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穗的死,长了翅膀,飞到天高地远。
李元昊对着画中女子喃喃自语:我的美人儿,我的地狱之门!我踏平中原的希望已成泡影!永远受着漫天黄沙!永远做这臣下之臣!
夜色正浓,蜡烛暗淡的光线投射出明灭不定的阴影,元昊的新后没移氏正躺在黑暗之中,昨日她还是宁令哥新娶的妻。
她左手伏在床边,神色不安来到元昊身边,他在黑色的阴影下显得凝重,没移氏柔声说道,“国主,我害怕。”
元昊神色茫然,没有反应。
没移氏依偎在他身旁。
元昊缓缓扭过头,眼前的人已不同昨日。那个漫天大雪的黎明,那张疏离的脸孔上的眼泪,充斥着在那之后和在那之前都没有过的怜悯,在灵魂中闪耀着光,像是梦境,曾未在现实中存在过,从未有过。
没移氏看着国主,她的夫君,脸色凝重,没有任何片言只语。他径直站了起来,走向门外的暗夜。
她留在原地,低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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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院落的元昊,被泛着惨淡幽光的长剑从黑暗的角落里围起来。
“父亲!”
“宁令哥!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等父亲了,儿子很早就等着父亲了。”
“你早就想杀我?!为何现在才动手?!”
此时的太子宁令哥,眼中闪耀着野兽的光芒,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惊恐的神色,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你不知道?!我就是你啊!父亲!这不就是你宠爱我的原因吗?”
李元昊冷笑道,“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坐稳王位吗?”
“哈哈哈……!你还是不懂啊!我生命最后的时刻就是杀了你,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宁令哥凝望着天空,喃喃低语,“我在等,在等你这个畜生!有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这真是个好时候!我杀了你,也毁了自己!”
李元昊的脸色由于气愤已经扭曲了,“你这个蠢货!你听了你母亲的挑唆!”
“母亲?这时候了!你还哄骗我?!她已经死了!死了!昨天就被你毒死了!”
“是谁?谁离间我们父子?”
“宁令哥!杀了他!杀了他!你就是西夏之主!”没藏黑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是你?!我早该想到的!你这条鲜艳的毒蛇!”
“宁令哥!杀了他!杀了他!为你的母亲报仇!”
“父亲!你不用这么恨,毕竟你可以下去陪你爱的女人了,她不是掉下悬崖摔死了吗!”,宁令哥看到父亲痛苦到狰狞的脸色,有说不出的快感在胸中升腾,“父亲!我最担心的是你找不到她,毕竟你只能看到地狱的门!哈哈哈哈……!”宁令哥走近元昊,挥舞着匕首,“来吧!父亲!也来尝尝这割鼻的味道!你不是喜欢割别人的鼻子吗!”
宁令哥的匕首由于元昊躲避,划了空。他拔出腰间佩剑,连连刺向元昊,元昊的手臂殷弘一片,大呼救命。
宁令哥有些不耐烦了,命令道,“抓住他!”
被敷住的元昊,没有料到自己英雄气短,会落到如此地步。闭上眼睛等着永久的黑暗。
突然一阵喧沸之声涌进王庭,杀声震天,他的亲兵侍卫来了。
“主子!”拓跋以邪飞驰入内,一剑刺死了宁令哥左右,“契丹人杀来了!”
元昊夺过拓跋以邪手里的剑,刺向宁令哥的胸口。
剑从宁令哥手中滑落,他死不瞑目地看着元昊,血从他的身体里渐渐流失,苍白的笑容无比狰狞,他的意识已逐渐失去,眼前父亲已模糊一片,他感觉到耳边的风声,看到了美丽的母亲披着金色的光辉向自己走来,他安全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到你了!”元昊提着尚在滴血的长剑,走向没藏黑云,“不,这样多不好玩!”元昊嗅着血腥味,转身对侍卫亲兵说道,“慢慢地射死她!”
侍卫们从胸前张起牦牛角弓箭,响应他的话语。
“射满一百箭!要她慢慢地死!”元昊说着,兴奋地拿起拓跋以邪背上那个的弓箭,准备射出第一箭。
“妹妹!妹妹!”大将军没藏讹庞来了。
“主子!快走吧!”
李元昊突然笑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没藏黑云,“拿着!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我知道你是恨我,我没立你为后,是我一时糊涂,伤了你心!”李元昊看着没藏黑云疑惑地接过木盒,说道,“日后他对你不忠时,你给他服下,他就会重新痴情于你!那时,所有的女人都是你的脚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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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元帅耶律重元高高地坐在西夏王庭的宝座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弟,没藏黑云立在他的右侧首位上。
“西夏这雇佣来的狼,坠落的何等之快!”
萧感上前,“我们契丹人是神的儿子,我们生来具有神力,怎么能容忍他人的奴役!拜倒在他人权力之下!更何况,西夏这个南朝的看门狗!”
耶律重元阴沉地说道,“赵桢靠着侥幸,夺走我们的土地!逼死了我的女人!占用了我们黄金砌成的宫殿!夺走了我们契丹全凭自己的力量获得的地盘!他占有了我们的天堂!却把我们赶进地狱!从此,我们住在酷热严寒里,为他们养牛牧马!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好损失的呢?我们怎能为了暂时的苟安,做他养牛牧马的奴隶?!”
堂下群臣义愤。
耶律重元继续说道,“从此,我们得了可欺的名号!那些蛮族子孙,像洪水一样,从西,从北,涌向我们,像蝗虫漫天飞过一样,啃光我们!若我们俯首称臣!就使我们既不能站立,亦不能躺下!我们大契丹就成了带着枷锁,困在牢笼里的犯人!岂不是卑贱中的卑贱!低首下心!佝偻不伸!”
耶律重元喊道,“我绝不能让宫殿失去!沉沦而再起,没有比这更荣光的了!”
堂下众人,竖起腰间长剑,响应他的话语。
“我要我们更加赤胆忠心,齐心协力!我们对我们的敌人是公开宣战,还是秘而不宣,请诸位而各抒己见,各献英明之策!”
萧惠步出行列,“大元帅!我主张公开宣战。阴谋诡计,我缺乏经验,但我们带领百万雄师,难道要在冰天雪地里苟延残喘?!在黄沙漫天的沙漠里唉声叹气吗?!我们契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与其在这里煎熬,不如奋起一战,比起活着受辱,岂不更为痛快!”
萧感上前,他神色之间显露出孤注一掷的复仇,他急于赞同父亲的提议,不如冒险一战。
萧孝先接道,“我们契丹族从来不怀疑我们的勇气,只是不能逞一时之快,把我们带入更加恶劣的处境。南朝有火炮,足以把我们送入更深的地狱。我们现在夺了凉州城,已可作养马之地。西夏北临大漠,单南望祁连山,可做天然屏障,河西走廊可发展贸易,宁夏平原土地肥沃,可做粮仓,不如先拿下宁夏,稳定后方经济,再做打算。”
萧孝忠上前,“不可,此言无非是躲一时之祸,求一时之安逸。西夏本是南朝属国,本就在南朝治理之下,哪里会容我们逍遥自在。再说,元昊复仇之心不死,会想方设法地挑起两国战争,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给他们毁灭的机会!”
余音未落,殿堂内窃窃私语。
耶律重元安坐在宝座上,等待着谁反对,谁赞成,谁自告奋勇。
“大元帅!圣旨到!”殿外侍卫驱驰而入。
耶律重元看完后,把诏书传下去。
“又是退位诏书?”殿堂内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后,大家默然不语,噤若寒蝉。
萧感上前,“以臣之见,陛下体弱多病,大元帅本就是陛下亲封的皇太弟,此时,正是契丹多难之秋,我们大契丹正需要大才担当此任!大元帅任皇帝位,实乃顺应天命!万万不能推辞啊!”
大臣纷纷上前请命,“臣等复议,请大元帅为了江山社稷,务必不能推辞啊!”
“我得皇兄恩宠至此,怎能僭取王权?在这艰难的时候,我要做的是,让我们契丹走出不毛之地,就让我们同时拿下宁夏粮仓和失去的城池!其他以后再议。”
大臣面面相觑,大元帅是不是疯了?拿下宁夏粮仓的同时还要攻打南朝?
耶律重元示意,九乘上前,奉上木匣。
“诸位!这是我们的新力量。”
群臣蜂拥而上,纷纷退回,俯首再拜,“陛下!为大辽百姓子民,请接皇帝位!”
皇太弟耶律重元禁不住群臣再三请求,接任皇帝位。耶律洪基仍为皇太子,册封萧观音为皇后,没藏黑云为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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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妾不要做贵妃。”她半抱半依地贴在耶律重元的胸膛上。
“难道贵妃之位还不合乎你心意?你要知道皇后位只是徒有虚名。”
没藏黑云仰着脸,嘴唇压在他的脸颊上,娇笑道,“陛下!人家才不稀罕什么皇后位子,臣妾都知道,陛下不就是为了安抚萧惠嘛。”
耶律重元眉头凝重,侧目而视。
“陛下,臣妾该死!臣妾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耶律重元扶起没藏黑云,“起来吧。”
没藏黑云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依偎他的怀里,“陛下,臣妾只要在陛下你心里就满足了,臣妾想要陛下封……”
“吞吞吐吐做什么?”
“臣妾想求陛下封……封臣妾宸妃之位。”
耶律重元脸色凝霜,让人心惊胆战,“宸……妃,不吉利!等朕拿下宁夏粮仓,请太后准许,封你为皇贵妃。”
“不嘛!人家喜欢宸妃嘛!”
耶律重元推开她,“贵妃该歇息了。”
没藏黑云追上去,抱住他,“只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提宸妃了,只要只哥哥爱我,我就满足了。”她嗅着那熟悉的味道,脸上的火光激荡着热情,气氛暧昧不明,“只哥哥,我们安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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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军队到哪儿了?”
“陛下,前方探马来报,狄青已退守应州。狄青接到李元昊的请求,已出兵半道,听说我契丹已占领凉州城,便退回去了。”
耶律重元新得党项精锐骑军四万,如虎添翼。
他留下亲信萧孝忠驻守凉州城,又命汉臣韩修文辅佐,处理政务。自己亲率大军,命大将没藏讹庞为先锋,追击李元昊,取宁夏。命萧惠和耶律休哥分东、西两路进兵取银川入太原,取道黄河。
长矛森林,金盔簇簇,甲盾排排,深不可测的密阵在移动,沉着地前进着,号角吹出古老英雄出征的曲调,恢弘之气概到了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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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面对局势突变,退回应州,一面修急报去汴京城,一面快马加急送信给各边关隘口,以成互通连接之事。京城来信,只给出‘不能丢失一寸土地’的命令,再无其他指示。
狄青马不停蹄,黑白兼程地赶往太原。
辽军已兵临城下。最前列是党项骑兵,身背牦牛弓,后面紧跟着契丹骑兵。刀枪耀目,长阵森严,万千旌旗在空中竖起,飘扬着鲜艳夺目的色彩。
探马早就来报,契丹得了‘地狱之门’,所到之处,脚下一片灼烧的焦土。
两军对垒,谁也不敢轻易地使用第一颗炮火。
半日过去,辽军已不耐烦了,马上民族向来以战养战,等只能延误战机,萧惠下令攻城。
战车奔驰着出动,万箭齐发,双方的炮火喷射出滚滚浓烟,弥漫着全天,天地昏暗。
成千成万的人倒下了,契丹人滚在党项人的身上,盔甲四分五裂,密密的阵列松散起来,又重新整列,站了起来。
宋军城墙一处一处地坍塌,一处一处的修补,士兵尸体横陈。
辽国主帅萧惠倒下了,萧感愤怒已极,但双方都已溃不成军,无力再战。
天空恢复透彻的霞光,山谷里鲜艳的花朵依如从前的微笑。
两军士兵都抑制不住地悲哀,从来没有这么惨烈的战场,尸体被炸的四分五裂,盔甲碎片嵌入他们的肉体,发出阵阵悲惨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