有些担心言犀,正想着早点回去,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嚣,急忙去看。
这一看,就看到黑豆不知从哪里跑来,狂奔到自己面前,咬着他的衣服就往外拽,这一拽,他的心都被拽得跳起来,眼前闪过言犀的脸,顾不得其他,抱起黑豆冲去跟无念道别。
无念正好就站在拐角的过道上。
只是,不是他一个人。
夜色下,暖光中,一身袈裟的无念正抬着双臂,将一个女子护在怀里,陆重行猛一眼看过去,心里突突一跳,再一看,是下午来寺里照顾病人的姑娘。
此时,那姑娘脸色惨白,像是被什么吓到,搭在无念身前的手都是抖的,等陆重行跑过去的时候,她一侧头,看到他怀里的黑豆,一张脸瞬间白得没有人色。
无念急忙护住她,冲陆重行喊道:“陆兄不要过来!她怕狗。”
陆重行这才意识到,恐怕是刚才黑豆不问东西的冲进来,把那姑娘吓到了,急忙抱紧了,站在原地说道:“大师,我有急事要先走,今晚的汤药能否请你多费点心。”
“无妨,原本就晚了,那、那明天见。”
“好。”
陆重行点点头,又对那女子点头:“抱歉惊扰,重行改日再向姑娘道歉。”
“无妨,陆大夫无须介怀。”
那姑娘说着,看也不敢看黑豆,脸色惨白,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勉强笑着,十分体贴。
陆重行便再也不敢耽搁,抱着黑豆冲了出去。
他走得那么匆忙,没看到暖光下,无念护着那女子的手,停在最规矩的距离上,却带着忧郁和挣扎的痕迹。
他也没看到那女子腰间,挂着一个陈旧的樟木香囊。
他更不知道,这位名字都不知道的热心女子,正是当朝庆王妃的义女,珍珠郡主。
也是言犀好不容易寻找到,却迟迟不敢相认的姐姐,金容。
他什么都想不到,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言犀的安危。
“抱歉,我……”
等陆重行的身影拐过弯不见了,金容低声说着,从无念怀里离开,想到自己如此惊慌失措,就有些羞愧。
“没事,只是这么多年,你还是怕狗。”
“是啊,”金容自嘲的笑笑:“可惜你还帮我写经文呢,念了那么多次,都白念了。”
无念和平时一样笑起来,清澈干净至极,他看着眼前相识数年的女子,那清澈干净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再这样害怕,我干脆送你一只狗如何?听说以毒攻毒,比佛经管用。”
说着,见金容脸都白了,又急忙改口:“好了,说笑的,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陆大夫走得匆忙,我帮你送完最后一批汤药吧。”
“也好。……皇子会来接你吗?”
“嗯。”
“那就好,等他来了你再走不迟。”
两人说着,并肩走出过道,一高一矮的身影,融入寺庙中庭树影斑驳的月色中,和谐至极。
月色中,陆重行跑得狼狈,推开门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等冲进灯光摇曳的药铺,看到言犀双眼紧闭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停止了刹那。
然后,他看到风天齐紧紧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满眼通红的看向自己。
“……血止不住!师父!我怎么也……”
陆重行便白着脸冲过去,抓住1的手臂低声喊道:“言犀!言犀!”
言犀在血液不断流失的寒冷中听到陆重行的呼唤,那声音仿佛可以穿透黑暗,如同阳光穿透浓雾,柔和又着急,幻觉一般。
“楚楚……”
她忍不住呢喃,看到满眼蓝色,药的气味萦绕鼻尖,如梦初醒,轻轻唤道:“……陆重行,你可算是来了。”
见她醒了,陆重行松了一口气,忙忙的查看伤口,只一眼,脸色就和一旁的风天齐一样惨白。
伤口不过二指长度,利落干净,深可见骨,若是普通的伤口,用金疮药厚涂,用纱布紧缚,自可止血。然而言犀的身旁,已堆了好几块毛巾,片片染血,触目惊心。
这样小的伤口,却是不会愈合的伤口。
“是‘蛇吻’。”
“蛇吻?”
“有一种蛇,只需咬猎物一口,便可以收起利齿,静静尾随。因为它的牙中带毒,被咬伤的猎物会一直流血,直到力竭而亡。”
言犀轻轻说着,神色颓唐,带着无法掩饰的怀念和哀伤。“伤我的武器,名叫‘蛇吻’,名称的由来,是因为其材质天然带毒,只要被刺伤,伤口就会久久不愈,流血不止,受伤的人若是倒霉,最后就是失血而亡。”
蛇毒……陆重行深吸了一口气,冲到药柜里忙忙的找起来,又忍不住有些恼怒,沉声问道:“伤你的人是谁?你又去了哪里?”
言犀摇摇头,她的意识已经慢慢远离,却还是察觉到陆重行语气里的担忧,心里有些难过,轻轻叹了口气:“无生门,初初,算是我同门师姐……我没想到,她会被‘蛇吻’选中,那明明是楚楚……”
第二次听到“楚楚”二字,陆重行手上不停,却被言犀话里的哀伤牵动,忍不住看过去,看到她眼眶通红,全是自责、悔恨和绝望。
那是他认识言犀以来,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他的心也跟着沉沉落下去,还是哑声追问:“……既是同门,为何下此狠手?”
“因为我害死了她姐姐,”言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我害死了这十年里,唯一的朋友。”
陆重行拿了一堆药,忙忙的冲过去,看到她脸上的眼泪,忍住要擦去的冲动,去抬她的胳膊,“我要试两种药,可能还要缝针,你忍着点。”
他说完,发现言犀已经缓缓的晕了过去,什么也听不见了,便叹口气,沉默忙碌。
满室药香中,言犀感觉自己慢慢下沉,沉到一片冰凉的雾气里,然后她在这寒意里梦见遥远的童年和艰辛的少年时光。
梦到了那十年,在无生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