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大雨之中,商迟领着绣衣使亲自前往廷尉司拿人,秦府的一应人抬着棺木回府就晕倒了一大片。
子桑绾与宋沅湘一起往回走,宋沅湘还在忍不住啧啧称奇:“百姓这一出真是神来之笔,一下子将宋怀信的罪名上升到了关乎朝堂社稷的大事,这下真的是死得透透的!”
瞧着她幸灾乐祸的模样,子桑绾忍不住问:“你便一点也不伤心?”
宋沅湘冷哼了声:“你是没见过当年大房是怎么对我们的,宋怀信打小没少仗着年龄优势欺负我和我哥哥,我没亲手杀了他都是对他手下留情了!我恨他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伤心?!”
子桑绾没经历过宋沅湘幼时的经历,可她经历过商墨羽的恶劣行径,换位一想,若是今日死的是商墨羽,她大抵也会是这般心情。
回府后,子桑绾沐浴过后一直等着商迟回来,点着灯看书没睡。
清越拿了披风给她披上:“您今日淋了雨,仔细着凉了。”
子桑绾摇了摇头:“不会。”
然后又道:“让厨房备些热水,商迟今日也淋了雨,回来先沐浴。”
清越憋笑:“您近来是越发为侯爷着想了。”
子桑绾抬起头,迷茫道:“有吗?难道我以前对他很差吗?”
清越想了想道:“也不是很差,但也不关心。”
子桑绾反思了下自己,“那我以后多关心一下。”
。
商迟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冒着雨忙了半宿,整个人都湿透了,脸色发白。
子桑绾熬了许久没能熬住睡着了,却又被开门的动静惊醒,“你回来了?”
商迟一愣,“吵醒你了?”
子桑绾摇头,又想着他看不太清楚,道:“没有,没睡熟,我让厨房给你备了热水和姜汤。”
商迟颔首:“清越方才说过了。”
子桑绾睡着了,清越却是守在外面等着没睡。
商迟道:“你先睡吧,我去沐浴。”
说罢,人转进了隔壁暖阁。
再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在床外侧躺下,子桑绾正想开口说话就被他抱了过去。
“都处理好了吗?”子桑绾老老实实由他抱着没动。
“嗯,处理好了。”
子桑绾沉默了片刻,问:“帝君赐的是什么?”
商迟道:“毒酒,赏了个体面,人已经送回了宋府。”
子桑绾没再说话。
商迟安静半晌,突然问:“那些百姓是你安排的?”
子桑绾轻‘嗯’了声,又摇头:“消息早就传出来了,我只是让人随便点拨了两句,权贵欺压,命如草芥,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他们都怕死,就自发去了。”
她知道今日的事情很难收场,帝君迟迟不下决定,就是还差一把逼着他点头的火,他要顾全秦家和宋家,就只能是迫不得已做下这个决定,而且宋太尉亲自入宫,无疑是要替宋怀信说话,由他出面,事情更加难办,若是他们一口咬定秦承韫起杀心在前,帝君无论如何也不好直接处置了宋怀信,唯有将此事上升到社稷根本的高度,百官才能齐心协力,宋家才能哑口无言,帝君才能点那个头。
商迟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叹气:“辛苦你了。”
子桑绾失笑:“有什么辛苦的?你眼下不好出面做的事情,就由我来,总之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商迟弯起唇:“那还要麻烦夫人以后多替为夫谋划打算了。”
子桑绾红了脸,什么夫人为夫的!
盛卿侯府内一片安宁,宋府却是人仰马翻,宋大夫人见到宋怀信的尸体,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寻死觅活地说要去陪宋怀信。
宋大爷烦不胜烦,抬手将宋大夫人拍晕了去,“带夫人下去休息!”
“是。”
很快宋府也挂起灵幡设起灵堂,宋大爷浑身湿淋淋的,却是没有那个心情去换下,而今他唯一的儿子去了,宋家大房这一脉断在他手上,他就是将来死了也没脸面对列祖列宗。
“老太爷。”灵堂外,有人向宋太尉见礼。
闻言,宋大爷转过身来,满眼恨意地看着宋太尉:“父亲不是答应了我要救信儿的吗?为何出尔反尔?!”
宋太尉冷眼看着他,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宋大爷满是嘲讽:“在父亲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闹?!是不是只有二房那一家人在父亲心目中才是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今日躺在这里的是宋维桢,父亲还会是如此漠然的态度吗?!”
“你住口!”宋太尉怒极,“满口胡言乱语!”
宋大爷笑得更加讽刺:“父亲一直都在怪我,怪我赶走了老二一家,所以信儿遇难父亲就不打算出手相助,若是父亲早一些出面,赶在秦承韫死之前帮信儿说一句话,信儿还会是今日的结局吗??!”
“如今我唯一的儿子死了,就只剩下二房那一个宋维桢替宋家延续香火,父亲是不是很开心啊?您是不是已经在想着要接回老二那一家,好叫他们来替父亲撑起门楣,然后将我弃如敝履?!父亲您好狠的心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信儿去死,就这么无动于衷,我也是您的儿子,为何您从小就偏袒老二,就连信儿在您心里也及不上宋维桢半分!”
宋太尉沉着脸不语,也不反驳。
宋大爷一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哪怕我早已将二房赶出去,父亲您也从未放弃过他们,八年前陵水之战您也要带着宋维桢去,我求您带上信儿一起,可您就是不肯!若是您带着信儿去了,信儿如今有军功在身,还能是这般毫无反抗之力的结局吗?!”
宋太尉沉声道:“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不清楚吗?当初琼楼国的势力岂容小觑?我与其僵持整整两年也未能拿下,若不是商迟和维桢,南廷焉能有今日安宁?怀信即使去了,也不过是徒添一条人命罢了!”
说着,他凝视着灵堂中的棺木,满是失望:“在他年幼之时我就说过,要他勤学苦练,可他是怎么说的?要与你一样弃武从文!他不上战场,就是练武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兵法更是从未学过,他去了又能做什么?!”
无论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是两个孙子,他从未有过丝毫偏袒,从始至终,不过是大儿子庸碌无为,长孙胸无点墨,二儿子却是不世的经商之才,小孙子更是以一己之力守护着宋家忠君爱国的祖训,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罢了!
宋大爷跌坐在棺木前,失声痛哭:“是,二房就是什么都比我们好!父亲您就是偏心,若不是您对他们诸多照拂教诲,对我们放任不管,会是如今的局面吗?!”
宋太尉心头如被人一桶凉水兜头破下,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声音无不是失望至极:“到了如今,你还不知反省!你怪我偏袒,却从未想过你当年是如何忤逆我一意孤行的!我警告过你多少回,不要参与夺嫡之争,不要参与那些争斗,如今呢?事到如今你还以为秦承韫单纯是被信儿杀死,你却从未想过,他们二人多年不合,哪一回不是吵得不可开交?可又有哪一回动过手?!怎么偏偏就在这一回,秦承韫要杀人,信儿更是冲动糊涂,你就从未想过,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圈套!”
宋大爷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这,这是什么意思?”
宋太尉闭上眼,轻叹:“自打你执意要与端王府结盟,要千方百计将你妹妹嫁给如今的端王,宋家就注定了有此结局!你们野心勃勃,却没有那个能力去争去抢,如今遭人算计,却还在这里怨天尤人,无怪乎别人要拿宋家开刀!”
宋大爷满面仓惶,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是,是谁?是谁做的?!”
宋太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是谁你想不到吗?太子被人设计成了端王,如今信儿被害,你就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乃是人为?!太子挡了谁的道?宋家又挡了谁的道?这还需要我来提醒吗?!”
宋大爷猛地抬头:“丽妃?!”
宋太尉沉沉一叹:“你自己琢磨吧。”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宋大爷顿时疯了一般大吼:“父亲,您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您说我没有能力,您又为何不站在我这边?若是您愿意出手,我们还是如今局面吗?!”
宋太尉猛地动了怒,声音怒不可遏:“那商烬是为君之才吗?你瞎了眼要去扶持他,我阻拦你不了,还要助纣为虐不成?!宋家祖训是什么?忠君爱国!忠的是君!爱的是国!我宋家从来只尊正统,只信帝君的选择!即使端王是太子,可他一日没得大位,便一日不是正统,你要去掺这趟浑水,要将大房置于如今地步,难道我也要为你堵上整个宋家不成?!你所行之事究竟是对是错,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说罢,他愤然甩袖离去。
宋大爷还在不甘心地嘶吼:“您就是顾及二房,您就是怕我连累他们,所以您就眼看着信儿去死,也不出手拉一把!您好狠的心呐!”
宋太尉脚步不停,身躯坚毅挺拔,半点不为所动。
这个儿子带给他的总是失望,无论是他当初不顾反对弃武从文,还是执意要参与夺嫡之争,抑或是事发到今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明明连看清楚朝堂局势的能力也没有,还非要一心去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宋家而今在朝堂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功高震主!帝君但凡对他和宋家多一分看重体面,就是多一分忌惮,而今信儿撞上了刀口,帝君焉有不顺手处理的可能?!
这背后之人,不仅摸得透芸芸百姓的心思,还一双利眼将整个朝廷局势看得分明,哪怕此番信儿真的是被人陷害,哪怕帝君知道此事背后乃是人为设计,宋家也逃不过这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