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桢方被苗公公从大火中背出来,黑衣刺客便犹如游魂般潜入身边,就连方才殿前司是怎么救下他的,他已模糊不清了。
他站在高处向下望,辽阔的星空下,大火宛如一场游戏,无声无息,百姓们争着出逃,互相践踏死者无数。
他一夜未眠。
天色将明,包拯同吕夷简一同来见赵桢。包拯一夜辛劳,满面尘灰,“臣吕夷简,臣包拯,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立在御书房外的赵桢转过身来,“火灭了?”
包拯道,“灭了,所幸火药库安然无恙。”
“百姓如何?”
包拯道,“一切安顿妥当,无伤的已安排在居养院,有伤的送至安济坊。”
“嗯,一切事物务必安排妥当,有劳爱卿了。”
“是。”
“火源查到了?”
吕夷简上前,“陛下,火是从定王府东院落起的。”
“定王府?”
“是,臣已查实了,是定王一个叫天仙子的妾室,半夜起夜打翻了蜡烛,烧了帐子,引起了大火。”
“人呢?”
“陛下,请治臣的罪,人连夜跑了,定王府邸的婢女说,看见天仙子在火起时,从西门跑了,那婢女以为天仙子是避火,没想到……”
“你们下去吧。”
“陛下,定王正跪在殿外请罪。”
赵桢摆了摆手。
两人看了看赵桢,见他神色疲惫,便叹了口气,出宫去了。
李齐疾奔而来,“主子,公子不见了。”
赵桢心头一震,“什么?!”
“飞儿姑娘说,公子跑去救火,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全府上下的人忙着找了半夜,连个人影都没有。”
赵桢颓然地坐在御书房门前的台阶上。
“主子……”
赵桢良久道,“不用找了……她已出京城了。”
“主子是说……那些刺客把公子带走了?”
“定王府的天仙子不见了。”
“啊?主子,这么说来定王和辽国早有联系,那鹰隼一路带着公子到清明上河园处便停下了,不是那鹰隼的主人不在那儿,而是人多,那鹰隼看不到了。”
“主人?”
“主子,飞天的主人耶律重元,当日在那里的便是他。”
“朕以为他一定会去见穗儿,所以在‘九穗禾’等他,想必他早就料到朕张下落网等着他。”
“耶律重元没去见公子?”
“他见了穗儿,只不过不是在茶楼,而是在青楼。”
“青楼?”
“‘桃花庵’四层楼,顶层是视野最佳处,能俯瞰整个京城,包括皇宫和定王府。朕疏忽了。”
“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桃花庵’查实。”
“即刻吩咐下去,要守住每个城门,关口,仔细盘查,绝不能放谷穗出关。”
“是。”
“记得要悄悄行事,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是。”
“莫要伤了她。”
“主子……”罗匹疾奔而来,“八百里加急。”
赵桢急忙接过,凝结在眉头,怒气游走,他凶狠地一把把文书掼在台阶上,“逆贼!反了!反了……”
罗匹捡起边关文书,大惊失色,上面写道,狄青带着四十万大军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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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籍上前,“陛下,以臣对狄青的了解,狄青不可能谋反,这一定是个阴谋,请陛下等前去的人回来,再做裁决。”
韩琦上前,“陛下,所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不可不妨,应速速派人把狄青一家老小围起来,以免逃跑。”
庞籍说道,“不可,若是阴谋,陛下派人把狄青一家老小围起来,则正中圈套。陛下!万万不可!”
韩琦说道,“若是狄青谋反,又走脱了他一家老小,他手握重兵,更是无所顾忌。陛下!臣以为应速速告知种世衡将军,打他个措手不及,取了他的兵权。”
庞籍说道,“不可!万万不可!种将军驻守云州,南面便是雁门关,若是辽兵来袭,取了雁门关,前番拿下的幽云十六州又要被夺回去了。”
王素说道,“陛下,狄青手握重兵,又有地狱之门,若是私通辽国,杀回京城,怎可抵挡的住啊?!陛下?!昨夜京城大火,烧到了皇宫,这分明是冲着陛下来的,不可不防啊!陛下!”
朝堂上争执不下,此时赵桢冷静了下来,他听到地狱之门,反而放下心来,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说道,“朕相信狄青秉性忠良,此事勿再议论。”
“陛下!”朝堂下跪了一片,“陛下,不可轻信啊!”
“众卿以为如何?要朕斩了功臣吗?”
王拱辰说道,“陛下,臣以为,请速召狄青回京,若是他回,说明他没有异心,若是不回,请速除之!”
赵桢拂袖而去。
吕夷简跟了上来,“陛下,应派一人前往劳军,以示朝廷恩典。”
“范仲淹去绥州够久了,要他去吧。”
“是”吕夷简愣了一下,“陛下,只是狄青出自范仲淹的门下。”
“无妨。”
吕夷简稍稍停顿,又跟了几步,“陛下,不如趁现在得胜,派一人前去和辽国议和。”
“议和?”赵桢停下脚步,心中不悦,他只是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噢,陛下,自古以来中原与北方蛮夷为临,惟有契丹汉化,说我汉话,尊我儒学,与我朝多年来和平相处。若是尽除,恐直接面临多方蛮夷,那时必然战乱不断,不如主动乘胜和辽议和,要辽驻守长城以北,名则兄弟之好,实则为我朝看好门户,挡住女真,乌孙,龟兹,若羌等国;陛下可再把辽版图内的西京道和上京道中间的部分划给西夏,作为西夏的出师的资用。那时,辽和西夏两家必起争端,辽以北各族定趁机起乱用兵,各族陷入战乱,陛下无忧矣!”
赵桢心头一震,不作声色,说道,“那耶律重元纵火欲取朕的性命。”
吕夷简一惊,看来定王私通外敌,此次非死不可,顿时心下大喜。又想到,陛下短短几个时辰便查出谁人纵火,他又心下一紧,当即冒出一身冷汗来,说道,“臣该死,臣实不知!”
“若是议和的条件加上一条呢?”
“陛下是说……”吕夷简沉思了一下,跟了上去,“陛下,此人罪该万死,除他的法子多的是。”
赵桢问道,“嗯……,以丞相看,谁可成行?”
“非富弼莫属。”
“嗯。”
“陛下,那定王?”
“朕自有别论,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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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桢从‘九穗禾’处得知谷穗平安,他还是担心,定要亲眼看看才放心,便向飞丫头讨了纸条,上面写着,“13 133 910……”。便问道,“这是何意?”
飞丫头说只有狄咏看得懂,李齐把狄咏从太学里找出来,狄咏低着头,说是和亲亲之间的秘密,自然不能告诉旁人。这可把赵桢难住了,他把纸条便放在御书房的文案上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好几日了,什么也没看出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朕着你去定王府宣旨意。”赵桢抬眼看了眼王素,复伏案画马。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何旨意?定要臣去。”
“不是要降罪,爱卿说得对,若是定王有心谋反早就跑了,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陛下说的是。”
“朕可没这么说,是爱卿这么说,朕相信爱卿。”
王素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还记得上次为定王求情的情形,“臣惶恐。”
他颤巍巍地接过阎公公手里的圣旨,正要打开。
“爱卿到定王府再看吧。”
他隐隐约约地觉着皇上已不再是以前的皇上了,说道,“臣遵旨。”
王素忐忑不安地走出御书房。
宋辽停战,宋朝廷不忍百姓辛苦,念及两国兄弟之好,愿复结和平,将定王赵元俨的小女儿‘清河郡主‘封为’安北长公主‘,择日嫁于辽国秦王耶律重元为妃。大街小巷,百姓们奔走相告。
“公子,我们回去吧。”
谷穗盯着布告,眉头紧皱。
“公子,公子,我们回去吧,这里人多眼杂。”
“回去?回哪儿?!”一股怒意从胸中翻滚而出。
七杀见她凶神恶煞的,不由地一愣,说道,“回去歇息,再做打算。”
“打算?我不想打算了。”谷穗转身离去。
“公子,我想到出关的法子了。”
“要出,你出,我是不去!”
“公子,不是说好的,一起走么?”
“我什么时候说了?!”
七杀一愣,是了,她是曾未说过,便说道,“公子若是不回,主子怎么办?”
“他都要成亲了,想必高兴的很呢,还有什么怎么办。”
“公子,主子要我一定带你回去。”
“我偏不回去,他要待我怎样。”谷穗说着,便进了眼前的茶楼。
“公子,……”
“公子什么,你要是再说话,我就大叫一声,说你绑架。”谷穗在楼梯上停住,回头说道。
七杀看了谷穗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坐在靠街道的位置,要了一壶茶和点心。
谷穗狠命地摇着手里的扇子,半晌不语,待吃了茶,出了茶楼,径直去了自家青楼-桃花庵。七杀要上前阻止,被她回头一瞪眼,只好乖乖地跟了进去,妈妈迎了上来,有意无意地盯着眼前的眼前面色乌黑的少年公子,他身上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味总是觉得熟悉的很。
谷穗落座,摇了摇扇子,示意她离开。
妈妈瞧那扇子,顿时喜上眉梢。命人送好酒好菜上来,又送了纸笔过来。
七杀见妈妈神色甚是古怪,便说道,“公子,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这里鱼龙混杂。”
谷穗皱了皱眉头,“怎么就鱼龙混杂了?”
七杀已知是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便涨红了脸,“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
“我,我……”
谷穗格格笑了起来,问道,“你方才说有法子出去,什么法子?”
“我,我想,可以混进送亲队伍里出去。”
谷穗难掩喜色,想着这个好玩,便禀住脸色,佯装认真地说道,“嗯,眼下关口连只鸟也飞不过去,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又问道,“哪日?谁人送亲?”
“已派人出去查探了,最迟明日会有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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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你又唉声叹气什么!”
“爹?”文及回头看到文彦博,唬了一跳。
“我问你无故寻仇觅恨什么!”
“我……“
“你来说。“文彦博指着文及身边的小厮。
五味吓的哆哆嗦嗦,答道“老……,老爷,公……公子,去……九穗禾,找……谷,谷公子,没……没找到,就……“
“我问你,是不是那日去庙里拜日食也是他的主意?”
“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凭你,分的清日食,月食?青楼的歌姬你倒是分的清。”
“爹,你也不是招歌姬来家里么?”
“你!逆子!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了?”文及甩开跪在地上,拉扯他衣角,试图阻止他的五味。
“你!你以后少跟他一块混,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我不!”
“你……你还敢顶嘴?!”
“谷兄怎么了?他还借我飞天报了仇呢,别人欺负我,他还帮着我打架。可是爹爹你只想着升官捞钱,哪里关心我半分?你整日要我读书,还不是嫌我给你丢脸。”
“你……,孽子!唉!前番悔婚,已让我脸面尽失,此番还不知悔改!”
“爹!反正陈家也嫌我没有功名在身,散了更好,我也好娶珍珠仙女,也免得委屈了她。”
“你!你!”文彦博一口气背了过去,昏倒了。
家仆们一面把老爷抬到床上,一面差人去喊喊姑奶奶,姑爷。整个院子热闹了起来。
文及跪在门外,不知所措。
陆夫人到了,看到文及,叹息一声,便朝父亲那儿去了。
半晌,文彦博悠悠转醒,看着女儿和女婿,示意女儿上前。
陆夫人贴近父亲,文彦博说道,“儿啊,把那孽子……逐出家门,自当我……没儿子,从今以后,他的一切都和家里无关。”
“爹爹,且安心养病,弟弟知错了,他在门前跪了半日了。”
文彦博摆了摆手,“去吧。”
“爹爹……”
文彦博闭上了眼睛。
“老爷!老爷!宫里的来人了!”
文彦博挣扎着起来,由女儿搀扶着跪地接旨。
“圣上旨意,宣文及即刻进宫。”
文彦博看着不知所措的文及,想必是他在哪里闯了大祸,呆呆地跪着,冷汗直往外冒。苗公公说道,“文大人?接旨啊。”
文彦博起身接旨,也顾不得礼仪,忙上前扯住要带走文及的公公,说道“苗公公,请留步,请问圣上召小儿进宫是何旨意?莫不是他又惹了大的祸事?”
“文大人,圣上的心意,咱家不知。”
文彦博一路跟出门,要上马车,苗公公说道,“圣上只宣文及进宫,请文大人留步。”
文彦博望着儿子,文及也同样看着父亲,嘟囔道,“看来父亲真的要没有儿子了。”
这句话轻轻地落在文彦博耳朵里,却如五雷轰顶,想起死去的夫人,自己也年过半百,顿时泪如雨下,惹得陆夫人和家中婢女小厮哭做一团。
苗公公叫停了马车,探脑袋,叫道“文大人。”
文彦博擦了眼泪,即刻趋步上前。
“文大人哭什么呢,咱家虽不知是什么事,但也知一二,定是好事,文大人不必忧心。“
文彦博长舒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儿子,形容干净,平日里虽做糊涂事,倒也不会做什么恶事,方才略微宽心,此时又想起杨国舅的手来,顿时心里七上八下,形容顿时老了十来岁,弯腰驼背,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