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后,谷穗爬到屋顶上,迎着阳光,挨着飞天坐下,一面抚摸着飞天的羽毛,一面同飞天说话“小美人,你给我说说,他是来了呢?还是没来呢?”
谷穗转头瞧着飞天“来了,你就哦一声;没来,你就哦,哦两声。”
飞天看向远方,哦了三声。
“你,哦,哦,哦,三声是几个意思?”谷穗摸着它的喙,眯着眼睛,嘟着嘴唇,作势要亲它。
飞天甩开她的手,谷穗说道,“哦?你嫌弃我?”
飞天‘哦’了一声。
谷穗笑了起来,“你个小坏蛋”,她伸了伸腿,“你说,他不会真的想报仇吧?他千里迢迢地就为了报仇,也太睚眦必报了吧,简直缺陷人格!你说是么?”
飞天‘哦’了一声。
“你也赞同?!”谷穗欢喜地挠着它小脑袋上绒毛。
老管家站在院子里,仰着脸,“公子,流动的银两铜钱都已换成了交子,还有些备用钱币是金银铜钱。”他仰着面,略微停顿,“只是这交子毕竟是纸。”
就这两句话,把他老人家累的气喘吁吁的。
谷穗回头,向院子里瞧去“这张纸虽是纸,确是皇家的信誉,近些时日并不妨碍。”
老管家正仰着脸,用手遮着太阳,琢磨着她说的近些时日是什么意思,却瞧见茶楼当差的小厮进来说“公子,雅间有位晏公子要见你。”
“把他请到后院来。”
老管家低下头,适应下眩晕感,便忙去了。
小厮引着晏小七来到后院,迎面一个绿影壁,青石料粘砌而成,其上雕刻着一只怪异生动的“贪”兽,它昂首翘尾,独角直竖,眼如铜铃,张着大口,仿佛在告诫你-莫贪,晏小七被它的血盆大口唬了一跳。
出亭过池,一山一水,一花一木,晏小七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瞧见眼前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杆翠竹遮映。
接着进入梅花景门,清香扑鼻,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鹅卵石漫成小路,左手边小小两三间草舍,一旁立着大株梅花,剪枝后的芭蕉根。
晏小七问道“这冬日里,怎么有花香?”
小厮指着草舍说道“茅草屋里种了些花。”
晏小七惊奇道“你是说茅草屋里种花?”
“回晏公子的话,里面烧了炭火,今天日头好,一会子,茅草盖子便会揭下了,晏公子便可看到了。”
“有趣,当真有趣,我都等不及瞧上一瞧了。”
又小小几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宽仅尺余。泉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随着进入八角门,围着白漆木条的栅篱,枯萎的蔷薇藤曼衬得月季花特别耀眼,仿佛失火一般。
此时日头正好,几间低矮的草舍前,一暖黄衫丫头抱着雪白的衔蝉猫,正在安乐椅里歇着,这丫头仪静体闲,宛若秋日下的菊。猫伸直了身子,肚子向着太阳,一只前爪搭在鼻子上,正舒舒服服地睡懒觉。
转过了坦缓的山坡,远远瞧见一处阁来,走近瞧了,门橼绿漆描金-听风阁。一面依墙,三面柱子,挂着浅黄色苎麻帘,搁着几盆茉莉花。一张榻,一张文案,一个软藤秋千椅上落着斑驳的阳光,晏小七仰头,原是从百叶窗的屋顶泄下的光,晏小七连连叹了几声妙。
右手边的小瀑布下水车吱呀转动,正听到银铃般笑声传了来,一水蓝衫丫头指着水池说着什么,一绿衫丫头伸长了颈子,却又瞧见两人打闹着朝亭子里去了。
又是一道院落,左手边银杏树旁放着好些个粗犷的土陶缸,一把竹扶梯歪歪斜斜的放着,不远处还有一处亭子,见几个孩子正在荡秋千。
晏小七一路过来,前面一排正房,门前几颗腊梅,掩映着支起的窗子。谷穗已迎了上来。晏小七是越瞧越欢喜,恨为何不早日相见,白白蹉跎了十八年。
两人进了屋,瞧见两丫头正席地而坐,一红衣衫的拨弄琴弦,低着头,若有所思状,露出一截细长粉颈;一翠黄衣衫的抬头看向红衫女子,待她转过脸来,娇声道,“公子,我瞧碧姐姐是痴了。”
晏小七竟是瞧的痴了,见她生的杏眼青蛾眉,娇痴明媚,随口念道,“残红片片随波浪,琼脸丽人青步障。风牵一袖低相向,应有锦鳞闲倚傍。”
依丫头两手拍着,“好,好,碧姐姐,我们有新曲子了”,瞬间她皱了眉头,“好是好,总是不齐全的。”
晏小七笑道“有了,罨画溪边停彩舫。仙娥绣被呈新样,飒飒风声来一饷,愁四望。”
“飞姐姐,帮我记下可好?”依丫头偏过头问道。
飞丫头放了手中的茶具,一面笑道,“有客来了,还不起来么?”一面忙着伺候笔墨。
晏小七随执笔写了下来,顿觉舒畅,用了些茶水,也不觉的苦了。
谷穗笑道,“只管玩去了,过来谢谢晏公子。”
两丫头道了谢,才晓得原是风流才子晏小七,丫头们一阵叽叽咕咕自是不在话下。
不知觉已晌午,谷穗说道,“今日正好烤前几日猎的狍子,不如留下用饭如何?”
晏小七正巴不得,即刻应了。
俩丫头瞧见他答应的这样爽快,似是早就等着问,一旁掩着帕子笑。
晏小七并不以为意,反倒欢喜的很。
用完了饭,飞丫头斟了茶水。依丫头一旁往穿心盒里装香料,合了上,拿着浅黄的丝帕打结,瞧了眼碧丫头的,甚是漂亮,随即泄了气,说道“碧姐姐,为何我的结这般丑?”
碧丫头接过她手里的结,解了去,重新打了,递还给她。
依丫头把帕子穿到了穿心盒上,高兴地拎起来,瞧了瞧。
晏小七问起,“为何此处的烤肉比别处香酥?”
“你倒是识货,我们家里用的是果树,一般碳怎么比的。”依丫头扭过头接到。
晏小七瞧她一幅得意的样子,甚觉可爱,逗她道“还有呢?”
依丫头说道,“那可多了,我们家丁香姐姐可是数一数二的厨娘,原在夏大人家做过事的。”
这倒把晏小七唬了一跳,原夏竦家的厨娘被他一路带到边关,说是被西夏兵冲散了,没想到竟在这里,硬是请见了,当面谢了人家,这厨娘丁香竟是生的端庄美丽,看着不过双十年纪。
话说晏小七在这里混了一日,已然熟了,待的自在的很,用完晚饭,方才回去。他慌慌张张的到了家,家里已开了晚饭。
老晏先生劈头盖脸的问道,“孽畜,又去哪里混了,一天不着家,也不报个平安,既然你不想吃,就不要吃了,一边站着去。”
兄长们见爹爹大怒,不敢吱声。
晏夫人看了他小儿子一眼,一脸心疼,也没做声。
老太太颤巍巍的说,“过来,给你爹倒个歉,说去哪里了。”
“是”,晏小七磨磨蹭蹭的过来了,“我去了九穗禾,谷兄那里了。”
“混说!谷公子素不与官府人来往,也只有包拯去了几次后院落,你倒是多大的脸面,为何单单你去的。”
“我没胡说,前几日在城门见到,一起去打猎了。”晏小七挨了挨老太太。
“你莫要吓坏了孩子,小七从不说谎,我孙子生的好,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为何别人给不得脸面?单你做爹的作践他。”
“娘,这谷公子是商人,从不结交官场,更何况我们家。”
“爹是宰相,我又不是,谷兄只是不与宰相来往。”
“你,孽畜!”转眼瞧见书童手里端着盆百合鲜花,老晏先生抹了脸“这是哪里来的?”
“谷兄送的”,又拿下帽子上的玫瑰,“这个也是谷兄送的。”
“快入冬了,为何还有玫瑰花?”老晏语气严厉,言辞倒是缓和了。
“谷兄夏日风干的,我见颜色好,就要了一支。”
“花送我房里,坐下吃饭吧。”
“花是……”
“畜生!我是轻纵了你,才使你玩物丧志!”
晏小七不情愿地眼瞧着丫头把花送到老爹房里去了,也不敢争辩,只好默默坐在一边,悄悄的吃了第二顿晚饭,再也不敢弄出声响来,恐又惹了骂挨。
老晏先生用了晚饭,到书房坐了会子,回去安歇了,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夫人问他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晏先生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等机密也说不得与人,前些日子,我出去公使,官家称病不朝一月有余,实则是微服私访,查铜币短缺案。”
晏夫人道“我说呢,我虽有疑虑,也不敢说与别人。”
“夫人最是知轻重的,那日我们分了两路,官家遇险。”
“遇险?!”晏夫人惊地坐了起来。
“是,若不是谷公子救了官家,恐怕是凶多吉少,不要说我这把老骨头了,一家老小都要搭了进去。”
晏夫人一阵冷颤,复躺下,又听老晏说“自此,官家和他兄弟相称,谷公子本打算来京城做生意,一路同行,这谷公子年纪轻轻,同小七一样顽劣,却是一肚子的经济学问,说起来头头是道,官家听了自是欢喜。”
“听老爷说来这谷公子倒也聪慧。”
“聪慧倒是聪慧,顽劣也是顽劣,可官家喜欢的紧,一刻也离不得。”
“那赏个一官半职留在朝廷,有老爷你举荐更是美事一桩。”
“夫人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举荐的事办了?”
“唉……,夫人哪里知道,老夫也是后来才知晓他是一女子。”
“啊?!”晏夫人再次惊坐了起来。
“躺下,躺下。”
“这可怎么了得”晏夫人摸着胸口。
“原想着官家不知晓,我们小七娶来做妻子,大上几岁,也刚好管上一管,奈何官家知晓了,又喜欢的紧,料是也耐不得几日了。”
“老爷,看着小七去那里,定是喜欢,这要是日子长了,恐是惹出麻烦来。”
“小七也不知谷穗是女子,要他不要去,又去别处混,不如随了他,过密时管上一管。”
“老爷说的是。”
“小七自幼聪慧,上有兄长爱护,又有老太太护着,切须常加简束,勿令与福薄者游处,我总是担心你溺爱,多有干涉,难为夫人你了。”
“老爷说的,我都明白”又笑道“在谷穗那里,多是能见到官家,若是这谷穗进了宫,我们也算娘家人了。”
“夫人总比我有先见之明。”
晏夫人推了他一下“老不正经的”见天色已晚,两人安歇了。
刚睡得迷迷糊糊地,便听得小厮在外面喊“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