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筛的订单二婶拿回来了,二叔天天带着人在东厢房南里间加急做着,无所事事的元真每天坐在床上看着娘亲和二婶围着床前的炭盆做针线活。讲究又勤俭的农家人不管有没有钱总要穿的干净整齐,大人不能穿了的衣服改小了给孩子们穿,打上补丁绣上朵花就能把孩子们哄的直乐呵,实在破旧不能穿了的衣服也不能扔了,剪了用白面做的浆糊粘上好几层用大针粗线密密的纳成千层底,用厚实的粗布做了鞋面,最后和鞋底连接上做成一家大小的鞋子。
在自己还叫孟妍时的认知里,这古代劳动妇女都是善于针线的,各个都能绣个花堆个朵的,实际看下来却不是那样的,确实是大多数女性都会针线缝补,可是真要说非常精通就没那么多了,拥有高水平刺绣技术的更是屈指可数。
大概是因为没有专利保护,很多拥有专业技术的人家都秉承着自家传承不轻易教学外人,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儿也没有机会从小有专人教导。宋氏无疑是妇人们做针线时的领头人,量身、裁剪、包边、绣样、缝制、烫熨,各道工序都做的很好,元真偷偷的观察了几天觉得娘亲肯定是受过训练的,但是没有受过完整的训练,即使这样,娘亲的绣技和配色都很不错。
这几天元真在等待她的三叔叔程泽裕,自己异世而来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危险太大,她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把从前世带来的技能发挥出来又能给自己打掩护,关键时刻还能保护自己的靠山。姐姐元双虽然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智慧,可还是太小了,只能给自己提供些像自己家和南村族里有哪些矛盾,娘是在爷爷奶奶家生活了几年后嫁给爹的这种信息,再复杂的,姐姐就做不了了。
把家里所有人都想了几遍后觉得这个三叔叔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他是受人尊重的读书人,虽然在奶奶的口中他就是个退了毛的猴小子,可这也说明了他聪明,娘亲在教哥哥姐姐读书的时候也常会拿三叔做榜样,姐姐也说三叔在周边是有神童美誉的。再者就是元真偷听到了奶奶跟娘亲商量冯春娘改嫁的事时,娘亲无意中的一句,“三弟早就说过人死了过了孝期就全了礼数,虽说有往年的情谊在,可让媳妇死守着就能守活了?瞎坑了人家大好的年华。”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不是个死读书的,他肯定能很快的接受新思想和新事物。不知道自己这么被期盼的程泽裕终于在腊月二十的风雪中回到了家,还带回了自己在书院的行李,说是先生让明年考秀才试的学生过了年就不用回书院了,自己在家温习功课就行。
元真没有像哥哥姐姐一样挤上去欢迎三叔,站在后面偷偷的打量。跟同龄人比个子不算高,老程家的标志性大眼、圆脸,头发拢到头顶用块青麻布绑成了个发包。没有穿书生的长衫而是穿了青麻布的短袄,同色的棉裤裤脚打着两圈绑腿,站在大门那里被元双抱着腿无法走道,程睿也正往背上爬,他也不恼,往背后伸的手护着程睿,咧着嘴露出了白生生的一口牙傻笑。
郭氏接过了行李感谢马二带小叔子回来,宋氏从小叔子身上抱下了猴子似得程睿,程泽武亲热的替弟弟拍肩膀上的落雪,程老爹催着准备晚饭,刘氏笑眯眯的领着程玉去了灶房。
晚饭的时候元真见识了三叔叔的口才,他不时的冒出一句俏皮话逗得大家合不拢嘴的笑。
惹得刘氏举着筷子作势要打,“闭嘴吧,你这猴崽子可长了能说会道的嘴了,逗得你二嫂眼泪都笑出来了,还吃不吃饭了?”
程泽裕满不在乎的晃着脑袋,“笑一笑十年少,二嫂子多笑几回比元月都要年轻了。”
大家又是哄笑,宋氏和郭氏都笑的碰到了一起,程玉笑的直往刘氏怀里倒,程泽武来回的扫视自己媳妇和闺女咧着嘴笑,程睿和元双指着元月比划着笑,程老爹和刘氏无奈的也跟着笑。
只有程泽裕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摇着头,“这下全家都要比元月年轻了。”
惹得程老爹和刘氏笑的直接放了筷子连骂程泽裕是不要面皮的泼猴子,元真也在笑,却不是为三叔的俏皮话,是高兴自己发现了这个珍宝。事实证明此时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三叔和姐姐成为了元真最坚定的依靠。
饭后一家人凑在了炭盆前取暖,程老爹告诉小儿子明早去村里的各家请个安,程泽裕乐呵呵的答应了,又压低声音绘声绘色的跟全家说了一件这几天县城里发生的大事。
几天前在魏县赫赫有名的地痞齐癞子被从宁州去往康京的人打了。动手的那家子底细没人清楚,只知道是从宁州迎亲回康京城在县城里过境歇息的,齐癞子碰巧看到那家的丫鬟颜色好,便调戏了两句,那家子开始并未争锋,只把丫鬟护走了。那齐癞子以为对方好欺负,居然堵在人家歇息的酒楼门口叫嚷着下流话,越说越过份,双方就动起手来了。
看着一家子都聚精会神的听自己讲,程泽裕咽了口唾沫绘声绘色的,“齐癞子被打个半死抬回家去的,肥县令第二天得了信去抓那家人时扑了个空,人家已经提前走了。两天前齐癞子被合庆府的差役来锁走了,今天我回来时咱们的肥县令一家子都被差役带走了,枷锁不够就直接用绳子绑着走了,一点情面都没留。”
县令被抓走了,对于可能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城的人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程泽裕听他说,连小元月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了,盯着三叔一动都不动的窝在郭氏怀里,好像她小小的人儿能听得懂一样。
程泽裕喝了口热水润润嗓子继续,“华安楼的伙计们说那些动手打齐癞子的家丁看着像是军队里行伍的出身。”
“行伍出身?”宋氏缩了缩眼睛惊讶的很,“本朝能以兵为仆的可就是武官了,一般人家可没有这个待遇。”
刘氏喊了声感谢老天,“这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他仗着费县令的势在魏县欺男霸女无人敢言声,可总有人能收拾的了他。”又惋惜的咂嘴,“就是香草婆家后村的那个丫头死的可惜了,以前我还见过,挺标致的闺女。”
“苦命的丫头啊,爹娘贪财硬把她嫁给了齐癞子,成亲没出半年就吊死了。爹娘找去被齐癞子二十两银子给打发出来了。”郭氏抱紧了怀里可爱的女儿叹息。
“所以说平时不让村里的姑娘、媳妇们去城里给他招眼是对的,咱们惹不起躲得起。他但凡敢到村里闹事,我们占着人多拼着一死也不能委屈了自家的媳妇丫头。”程老爹折断了手里挑火盆的小树枝子语气十分坚定。
郭氏冲着南边方向努了努嘴,“看那几个给齐癞子当喽啰的怎么办,他们可坏事没少干。”
程老爹沉思了一下吩咐刘氏,“你明天一早带着三小子去村里各家走一趟,告诉他们最近不要出村子了,正月里也不要随便出去,尤其是年轻媳妇和丫头们。”
村里没几户人家,年轻的媳妇姑娘到有几个,都是长相出挑的,自从齐癞子这伙人兴起来后,为了减少麻烦,平时都很少出村子。
刘氏看着程老爹不放心,“你是怕那齐癞子被放回来变本加厉的四处找茬闹事?不能吧,你没听三小子说县令一家子都被抓走了嘛。”
程老爹摇摇头,“这事说不好,就怕府令大人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装模作样的拿了人去,过不了几日又放虎归山了。那样他说不准就会出城来,咱们别撞上了给他当出气筒。若是在咱们村子里闹事咱们就是动家伙都顺手,若是出了村落单了可就麻烦了。”
刘氏听了叹口气,“要是能把那齐癞子和他那些喽啰都治了也算是给咱们魏县去了一大祸害了,连那个费县令都别回来了才好呢。”
事听完了也说完了,大家各自洗漱回房睡下了。刘氏心疼儿媳妇们妇道人家没火力,反正自己家烧着炭,所以一到冬天各屋就会放炭盆取暖,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村里的人们到了冬天就更喜欢来串门子。现在程泽裕回来了,家里比往日也更热闹了些。
腊月二十三了,马上就是小年,后面就是大年,年年这个时候南村的族老们都会派人来把程老爹叫去商量祭祖的事,其实就是变着法子的要钱,刘氏对此闹过几次,今年又发生了魏氏母女被打,刘氏带人去讨说法。这事南村做的并不光彩,周围几个村子也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到了今日也没人来叫程老爹过去。西厢房北里间娘几个凑在一起围着暖盆做针线。
“嫂子,南村今年还真的消停了。”郭氏纳鞋底换线的空隙跟宋氏闲聊。
“不好说,这才什么时间,有一年都腊月二十九的中午了,叫爹去南村商量祭祖的事呢。那年所有的贡品、供果都让我们家出钱了,祭拜结束爹连一块果子都没看到,全被那起子人分了。”宋氏比划着手上的鞋面叹口气。
“芸娘,你嫁进来这几年南村已经收敛多了,早些年那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亏得你娘是个有能耐的,换了别人要么被欺负倒了,要么早就背井离乡离了这找块地生活了。”精心养了一段时间的魏氏伤好了不少,能下床走动了。在腿上斜搭着个旧衣服,坐在炭盆旁看侄媳妇们做针线活。
“都没见过这样的,我们郭家的族老们不提,就是我爹和我里长叔都对族里家贫的多有帮扶,人好了才能族兴旺。”郭氏利索的把粗线在手上挽了个花,摇摇头想不通南村的族老们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南村的才不想那么久远呢,有便宜就占,没便宜便抢,把咱家的油坊硬要了去也没看经营好,三天打鱼二天晒网的,今年就没见油坊动过工,估摸着油坊里的草都长得有一人高了。”时间越久就对南村那些人越失望,反正宋氏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娘几个在屋里聊着,家附近的南北大路上杨家的小闺女杨桃和程玉带着元双、元真忙的不亦乐乎。昨夜的大风吹断了不少树枝子,只要捡回去就能当柴火烧。四个小姑娘也不怕冷,顶着寒风捡了半天,看着地上的一大堆树枝嘻嘻哈哈的乐呵。
“哎呦,这是谁家的死丫头大冷天不在家蹲着出来喝风?”一个尖细的女童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元真皱着眉扭头看见几个手上提着篮子的小姑娘。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豆绿色袄子鼻梁有几颗雀斑的,昂着个头像是这几个的小头领。
“哎呦,是你这个死丫头大冷天不在家蹲着出来喝风呢。”元双上前二步仰着头不甘示弱的对那豆绿袄子还击。
“程元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骂我?”豆绿袄子瞪着三角眼盯着没有她高的元双一副想吃人的样子。
程玉怕元双吃亏,忙上前一步把大侄女护在了身后紧盯着豆绿袄子,“小芹,明明是你先骂我们的,元双只是把话还给你,别倒打一耙子。”
豆绿袄子不屑的看了一眼程玉,“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个死爹死弟的呀!我先骂的?你耳朵塞驴毛了吧!谁听见我先骂的?”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你程小芹先骂的。”看好朋友被人当着面戳痛处骂,杨桃斜眼瞥着对方,顺手从树枝堆里捡了根比较粗的掂在手里。
元真看着杨桃的架势心里发怵,这是要打架?还是别了,自己上辈子倒是跟人打过几回子架,可这辈子重伤刚好,年小瘦弱的,能打得过不?好汉可不能吃眼前亏!
“这事跟你一个外姓的没关系,你要么走,要么站在旁边闭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这个小芹还挺横,叉着腰冲着杨桃不耐烦的挥手,意思她别多管闲事。
“没关系我也要管,大路不平都有人踩,更何况我还听见看见了,好果子我还偏要吃。”杨桃挑着秀气的眉尾挑衅,对小芹的警告毫不在意。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是看你家在这单门独户的讨生活不容易,今天我非撕烂你的嘴。”小芹抱着胳膊斜着眼,旁边的几个丫头也在帮腔,还怂恿着给姑侄几个点教训。
杨桃也不是好惹的,哪能白听对面的难听话,举起手中的树枝就要往上冲。见势头不对,程玉一把抱住了她,拼命的使眼色让她别动手,又冷眼瞅着对面几人换了个口气,“今天这事谁先骂的大家心里有数,天冷的很,我们没时间跟你在这磨牙。”
跟个没家教的毛孩子对骂,还是在腊月的寒风里,元真觉得太掉价了,正好小姑姑不愿意惹事,更不愿意把杨桃牵扯进来,正和她意。既然不吵了,那就回家呗!她刚蹲下身子准备抱点树枝回家,背后突然挨了谁一脚,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往前趴。
“哈哈哈,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摔死活该。”
“哈哈哈,树枝子怎么不扎死她。”几个小姑娘肆无忌惮的指着元真嘲笑,人不大,说的话却是一个比一个狠毒。
元双看了眼被杨桃拉起来没受伤的妹妹愤怒了,“敢踢我妹妹,今天打死你。”嗷唠一声就冲着小芹扑了上去,程玉怕侄女吃亏也紧跟了上去。
双方混战到了一起,大了几岁的杨桃力气上就占尽了便宜,抓住时机把小芹那边的几个都推进了路边的大沟渠里。前两天刚下的雪,沟渠里都是残雪碎冰碴子,几个人陷在里面爬不上来。顾不得手疼,反应过来的元真捡起路边的石头、土坷垃就往几人头上身上乱招呼。
那边姑侄俩也占了上风,程玉抓住了小芹的头发就不撒手,脚还在下面不停踢腾。元双个子不高,动作却挺利索,眼见着姑姑抓住了小芹让她动弹不得,先是在小芹的脸上狠狠的挠了二下子,接着捡了一根粗树枝就开始狂抽,刚从沟渠里爬上来的几个和小芹被抽得抱头逃窜,连篮子都顾不上拿了,直到跑远了才敢气喘如牛的哭着回头放话让姑侄几个等着,她们要爹娘来报仇什么的。
“贱皮子,非要挨一顿打才能得教训。”元双扔了手上的树枝喘着粗气叉着腰冲着南边骂。
“快把树枝子抱上回家跟大伯娘说一声,估计这事没完呢。”打的时候挺痛快,打完了程玉有点担心她们家人找后账,拧着眉头抱起树枝领着侄女们往家走,路上掉了一些也顾不上去捡了。
“打架了?把南村的小芹给打了?”宋氏看着进来后就气呼呼的坐在板凳上不说话的大闺女转头问程玉。
“你都这么大了又是做姑姑的,怎么能带着侄女们打架呢?那几个南村的丫头爹娘可不是好人。”魏氏给程玉拍着衣服上的土埋怨。
“是她们几个贱丫头先动的手,尤其是那个小芹,她把元真都踢摔倒了。”程玉被娘亲埋冤,委屈的模仿着小芹踢元真的动作。
“摔倒了?摔哪了?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伤着。”
宋氏紧张的看着进来后就低着头不出声的小女儿,刚刚伤好,可别又出什么事,郭氏闻言也凑过来围着元真查看。
“娘,不怪姑姑和姐姐。小芹她可坏了,趁着我去抱树枝子从背后踢我。”
元真带着哭腔向娘展示了她被树枝子扎破了的手,这到不是她装哭撒娇,摔倒后被杨桃拉起来时看着贴面插过去的尖锐树枝,她的后背直冒冷汗。太可恶了,若不是她本能反应下两只手先扶到了树枝子上,整张脸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孩子的手都被扎渗血了,我去拿温水来给洗洗。”郭氏咒骂着没好气的甩了门帘子出去端水了。
“娘,我倒下时差一点被树枝子扎到了眼睛。”元真怯怯的偎依在有淡淡皂角香气的宋氏怀里摸着眼睛告状,抬头看到了程玉用手指着喊,“姑姑的脖子被挠破了。”
脖子左边有一条破了皮渗血的红道道,这是被指甲挠到了,程玉捂着伤口说怪不得这块火辣辣的疼,魏氏又心疼的拉了她过来查看。
“姑侄仨个被人打挂彩了俩,可真有你们的,咱家的孩子都被嫂子教的太好了,天天温良恭俭让的,被人欺负了打架都不会打。”
郭氏拿着沾了温水的干净帕子给元真擦手,心疼的直絮叨。
虽然伤口不严重,但是碰到水还是很疼的。元真缩着肩膀嘴里斯斯的抽气,惹得郭氏又是一阵咒骂。
“才不是姑侄仨呢,是姑侄四个还能让人打挂彩。”去杨家串门回来的刘氏掀了门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杨奶奶领着杨桃。
“怎的?杨桃也被打伤了?”宋氏忙站起来给杨奶奶往炭盆边让坐。
“文嫂子放心吧!我好歹也大几岁,南村的那几个臭丫头占不着我的便宜。”杨桃冲着自己伸了个大拇指,神气活现的伸着头嬉笑。
“拉倒吧!你最大,又是当姑姑的,怎么能带着妹妹和侄女们打架呢?太不懂事了。”一脸富态相的杨奶奶手点着自己小女儿的脑袋教训。
“娘,你不知道,那南村的几个臭丫头欺人太甚了,真丫头老实的呆在旁边还被小芹一脚踢倒了,万幸没被树枝子扎着眼睛。”打架占了便宜心情很好的杨桃在屋子中间学元真摔倒时的样子给大家看。
刚听了小女儿说,现在又看杨桃活灵活现的情景重演。纵使宋氏在和善,这会也恨得牙痒痒,要是真被那树枝子扎到了眼睛那可就完了。
“乖乖没吓着吧?哪伤了快让奶奶看看。”刘氏也是又心疼又后怕的把元真拉到了怀里。
在东厢房给做吊筛的后生们帮忙打下手的程老爹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听说姑侄四个和南村的几个丫头打架了,忙问自己家的孩子有没有受伤,听说没什么大伤才放下心。
“估计一会就该来闹了,你也别客气,反正客气了也过不去,你们先动手,我们老爷们在后头撑腰。”看着蔫蔫的像是被吓到了的元真,程老爹难得的没说算了,而是认真的交代刘氏。孩子们无缘无故的被人又打又骂的,谁不气的慌?何况是向来疼爱孩子的程老爹。
刘氏见老头子尽然让她放开手做事,立马点头转身又出去了。不一会,马二媳妇跟着进来了,挽着袖子气不顺的嚷嚷,“又打我们孩子了?还有没有天理了?过一会敢来闹就跟她们动手,年年不闹个一场,年都过不去。”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人呢。”刘氏吩咐宋氏去摆饭,又小声跟侄女和二儿媳嘀咕什么。
还真的被猜着了,刚吃完饭,穿件半新的朱红色袄子的小芹娘就拉着小芹找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元双悄悄的告诉元真,这些人里有刚才被揍的那些孩子的家长。
皮肤黝黑,衣服的颜色也不对,衬得小芹娘一脸猪肝色,叉着腰一蹦半人高的在程家大门口叫骂。当然了,她从南村就是一路骂来的。
元真觉得小芹娘俩的声音简直如出一辙,都尖细的让人膈应。听见骂声,刘氏给二儿媳妇使了个眼色,郭氏顺手拿了门后的棒槌和全身上下收拾利索的马二媳妇就出去了。
“哪儿来的野狗乱吠?”郭氏几步跨到了小芹娘面前,举着的棒槌都要抵到她的鼻子尖了。
“哪个打我闺女的?一门子死绝户的烂寡妇黑心肠。”小芹娘没搭郭氏的茬子,倒是看着被程玉扶着站在大门里面的魏氏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她看这小寡妇就来气。
“明明是你闺女先踢了我家真丫头,树枝子都差点戳到孩子眼睛。若是真戳到了眼睛,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们赔得起吗?”宋氏站到了郭氏身边,妯娌俩正好挡住了小芹娘看向魏氏的视线。
元真觉得娘出声是对的,虽然娘不擅长骂人,可讲话条理清晰。动手归动手,不管怎样,这道理还是要说出来给大家听听的。毕竟小芹娘从南村一路骂来,引来了不少围观的外村人。
“一个赔钱货,扎着眼睛又能怎样?”
人群里一个穿着深青色袄子带了块补丁的妇人对着宋氏嚷骂了一句。
“呦,程苍家的,你不是也生了三个赔钱货?你个大赔钱货,你娘和你婆婆是老赔钱货!你祖宗八辈的老少娘们都是赔钱货!一家子的赔钱货!”
骂人宋氏不行,可是马二家的可是高手,立马抓住了程苍家的痛处反击了回去。小刘氏嗓门大,说话又清脆,围观的全都听见了这骂句,有跟那妇人平日里不对付的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什么?哪个笑我的?”程苍家的被当众揭了短不敢骂小刘氏了,对着嘲笑她的人群发起了邪火,也没人搭理她。
“那也是你家孩子先抢了我家闺女捡的树枝子,我们好不容易捡的,都被那没良心的抢了去啊。”小芹娘撒谎不打草稿,一句话说完换了几个动作,又是跳脚又是用手拍屁股的,元真看着差点笑出了声。
“我们家孩子从早上就开始捡的树枝子,你张嘴就说是你家孩子捡的,你也不怕遭天报应。”事关孩子们的名声,平日里及其温柔的宋氏一句也不让,寒着脸手指着天空要赌咒发誓。
“你说是你家孩子捡的就是你家的?我们还说是我们孩子捡的呢。”一个穿着清水蓝袄子个头不高的斜眼女人站出来帮着小芹娘吵吵。
“这是刚才跟我们打架的臭丫她娘,她长得丑,特别嫉妒咱娘标致。”元双趴在妹妹耳朵上帮她认人,元真看斜眼女旁边站了个身上鞋上都是泥的长脸型丫头,想起她就是第一个被杨桃推进沟渠里的。
“嫂子,别跟她们废话,我看她们就是欠揍,还有没有欠揍的站出来给我看看。”郭氏握着手中的棒槌混不吝的在跟来的那些人面前晃了一圈,有那么一瞬间元真觉得二婶可能是洪兴十三妹穿越来的。
小孩子打架而已又没受什么大伤,小芹娘拉着闺女来闹事就是心气不顺想找事,别人一开始可能有浑水摸鱼跟着闹,说不定能占到点便宜的想法。可看到在娘家就有泼辣名声在外的郭氏提着棒槌寒着脸的狠劲,这会子又都有点惧怕,臭丫娘拉着孩子往后退了退,拢着手低着头不出声了,原来是个敢惹不敢撑的。
“既然没人出声,那我今天就收拾这一个了。”郭氏望着一圈子人咬着后槽牙举起了手中的棒槌就冲着小芹娘去了。
一直遗憾上次大闹南村没去看的元真这次真是大开眼界,二婶的战斗力简直惊人,一棒槌砸在了小芹娘的胳膊上,一个抬脚把人踹在了地上,又一棒槌砸在另一个胳膊上,巨痛让小芹娘失去了反手的能力。近战拿着武器并不好用,二婶干脆扔了手上的棒槌骑在小芹娘身上左右开光的扇脸,小芹娘哭爹叫娘的好不容易挣扎开,还没刚爬起来又被假装劝架的马二媳妇伸脚绊倒了,二婶抓着小芹娘头发又是一顿踢打。
围观的人看小芹娘只有挨打的份,才想起来要拉架。杨贵媳妇领着周根媳妇、樊家的二个儿媳妇哪里会让她们近身拉架,早就上去阻挡了,嘴里都还念叨她们妯娌俩打一架就好了,你们被碰伤了不好。
小芹娘的鼻子被郭氏一巴掌给甩出血来了,糊了半脸的鲜红。宋氏觉得打的暂时够了,上去把郭氏拉开让她站在旁边歇一会。
“小芹娘,咱们可是一个族的妯娌,你听信孩子的谎话上门打闹,还不三不四的骂人。大年下的,这顿打你可记住了?”宋氏看着躺在地上不动的小芹娘心里嘀咕她是不是真的被打狠了。
“哎呦哟,没有天理啊!一家子打我一个人,仗着是郭氏女就横行霸道啊!”小芹娘缓过气来坐在地上拍着手血口喷人。
“哎呦呦,我活不了了啊!你家的赔钱货打了我们孩子不承认,大人还护短还打人啊!”小芹娘又是拍手又是拍腿,还不停的用脚蹬几下子地面,带起了一片尘土。
“一家子打你一个?这么多人看着,你都敢编瞎话,我看你还是欠打。”郭氏紧走几步把刚才扔掉的棒槌又捡回了手上,嫌弃的看着地上的小芹娘。
眼见又要挨打,小芹娘忙在地上滚了几圈拉开与郭氏的距离,一对三角眼不时的瞟一下南北大路,看着像是等人。
“我要见族老,我要见四老太爷,没王法的是想把我打死啊!一家子黑心肠的,早晚全被雷劈死。”小芹娘继续躺在地上撒泼,嘴里还不忘记喷粪。
“黑心肠的是你吧,从五婶子被你打了的那天我就想揍你了,今天非把你打到记一辈子。”郭氏冷笑一声举着棒槌又上去了,之前被吓傻眼的小芹上来阻拦,被郭氏一个回手推倒在旁边半天爬不起来。
“怎么又打起来了?小芹娘你这个嘴巴就不能干净点,弟妹别打了。哎呀,别打了。”马二媳妇嘴里嚷嚷着实则在别人看不见的隐蔽地方下狠手掐小芹娘。
元真被姐姐牵着站不远处看二婶把手中的棒槌舞的虎虎生威,避开要害专往小芹娘的屁股、大腿上砸,这可是好地方,见族老评理都不能随便给人看伤口的。
小芹娘不停的打滚试图摆脱棒槌,可是马二媳妇偏不如她的意,她往哪滚马二媳妇就站在哪边阻拦,中途还会抓住小芹娘的袄子让她没法随意滚动。
“发生大事了,别闹了,小芹爹被衙役抓走了。”大路上跑来个小妇人,离的老远就带着哭腔叫喊。
小芹爹被抓走了?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马二媳妇抓住了郭氏的手摇头示意她别打了,小芹娘已经被打的亲娘都不认识了。
来报信的妇人穿着件簇新的莲红色修身袄子,显得身材前凸后翘的。因为跑步而松动的头发用垂着柳叶流苏的银钗盘着,耳朵上带着跟银钗同款的柳叶长耳环,不像是乡户妇人的妆扮,一双桃花眼,长得倒还行。元双小声告诉妹妹,这个是程鹏娘,一肚子坏水的女人。
“我跟孩子爹去城里买年货送娘家,遇上衙役把孩子爹锁走了,孩子爹临走时让我回来给小芹爹报信,我急匆匆的刚到村口就看到小芹爹也被锁走了。”程鹏娘边去扶小芹娘边哭诉,可看到小芹娘一身的泥土,脸上还带着血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忙让小芹赶紧把她娘扶起来。
“我来时孩子爹正在家赌钱呢,说是一会就来给我撑腰,怎么会被锁走呢?”小芹娘被打狠了,在小芹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你快走吧,咱们回去找族老赶紧去县城托熟人打听情况吧!”程鹏娘举了个银红色的丝帕子半捂住了脸,眼睛发红。
听说程鹏爹和小芹爹都被衙役锁走了,围观的人呼啦一下都跟着走了,比来时跑的还快,真是看热闹吃瓜的心理放在何时都有。只是苦了小芹娘,被打的全身肿痛还被程鹏娘拉着胳膊往南村跑的飞快。
这就结束了?被打成这样身上的土都没拍一下就走啦?本以为后面还有南村的老爷们过来大闹的郭氏妯娌几个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的,都想好了要是闹大了怎么对付的方法了,结果一拳捶在了柳絮上。
“嫂子一会帮我揉揉肩膀吧,这打人也够费力气的。”发丝有点凌乱的郭氏望着快跑到南村的那帮人呸了一声,一手提着棒槌一手叉着腰回家了。
“可了不得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打人打的这么过瘾呢。”杨贵媳妇满脸带笑的拍着手。
看着郭氏进院子扔下棒槌舀水洗手的潇洒样子,几个小媳妇都跟在后面笑着夸赞,宋氏忙跟上去要帮弟妹揉肩膀犒劳大功臣。
元真看到奶奶那张刚才寒霜一般,现在却平静带笑的脸打了个激灵,这也是狠角色啊!不管打的多么激烈,从始至终奶奶都站在大门后边透过门缝冷眼的看着,不露面也不出声。
小芹娘和二婶算是族里的平辈妯娌,村户人家的妯娌骂个嘴、打个架就不算个事。奶奶对二婶的战斗力非常有把握,又是在自己家门口动手,有马二媳妇护着,有周根媳妇、杨贵媳妇这些人拉偏架,本就不是二婶对手的小芹娘只有被打的份,她全程不露面到时候一句不知道就推过去了。
不管是观战的还是拉偏架的除了五奶奶魏氏全部是平辈或者是小孩子,村里没一个长辈在现场,摆明了想让二婶子没拦没挡的穷揍小芹娘嘛。估计五奶奶被小姑姑扶着在大门里边观战还是奶奶安排的呢,让五奶奶看着小芹娘被打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