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元进了大帐,不见谷穗,向琉璃儿问道“穗儿去哪儿了?”
“公子去给……”琉璃儿怪叫一声“公子?”
谷穗抱着小提琴一拐一瘸地进来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屁股坐在文案上。
重元走上前去“你这是怎么了?”
巴童问道“公子,谁欺负你了?”
谷穗抬起头来望着耶律重元,满脸地委屈,她用脏兮兮的手抹过蓬乱的头发“我好心给那些山羊拉曲子听,有个山羊发疯了,用它的大角顶我,然后……我就被顶趴下了。然后我就想站起来,谁知道……那些山羊都发疯了,全疯跑来顶我的屁股,哎呦,好疼,还好,眼前有颗树,我就跑过去,抱着那棵树往上爬,谁知道……爬到半截就摔下来了,就这样了”谷穗歪着脖子,一脸丧气。
重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重元接过琉璃儿递过来的雪水给她擦脸,手指碰到了她的嘴唇,谷穗喊疼。
“还知道疼,嘴唇都破了,我看你啊,活该。”
“你……”
重元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块破了皮的嘴唇,红艳艳地,甚是好看。顿时心下一热,星眼流波,千般柔情万般缱绻地瞧着她。
谷穗朝他眨了眨眼。
重元回过神来,轻轻把她散乱的头发理了理。
琉璃儿拿了药来,说道“公子,你的嘴唇破了皮,可是还真的很好看呢。”
谷穗说道“那怎么着?我再抱回树,把上嘴唇也擦破。”
巴童和琉璃儿笑了起来。
“还能嬉笑,看来你是没吸取教训”重元来给她的嘴唇上药。
“轻点儿,轻点儿。”
“可还有哪里不好么?”
“我是谁,好着呢,待会子我就吃烤羊肉,不,烤全羊。”
重元看了看她,把药塞到她手里,不由分说地脱了她的鞋子,捏了捏骨头,总算没别的伤处。
“公主来了么?”
重元一面给谷穗穿鞋子,一面说道“做什么?”
“关心你么。”
重元抬头望了往谷穗“没来。”
谷穗冲着琉璃儿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
琉璃儿本来想哭来着,看到谷穗又笑了起来。
一侍卫进帐“禀告王爷,没藏氏求见。”
一丝不悦掠过眉头“请她进来”重元向谷穗说道“穗儿,你先出去。”
巴童和琉璃儿出去了。
谷穗说道“不,我也要看看美人么。”
“你看什么美人!”
谷穗抱着重元的手臂摇晃“我看一眼,就一眼。”
重元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没藏黑云已进来了,她秀发随着软软婀娜的步伐如水波般颤动,一声“只哥哥”叫的缠绵宛转。
她盯着谷穗抱着重元手臂的双手,嫉妒像叛徒一样把她出卖了,没藏黑云竭力不去看重元身边的人,怨毒和欢乐在她脸上同时呈现,使得她的微笑更加动人,她嘴里蹦出“王爷”两个字,好像千般重。
谷穗看她瞧来的眼光犹如刀子,顿时撒开手,一溜烟地跑出大帐,拍着砰砰跳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哪里是什么美女,简直一条美女蛇么。”
重元问道“你怎敢跟来?”
没藏黑云埋怨道“我要你去,你又不去见我,我就只能来了。”
重元皱了皱眉头。
“她是谁啊?”
“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她要是不相干,就不会拉着你的手了,就不会挨着你了,也不会整日缠着你了。”没藏黑云见谷穗扯着重元的模样,心里便明了那分明是一女子扮男相。
重元脸色凝重。
没藏黑云迷惑了所见的男子,却被一人迷昏了心,着急道“只哥哥,你生气了?”
没藏黑云上前,身子紧紧的贴了上去,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说道“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么?”她仰着脸,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嘴唇不由地堵了上去。
重元感觉到她的战栗的渴望,一股厌恶从心底蔓延开来,促使他一把推开了她。
“只哥哥,你怎么了?你真的生气了?”没藏黑云去扯重元的胳膊“你嫌我了?是你把我送给那个恶魔的。”
“你想多了,我没生气,我是在想国事。”
“但愿你想的是国事,不是因为那个人。”
“我是担心元昊找不到你,对你起了疑心。”
没藏黑云瞬间眉开眼笑“我不会让他起疑心的,我一直都很小心。”
“元昊多疑,不会因为你小心而不怀疑你,他只是为了怀疑而怀疑。”
“我不懂,我就要和你一起,只哥哥”,没藏黑云抱着重元的腰,“反正我早就是你的人了,等那个魔鬼和宋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你就趁机做了皇帝,要是他没死,大不了,我就给他匕首涂上毒药。”
一阵恐惧和憎恶涌了上来,耶律重元一个反手,掐住没藏黑云的脖子,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再胡说,我掐死你!”
没藏黑云仰着脑袋,粉脸憋的通红,双手拍打着重元的手臂。
重元松了手,没藏黑云一阵咳嗽。
“小心你的小命!”
没藏黑云因为恐惧和窒息,一颗颗的泪珠儿淌下她的脸颊“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吓到你了?”耶律重元拿出手绢给她。
“只哥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以后不要再胡乱说话了。”
“嗯,只哥哥,为了你,就是下地狱我也是甘心的”没藏黑云依偎在耶律重元胸前。
“我姐姐还好么?”
“她……”
“她怎么了?”
没藏黑云知道若是她今日透露了半个关于兴平公主被软禁的字,她都会没命。且早在还是耶律家奴时,兴平公主就不喜欢自己。没藏黑云假意去摸脖颈,咳嗽了两声,巧妙的不动声色地说道“公主身体不适,正在调养身子。”
重元扶起没藏黑云“快出去吧,呆得太久对你不好。”
“可是我们还……”
“来日方长,要学会忍耐。”
没藏黑云撅着嘴唇,双眼含泪,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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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天气阴冷,看来又要下雪了。
谷穗睡的迷糊,被一阵摇晃,醒了。迷迷蒙蒙地瞧见重元正俯身瞧着自己,便拉起羊毛毯蒙住脑袋,继续睡觉去了。
重元掀起羊毛毯,唤道“起来了,打猎去了。”
“不去,我困”谷穗伸手去巴拉羊毛毯,复蒙住脑袋。
“留你一人在这儿,可就喂了狼了。”
“不去,不去”谷穗气愤地蹬着腿“给狼吃了好了”说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带着好大的起床气说道“有那么多山羊还要去打猎,你就是享受猎杀的乐趣,你打猎是为了取乐,不是为了生存,你就是个坏人,坏人!”
耶律重元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这话,见她气性好大,便一把抱了起来,走出大帐,放到积雪上去了。
一股冷风迎面扑来,灌了透心凉,也顾不得和重元计较,忙地接过琉璃儿手里的披风系好,侍卫已收帐拔寨了。谷穗着急叫道“巴童呢?”
“公子,我在这呢。”
“我渴的很。”
重元把手里的酒袋扔给她。
谷穗伸出手臂把酒袋还给他“我不喝酒。”
重元打开酒袋“你闻闻。”
“茶”谷穗瞧了眼重元,待饮了,竟一口茶全吐了出来。
“怎么了?”重元见她表情古怪,接过酒袋,自己饮了一口“还好么。”
“你这是鸡尾茶么,酒袋子里装茶。”
“鸡尾茶?”
一股清香随风飘来,谷穗扭过头看,琉璃儿已送了才煮的茶送来,便吃茶去了。
重元扔了自己的酒袋子,跟了上去。
这一切都落在不远处帐篷外立着的没藏黑云的眼里,她此时双眼怨毒,面色恼怒,周身的气息比这阴冷的冰天雪地还要寒上三分。
一行人出发了,重元一身玄衣,骑在乌黑油亮的马背上。谷穗挨在他身边,一袭银红鹤氅,脚蹬羊皮小靴,神情浪漫,飘逸脱俗、飒飒如一树傲雪红梅。
飞天长鸣一声,从天空直冲而下,落在重元的左肩上,引的元昊不由地侧目,正瞧见那少年公子侧着脸向着身边人浅浅一笑,好似春天百花盛开,元昊胸膛震颤,酥酥麻麻的。再瞧去,笑容已从她嘴角抹去,眼波似有似无地掠过自己,说不尽的疏离孤寂。
巴童闻道“公子,你想捉什么?”
谷穗咬了咬嘴唇“捉什么?梅花鹿,我下不了手;饿狼已瘦的只剩骨头了,也下不了手;若是碰到土狼的话,我是绝不会手软的,我专抓土狼吧。”
巴童问道“为何专抓土狼?”
“土狼猎食太残忍了,它们不会像狮子一样一招致命,总是吃牛屁股,那些牛拖着血肉模糊的屁股满草原跑,一点点儿流干了血,死掉的。”
巴童用力地嗯了一声。
重元嘲讽道“这你都知道?不过你呀也是白操心,连只野鸡你都捉不到。”
“嘁!”
两人正说着,前面一阵猎犬狂喜的吠声从山谷中传来,它们已发现猎物了,接着一声狼嚎,众人策马奔了过去。
果真一头狼被猎犬紧追其后,众人围了上去,等着它进入包围圈。耶律重元把谷穗的坐骑往后赶了赶,说道“一会子,你不要往前冲。”
谷穗点了点头。
这头狼漫山遍野地跑,还是钻进了包围圈,它冷静地蹲坐在中间,觉察到绝无生路,冒着绿色光芒的眼睛似乎开始哀求地看着四围的弓箭。
这头狼是母狼,体型倒是肥大,谷穗想它或许有小狼要照顾,顿时心酸,向重元说道“你可不可以放它走?”
重元瞧了瞧她,正要说什么。突然间不尘朝中间冲了出去,谷穗一时间猝不及防,跌下马背,在积雪上滚出了很远,正滚到母狼的不远处,那头母狼受惊扑了上来。
谷穗心下凉透,没想到自己的小命交待在这儿了,急忙从靴子拔出匕首,突然间一个人影扑了上来,和狼厮打在了一起,谷穗瞅准了一把把匕首插进狼的脖子,那头狼松开了那人,瞬间反扑过来,谷穗想掏电筒已经来不及了,眼见那头狼已扑了过来,却被赶过来的巴童飞起的一脚踢出老远,晃晃身子在谷穗眼前倒了下去。
两人同时向谷穗跑来“穗儿”,“公子”。
重元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手臂,问道“你伤到哪里么?”
谷穗突然大哭,含混不清地说道“我没事,你流血了”一边哭一边找药。
巴童瞧着谷穗没事儿,在一边哭去了“公子,你吓死我了。”
重元见这主仆两人,笑道“受伤的是我,你们俩嚎什么。”
谷穗一边上药一边哭,不知道是哭那头母狼,哭耶律重元,哭巴童,还是哭自己。
不远处的没藏黑云跳下坐骑,疾奔而来,一把推开谷穗,粉脸盛怒“走开!你害死只哥哥了!”
没藏黑云急忙上药,关切地抬头瞧了重元一眼,不由地身子一个冷哆嗦,把药给了身边的侍卫,她瞥见狼身上插着那把黄金柄匕首,上前拔了出来,狼的热血溅了她一脸,看起来无比的狰狞,她拿着那把匕首走向谷穗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你……的?”
谷穗担心重元伤口,着急地从她手里接过匕首,放到积雪里洗了血渍,放到怀里去了。
没藏黑云说道“你要好好藏着才是,哪一天就换主人了”说完便默默地回到元昊身边去了。
谷穗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她转过去的背影,眼光掠过若有所思的元昊。
耶律宗真瞧着弟弟受了伤,急急命令安营扎寨。
谷穗守着耶律重元,时时换药。
重元问道“不尘为何冲出去了?”
谷穗咬着嘴唇说道“我也奇怪呢,我和你说话呢,不尘突然就发疯了。”
耶律重元看了看她,不再言语。
谷穗笑道“反倒是你,是不是傻?自己扑上来了。”
重元笑道“你不也是救了我。”
“那是你先救了我,我怎不能自己跑吧。”
耶律重元笑着瞧着她“算你还有良心”突然皱着眉头,怪叫一声“疼,疼。”
“哪儿疼?”
“这儿,这儿,疼”重元指着脖子。
谷穗俯身去瞧,没瞧见伤口,便去扒他的衣裳去瞧,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口。
谷穗愣了一下,看他正嬉皮笑脸朝自己笑,气的下手要去打他,又想他受了伤,只得说道“臭流氓,不理你了。”起身出了大帐,留下重元右手支着脑袋笑。
谷穗出了大帐走了十几步,正赶上没藏黑云到跟前,谷穗说道“他在里面。”
没藏黑云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我是来找你的,谷公子。”
“找我?”
她声音柔腻乐耳“怎么?不敢?”
‘不敢’这个词用的好生奇怪,谷穗微微一笑“请吧。”
两人朝着另外一顶白色帐篷走去。
来到大帐前,没藏黑云回头一笑“请进吧。”
两人进了大帐。
没藏黑云脸色一凌,怒目相视“如果识趣的话,赶快离开我的只哥哥,回你的宋国去。”
谷穗愣了一愣,没有见到一个女人的脸翻的如此之快,‘变脸’都可望不可及。想来不尘受惊和她脱不了干系。谷穗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文案上,看着大帐里挂着的雪白的羊皮毛,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你对我的坐骑动了手脚?”
她愣了一下,说道“是我,那又怎么样?谁让你抢了我的只哥哥。”
“你的只哥哥?”
没藏黑云一种扭曲的胜利之情使她脸色潮红“是我的只哥哥,他什么都知道,他没有骂我,可见他不喜欢你,他喜欢我,只爱我。”
“你就因你喜欢他,就拿我喂狼?”
没藏黑云盛怒“谁抢我的只哥哥,谁就得死,他只能是我的!我的!你对他什么都不是!”
谷穗缓缓地站起来,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甩了过去。
没藏黑云捂着脸,愣了许久,眼神痛楚而凶狠,她扬起手臂要还手,却被谷穗的手电筒一束强光照恍了眼,待她看清时,谷穗已握着匕首,微笑着贴着她的脸比划。
没藏黑云顿时心惊胆颤“你要做什么?”
“划你的脸喽”谷穗说着就要上前。
没藏黑云想要跑,被门口巴童的堵了回来。
谷穗说道“不要想着跑,那孩子一脚把狼踢飞了呢,你说会不会踢飞你?”
没藏黑云,摸着脸颊,不由自主地后退“你,你不能划我的脸。”
谷穗笑道“哦?为什么不能?”
“只哥哥会杀了你的。”
“嗯。”
没藏黑云以为她怕了。
谷穗笑道“那我们打赌吧,我先划了你的脸,再看他会不会杀我,你说好不好?”
“我不赌……我不赌……”没藏黑云要跑,又被巴童堵了回来,她便叫道“只哥哥。”
“叫,再叫,我现在就划,唉……怎么划好看呢?”
没藏黑云立即住了口。
“你喜欢猫么?”
没藏黑云不知何意,急忙摇头,又点头。
“喜欢啊?那好,我就在你脸上划个猫吧。”
“啊!不要!不要!我不喜欢!讨厌猫!”
谷穗笑着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喜欢……,你干脆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我偏要划你的脸,然后叫你的只哥哥来看你。”
“你!你!你这个魔鬼!我要杀了你!”没藏黑云上前撕扯,被巴童反敷了双手。
“哪,你不喜欢猫,还是划朵大大的玫瑰花吧。”
没藏黑云一直自负美貌,此时吓得魂不附体,她扑通一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求求你,不要划我的脸,千万不要划我的脸。”
“怕了?”
“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会害你了,求你放过我吧。”
谷穗扶她起来,说道“我么,论聪明,你比不上;说狠毒么,我比你更狠毒一百倍;说起你的只哥哥,那要谢谢你了,我们现在是生死之交了”说完拍了拍美人的脸,“所以呢,你乖乖的,人生苦短,大家要和睦相处,你这是何苦呢?你说是不是?”
没藏黑云倒退几步,瘫坐在地毯上,左手摸着脸,含着泪点了点头。
“好了,不哭了”谷穗温柔地说道,从怀里掏出个苹果给她“女人吃水果好,对皮肤好,吃吧。”
好个美人把眼泪收了回去,不知她何意,哆哆嗦嗦咬吃了口苹果,眼泪汪汪地看了眼谷穗。
“好吃么?”
没藏黑云含泪摇了摇头,又着急地点了点头。
“好吃,就吃吧,没毒。”
美人儿终是含泪吃了整个苹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