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农历十月的北风,糊了好几层的窗纸在北风无情的撕扯下呜呜作响,庄稼人常说的白眼狼天让屋里的光线很是阴暗,墙壁是用这个时代稀罕的白灰涂抹的,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黄,靠近地面的都从墙上脱落了。孟妍躺在床上盖着厚重的麻絮被子闭着眼睛听隔间里的说话声。
“大嫂,你说三弟明年考秀才能成吗?他可就去了县学二年呢!”年轻又清甜的女声略带迟疑的问。
“我觉得成,三弟虽然年纪小可是读书用心,人又聪明考秀才应该不难,可若是后面没好先生教导,考举人恐怕要难一些。”温婉的女声慢悠悠的搭话。
这是孟妍现在占着的这具小身体的亲人,清甜声音是她的二婶,温婉声音是她的娘亲。半个月前的重阳节那天醒过来,发现灵魂穿越这种事居然发生在她的身上,一时接受无能又昏迷了过去。
孟妍原是一名二十四岁生活在帝都的女富二代,她出生的时候孟爸爸是大学里的讲师,孟妈妈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掌上明珠,孟妍还有个大自己六岁的哥哥孟曦。
因为孟妈妈十分想要个女儿,家里左藏右躲的让孟妈妈如愿了,但是作为超生的二胎,孟妍刚满月就被送去了爸爸的农村老家由爷爷、奶奶养到了八岁才接回父母身边,也是从这一年辞去公职下海做生意的孟爸爸开始一帆风顺,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孟妍兄妹俩就成为了国内顶级的富二代。
表面上看孟妍过着人人羡慕的要啥有啥的公主生活,可是公主也有着自己的烦恼,童年与父母的远离,农村爷爷奶奶的放养教育与城市妈妈的贵族教育大相径庭,这种矛盾在爷爷奶奶到北京颐养天年后达到了顶峰,母女之间、婆媳之间,即使分到相邻的两栋别墅居住也没有减轻。
造成孟妍灵魂穿越的导火索是留学,孟妍就读于国内名牌大学的商科,毕业后进了爸爸的公司做了实习生,刚刚适应了校园到社会的环境转变,孟妈妈提出要孟妍留学美国。
其实留学这个话题早在孟妍刚读高中的时候就提起过,当时孟曦正在美国名校就读,孟妈妈觉得兄妹俩在一起可以互相照应,但是在爷爷奶奶看来宝贝孙女太小,等大一些再去留学也不迟。
等到了孟妍要读大学时留学话题又被孟妈妈提起了,但是因为孟妍高考时的成绩非常好,孟爸爸觉得女儿读国内的名牌大学也挺好的给否定了。
这次再提起时孟妈妈觉得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也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完全可以独立去留学了,就私下里给孟妍办好了留学手续。没成想爷爷和奶奶得知后坚决反对,理由是老两口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好不容易盼回了留学的大孙子,盼到他娶媳妇,这孙媳妇进门就怀孕了,眼看就要抱重孙子了,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生活多好,干嘛又要把小孙女送去万里之外呢?那国外又乱、又危险的,这新闻上都报道了几位留学生出事了,反对、坚决反对小孙女去留学!
孟妈妈被公公婆婆给气了个倒仰,不顾孩子的安危?这话说的她像后妈似的,那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还能不为女儿考虑?美国那边房子、司机、保姆都有,怎么就成了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那了呢?
说什么女孩子不需要读那么多书,找个好人家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就行了。这是什么思想啊?有条件读书为什么不读?有能力多学点知识为什么不学呢?找个好人家就能过好日子了?朋友圈里哪家的孩子不是国外留学渡过金的?怎么轮到自己家的闺女就不行了呢?孟妈妈被气的是火冒三丈。
坦诚的说孟妍内心里还是挺想去留学的,可是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虽说现在交通方便,家里也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让她随时回国探亲,万一有个意外回来的不及时她会后悔一辈子的。这样的思想下,孟妍就站到了爷爷奶奶那边了,再加上父母没有跟自己商量过,这太不尊重自己了。
家庭的战火不停的燃烧,把家里的管家、司机、保姆、保镖、园艺师都给波及了,最后还是孟爸爸提议给佣人们放中秋假,没有外人在场,全家去京郊的度假别墅住上几天,缓和缓和气氛。结果没有外人在场,孟奶奶和孟妈妈完全没了顾忌吵起来了,好不容易才把双方给劝住,暂时过了个节。
第二天下午孟爸爸带着爷爷奶奶出去散步,孟妍又和妈妈大吵了起来。原来,孟妍无意中听到了妈妈跟助理的通话,执意要按照原定计划送女儿去留学。母女二人针锋相对,翻出了多年来的心结不停的冲着对方甩刀子。孟妍被妈妈毫不客气的甩了一巴掌后,转身开着自己的小跑车离开了度假别墅冲上了山道,孟曦心疼妹妹被打,又担心妹妹出事,忙开着车跟在后面追了出来。
凉爽的山风让孟妍慢慢冷静,被打的地方也不疼了。看着车后一路跟随的哥哥,她叹口气打算驶出山口后找个宽敞的地方停下来跟哥哥聊聊,可越来越大的山风吹起了她的头发挡住了视线,等她看到对面车辆的闪光灯时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在急转方向撞上山体后冲出了山道滑向了山崖,几次翻转后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山石阻挡下才停止了继续下滑的态势。天旋地转后的孟妍感觉到自己脑袋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留下来,她知道那是血,可是手脚却没有一点力气活动,昏迷前她看到哥哥急切的从陡坡上奔下来,好像还听到了有人大声的喊着油箱漏了......很危险......,接着她就陷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孟妍不知道自己在无尽的黑暗中待了多久,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疼,全身都疼,最疼的还是脑袋。撞击后的巨大疼痛抽走了她的所有力气,让她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即使感觉到有人拿筷子撬开了她的嘴往里灌苦涩难咽的水时她也没睁开眼睛。
孟婆汤真难喝,这孟婆灌药的力气虽然不大,但是挺坚决的,灌完了还知道给擦擦嘴。
可是为什么要给她灌这么多孟婆汤?
难道孟婆的生意不好,汤熬的太多了怕变质?
等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守着她的二婶冲出房门在院子里带着激动的哭腔喊了声,接着她的床边呼啦的围了一堆人,老的、少的、年轻的都有,就是没一个她认识的。
这些穿的像是古装戏群演的人对她很是关心,看到她醒来各个淌眼摸泪的,她本想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也被阻止了。艰难的吃了半个蛋羹的孟妍又昏迷了,因为在吃蛋羹的过程中她从古装群演的对话中确定自己灵魂穿越了,眼前这帮子男女老少是她现在占着的这具身体的亲人。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的身上了,实在接受无能,干脆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等到孟妍真正的清醒时,已经距离她第一次醒来又过去半个月了。这家人已经给读书的小儿子办好了县试的各项手续,后院的棚子里也堆满了准备过冬烧的柴火,她睡的床上也铺上了冬天用的厚被子。孟妍此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在绞尽脑汁的想车祸昏迷前的一切,车子翻下了山,油箱撞漏了,也不知道狂奔下来的哥哥怎么样了?有没有离车子远点?车子要是爆炸了,死她一个就行了,哥哥千万不要有事。
爷爷奶奶呢?听到小孙女去世的消息还撑得住吗?
嫂子呢?她还没看到嫂子肚子里的宝宝呢。
妈妈呢?这下不能趾高气昂的硬要送她去留学了吧!
最对不起的就是爸爸了,希望自己的意外死亡不会给他公司的股票带来震荡。
想着想着孟妍就流下了眼泪,她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毕竟距离她穿过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了,她的尸体估计早就被火化安葬了吧!
可是孟妍的眼泪也不能随意的流,每当流眼泪被这家人发现时,她们就团团围在床前问她是不是身上疼?脑袋疼?胳膊疼?是不是老躺着闷了?直问的她生生把眼泪往回憋。
再难过也要过,再痛苦无奈也已经发生了,她偷偷的哭了几回慢慢的劝自己,老天爷既然没让她的灵魂在车祸中灰飞烟灭就是有原因的,她既然穿了过来占了人家原主的身体就替人家好好的活着吧!
打定主意的孟妍开始了古代的生活。感谢天感谢地,孟妍没穿到奴仆后代的身上,这家子虽然贫穷,但是好歹还有十六亩地。
不对,现在只剩下十四亩地了,因为给孟妍看病把家里的存钱给花了个精光,眼看着小儿子要参加县试,要是考过了还要参加府试、州试,这可是笔大开支,家里只好卖了二亩中等田凑了二十贯钱准备给小儿子考试用。
孟妍没继承原主的记忆,这倒没有什么,毕竟这原主才四岁多,估计也没太多的经历,她机灵点也就混过去了,唯一让孟妍感到迷惑的就是原主为什么会大老远的掉进了村子西边的潭水里?据说被去挑水的冯婶子看见捞上来时原主的脑袋还流着血呢,一度还断了呼吸,把原主的娘直接吓得瘫倒在了地上,还是胆大的二婶抱着原主坐着村里人家的骡车去县城找的大夫。
孟妍把这几日陆续偷听到的家人说话组织起来,这个地方应该叫康国或者叫康朝,一个她在历史书上没学到过的国家。这个村子叫北程村,这村子小的只有七户人家。她穿的这户人家有十一口人,分别是爷爷程家兴、奶奶刘氏桂娘,村里的晚辈都称老爷子程老爹,称老太太程婶,老俩口因为善良正直在村子里威望很高,然后就是原主的爹爹程泽文,娘亲宋氏玉华,龙凤胎的哥哥程睿、姐姐程元双,原主程元真,二叔程泽武、二婶郭氏芸娘,堂妹程元月和三叔程泽裕。
原主的爹爹因为北戎人进犯被抽中了兵役离开了家,三叔在县学里读书所以家里平常只有九口人。决定代替原主好好生活的孟妍从此就叫程元真了,家里人都喊她真丫头。
转眼就到了小雪的节气,奶奶刘氏披着件半旧的青色袄子,拢着手进来跟大儿媳妇宋氏交代,“玉华,明天灶上做点赶路的口粮,你爹要把家里的炭拉去合庆府卖了。”
坐在炭盆旁忙着绣手帕的宋氏听了婆母的话忙站起来答应着,刘氏便拉了个板凳坐在儿媳妇对面帮着分绣线,娘俩又说了几句什么县城的碳卖不上价钱,府城的有钱人多,应该还有家里没备好碳的人家。
长时间的卧床让元真觉得自己快生锈了,边偷听娘俩的对话,边躲在被子里活动自己的小手脚。没一会,二婶郭氏端着热气腾腾的碗进来了,宋氏停了手上的绣活站起来接过碗。娘仨个到了元真的床边,抱孩子的抱孩子,围被子的围被子,喂饭的喂饭。
元真看着粗陶碗里的两个荷包蛋鼻头发酸,这家人总是想尽办法的给自己补充营养,从好吞咽的蛋羹到麻油调味的荷包蛋,虽然嘴里早就吃腻味了可是心里满满的感动。
喂饭的娘仨也在闲聊,刘氏小心的扒拉着查看了元真头上的伤口,“感谢老天爷,伤口挺深的,可是这外层到不大,估摸过个几年头发长了就看不到了,否则小姑娘家家的留下个大伤疤不好看。”
郭氏伸头看了眼那一文钱大小的伤口还是心有余悸,“我抱着她在骡车上时心里还不怕,只想着能快点到县城就好了。等到了医堂有了亮光,看到半个袖子都让血湿透了,我就发抖了,还是医馆的季娘子搭手才把孩子放到了诊床上,到底是伤的太重了,养了这些日子,小脸还惨白惨白的。”
宋氏用勺子挖了块荷包蛋吹了两下,轻轻喂进元真的嘴里,“这次多亏了医馆的两位大夫,否则这孩子是救不回来了。怪她太调皮了,带累的把她三叔考秀才的钱都花光了,等伤好了我还要罚她呢,那后山瀑布是她这小人家能去的地方?”
元真靠在被子上木然的嚼着嘴里的鸡蛋,偶尔抬下眼皮看看身边的人,奶奶刘氏穿了件老蓝色洗的泛白的麻棉衣,个子在女人里算是高挑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在脑后挽了个圆髻,团团白胖的脸,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就是个利索人。
婶子郭氏中等偏高,彤红的麻布棉衣,精致的瓜子脸、大大的杏眼、不薄不厚红润润的嘴唇,不笑时嘴角也微微的翘起,看着就让人欢喜。
娘亲宋氏穿了件正青色的麻布棉衣,个子跟郭氏一般高,就是微瘦点,白皙的鹅蛋脸、光洁的额头,秀气的鼻子,眼角微微有些上挑,既清纯又稍带点妩媚。
这家人长得都挺好看的,元真心里嘀咕。
“不能罚了,吃一堑长一智,这些伤都够她小人家受的了。”刘氏不同意大儿媳妇的话,疼惜的摸了摸孙女的小脸蛋。
宋氏也不是真的想罚闺女,听了婆婆这话也就绕过去了,娘仨个又商量起后天去府城卖碳的事。
“这次的白碳能出一千斤,按照往年的价格应该是能卖到十贯钱的。我跟你爹商量了,真丫头是你冯嫂子捞上来,你马二哥帮着送去县城的,大夫们好医好药的把孩子救过来了,这三家咱怎么都要感谢一下。冯奎死了这些年你冯嫂子娘仨过得苦,我打算买点粮食送过去,就买碾好的面,也省的她们自己还要碾。马二家日子过得还算好,咱们少给他家一点粮食,多给你冯嫂子家一些。医馆那咱还欠着三贯钱,让你爹带着程睿去把钱还上,也让程睿代替真丫头给两位大夫磕头谢恩。”刘氏拿着帕子边给元真擦嘴角的汤汁边跟儿媳妇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郭氏嫁过来时间短,听了婆婆的话有些担心,“都是救急救命的,要是让我说,还是给冯家和马家一样多的粮食好,不然若是两家知道了怕不太好。“
刘氏收了帕子耐心的跟二儿媳妇解释,“不怕的,你冯嫂子和你表姐在娘家做姑娘时关系就好,你冯嫂子命不好,摊上冯奎这个短命的冤家,娘家也没什么人帮衬了。这几年村里家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虽说都伸手帮冯家了,可谁都没有你表姐帮的多,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这点小事不打紧的。”
元真又吃了口鸡蛋在心里算账,乖乖,给自己治伤花了不少呀,听说之前就已经花了十几贯钱,还有三贯药钱没付,在加上谢礼的钱这都能买二亩地了。
宋氏舀了勺甜丝丝的蛋汤喂了元真,慢声细语的道:“弟妹想的周到,不过这事听咱娘的没错。”
郭氏点点头又说起别的事,“娘前天让准备的一笆斗面我拿出来放到背篓里了,等天擦黑了我就和泽武送去给五婶子。对了,咱家的细粮也不多了,这次买粮,娘看着买点吧。”
刘氏拢了拢元真一撮子翘起的头发叹了口气,“送面的事先放放,你五婶带着玉丫头住在南村的后尾头,寒冬腊月的,我老觉得的不安全。她身子不好受不得寒。昨晚我和你爹商量了,不如把她娘俩接来咱家过,往后天气暖和了想回去再回去,不想回去就在咱家长住。这样不用她另起锅灶,也省的咱们送粮食、送炭时南村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给她娘俩添堵。”
妯娌俩听了这话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全家都喜欢五婶娘俩,冬日里没农活,不怕五婶子闲不住偷偷地帮着干活不好好休息养病,接来也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难过的是族亲靠不住,她们这出了五服的时不时送点东西过去接济孤儿寡母的,那些人还嫉恨的要命,难道谁都不管眼睁睁的看着娘俩在冰天雪地里去死不成?
郭氏性子烈又是个泼辣的,挑高了秀气的眉头,“那些人就会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以前五叔跑船风光的时候,他们哪家子不是上杆子巴结着。现在不过是看五叔外出这么多年没个音信,宝娃又溺死了,家里没了男丁可劲的作践五婶子娘俩。”
宋氏又喂了元真口热汤也是愤愤不平,“那群坏了良心的就等着五婶子熬不住了,他们好分了那几亩地呢。孩子夭折了不给下葬还要扔到老狼沟里去,说是夭折的孩子下葬晦气,既然晦气他们为啥提出只要五婶给族里五亩地,宝娃就可以在家地里下葬?”
提起那早夭的宝娃刘氏抹了把眼睛,“是有夭折的孩子不给进祖坟的理,可是没说连自己家地里也不给下葬的。算了,咱们都搬出来那么多年了,你们妯娌俩记住了,今后不要跟南村那边打交道,这么多年咱们在北村过的挺好,村邻们虽然都是外姓可是和善,就算苦一点也比当初在南村过得舒心,说起来还是你奶奶有远见呐。”
妯娌俩称赞了已经过世了的奶奶几句,娘三个喂完了饭又把元真放在床上休息就出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忙呢。这副小身板到底只有四岁多,又重伤后精神不济,元真也就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隔天早上元真刚吃完饭,走进来个说话声音响脆脆的媳妇,个头挺高,仔细看眉眼长得和奶奶刘氏有几分像的,手上端了个粗麻布盖着的细柳筐子。
正在床边拨炭盆的宋氏看见忙喊了声表姐迎了过去,元真猜测这位大概就是昨天提到的马二媳妇小刘氏,因为是奶奶的娘家堂侄女,她要称呼人家表姑。
穿了件枣红麻棉衣,梳着一丝不乱圆髻的马二媳妇笑咪咪的坐到了床边上,看着元真苍白的小脸安慰刘氏,“我瞅着孩子脸色比上几天好看些了,大姑和弟妹别担心啦,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真丫头大福气在后头呢!”
刘氏闻言看了看元真的脸色也很高兴,“这几天好多了,不像前头老是睡着不醒,我估摸着仔细的养一个冬天也就好了。”
马二媳妇把手中的细柳筐子递给宋氏,“我这几天忙得也没来看真丫头,这几个鸡蛋弟妹拿着给孩子补补。”
看着鸡蛋宋氏却没接筐子,摇着手推辞,“从孩子伤了,表姐都送了好几回了,这次可不能再要了。你家就那几只鸡,好不容易存点鸡蛋,还是留给马强马壮香香嘴吧!”
“那俩混小子不吃这鸡蛋也是又强又壮的,这不是家里的鸡蛋,是你二哥昨天在城里碰上孩子他姑父,知道我们老太太这几天有点咳嗽,他姑父就买了一篮子鸡蛋和两包红糖让带回来,老太太立马就让我给真丫头送点来,可家里那头母羊从昨下晌直拖到夜里才下完崽。这不,我一大早上看着没事就巴巴的把鸡蛋送来了,你还不收?不收,我回去还不被老太太唠叨疯啦!”
马儿媳妇说话利索,吧啦吧啦的把程家的婆媳俩都逗笑了,连元真听了都想笑了,这个表姑还真是个妙人。
刘氏知道这是马家婆媳怕元真没进补的物品特意又送来的,心里很是感念,笑眯眯的冲宋氏使个眼色,“你表姐不是旁人,她送来了咱们就收了。你要是不收她坐在地上撒泼,拉都拉不起来的。”
这话说的又是一阵笑,还是喂好了羊的郭氏走进来打招呼顺手接了筐子拿出去了。
宋氏挽了马二媳妇的胳膊轻笑,“咱北程村也就娘能这么打趣表姐了,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这估计还是看在我是她娘家的大姑又是她婆家的婶子才放过我的,要不然那话还不像刀子一样冲我飞过来。”刘氏指着自己一本正经的说道。
马二媳妇笑的直拍掌,“可不是嘛,要不是看着你老人家是我们老刘家的老姑奶奶,又是我婆家的恩人婶子,这话谁说了都不行,我非撒泼放赖的在地上滚两圈不可。”
娘几个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才停了笑,马二媳妇正色道:“有个正事要问大姑呢,听说姑父和二表弟要去府城卖炭?“
“是要去卖炭,之前因为泽文兵役、真丫头摔伤、泽裕又要办县试的手续,这窑子碳到现在才收拾好,都过了时候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卖的出去呢。”说起家里尚未卖出去的炭刘氏有些担心,这个年可就指望卖了炭好过日子呢。
“现在是过了富人们大批买炭的时候了,可是也有那家里没买够的或者没来得及买的,大姑家的炭可是上好的白炭,府城有钱人多,说不定还能卖出个好价钱呢。”马二媳妇脆生生的安慰刘氏。
“托你巧嘴的吉言了,要是痛痛快快的卖出去了,大姑做四个好菜咱娘俩好好喝一盅。”刘氏豪爽的伸了四个手指头,把马二媳妇逗的咯咯直乐。
“我不是来哄酒喝的,是来说明天把我家的骡车送来给姑父拉炭用的。那上千斤的炭一辆牛车虽说拉的动可是路上太耽误时间了,眼看着要下雪了,咱们还是二辆车速去速回的好。”马二媳妇指着门外有点阴沉的天气道。
刘氏摇头推辞,“不行不行,这去府城卖炭来回快着也要二天呢,会误了马二的赶车生意。已经借了你里长叔家的牛车了,你姑父领着你二表弟脚程快点能赶在下雪前回来的。”
马二媳妇拉着刘氏胳膊摇晃着,“我的好姑姑,刚不是说我们家老太太这几天不舒服嘛,明天我们两口子带老太太去县城找季大夫好好看看,在去一趟县南的孩子姑家。这天越来越冷了,没有抗寒的衣服马二赶车也受罪的慌,中秋节我哥给了几块野兔皮我拿去县城找人硝了,明天拿回来请弟妹给马二缝在厚衣裤里头,就像弟妹给大表弟做的那样,他出来进去的也暖和点,不耽误的。”
刘氏听了伸出手指点马二媳妇的额头,“你这鬼精的都给我想好了,我看我是不用你家骡车也不行了。不过,你这孝敬婆婆,心疼自家爷儿到是没错的。”
马二媳妇嘿嘿的笑着又无赖的趴在刘氏的肩膀,“姑姑别以为用了我家的骡车让弟妹给做点针线活就过去了,家里的牲口我让新柳照看着,我家那两个混小子可就送来你家白吃白喝一天了。”
刘氏指着马二媳妇笑着跟宋氏打趣,“看看,我就说她是北程第一人精吧,这算盘打的比你弟媳妇都强些。”又对着马二媳妇,“那你明天早点把孩子们送来,我就拿你今天送来的鸡蛋给混小子们香香嘴。”
“哎呦,还说我是第一人精呢,我看我得排第二,拿我送来的鸡蛋给我家孩子吃,明明我大姑才是第一人精。”马二媳妇接过郭氏送进来的柳条筐奉承,把宋氏和郭氏又逗了个哈哈笑。
“娘几个乐呵什么呢?快把这点子鸡肉拿过去给孩子们分了,还热乎着呢。”进来位头发全部用蓝布包起来的老太太,手里还端着个陶碗。
这是程家的邻居杨老太太,娘几个忙打招呼去接陶碗,又把马二媳妇刚说的话重复给杨老太太听,又是阵乐呵才出去忙活。
元真坐在被子围成的圈里小心的活动手脚,身体不疼了,就是头上的那个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睡觉时还是要侧卧着,脑袋也要缓缓的转动,大概是失血过多,她老有晕眩的感觉,滋味不太好受。她正琢磨马二媳妇既然是奶奶的堂侄女,为什么作为丈夫的马二跟爷爷不叫姑父叫叔叔呢?
“妹妹,你想吃红枣吗?”有着一双亮晶晶杏眼,用红布条扎了两个角辫的小姑娘跑进来站在床边,小手里还抓着几个干红枣。
“二妹妹,你吃吧,可好吃了,这是于奶奶给我和大妹的。”站在小姑娘旁边同样有着一双亮晶晶杏眼的圆脸男孩伸着头看着元真在,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
元真在龙凤胎哥姐那殷切的目光下动了动嘴唇,“吃。”
“噢,二妹妹说话了,二妹妹说话了。”男孩高兴的大喊了起来,还跳着脚在地上蹦了几下,吓的元真缩了下脑袋。
“哥哥你小声点,吓着妹妹了。”女孩轻拍了男孩一下,小心的撕了点干红枣踮着脚塞进了元真的嘴里。
淡淡的干枣甜意在元真的嘴里扩散,男孩看元真吃了枣子咧着嘴笑了,好像比自己吃都开心。元真看着男孩笑弯了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前世小时候孟曦回乡下给自己喂巧克力豆吃的情景,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妹妹、妹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上疼啊?”
兄妹俩一下就慌了,哥哥还踮起脚扯着自己的袖子想给元真擦眼泪,妹妹忙把手中的枣子扔在了床沿边,跑出去叫娘亲。
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姐姐拉来了娘亲,元真已经对着在做鬼脸逗自己的哥哥笑了。
宋氏挨个的捡起床沿边的干红枣,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头,“程睿今天真懂事,帮你婶子搂了落叶还给妹妹枣子吃,像个男子汉。”
得了娘亲夸奖的程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圆溜溜的小脑袋瓜子,“爹爹走的时候说我是大哥哥,要孝敬爷爷奶奶和娘亲,要听叔叔婶婶的话,还要疼爱妹妹们,就是乡邻也要放在心上呢!”
听着儿子提起已经离开家快两个月的丈夫,宋氏的心里又酸又涩,不知道他现在走到了哪里,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是否能够平安的回来,一想到这宋氏的眼睛就模糊了。
元真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便宜娘又想便宜爹了,这个时代信息不通畅,兵役又最最危险,也不怪她老是担心流泪,可这样忧思忧虑身体会生病的。她想安慰安慰娘亲,可是不熟悉,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还是姐姐元双见状贴心的握着娘亲的手轻声劝慰,“娘是想爹爹了吧?我们也很想念爹爹,可是家里还有好多的事忙呢,娘要教我们识字,还要做针线活,妹妹的伤还没好,还要娘好好的照顾着。总是这样伤心落泪的,娘要是也病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话说的既开解人又引导注意力,通过这几天的暗暗观察,元真发现这个刚六岁的姐姐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光能够帮助家里大人们做力所能及的事,约束只比自己大一炷香时间的顽皮哥哥,还能照顾不满周岁的堂妹。这是古代的人都早熟还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
宋氏看着懂事的大闺女又想起婆婆平时开导自己的话,摇摇头擦了下眼泪不好意思的跟孩子们保证,“是娘不好,娘不该总是哭哭啼啼的,还要你们小娃娃们劝解,以后娘再也不哭了,咱们都好好的等你爹爹回来。”
程睿忙撒娇的抱住了宋氏垂在床边的腿,“那娘要跟我拉钩,拉了钩就不能反悔了,以后娘要是再哭鼻子,就罚娘给我们买糖吃。”
宋氏宠溺的看着儿子伸出了小拇指,“好,娘跟你拉钩,以后再哭就给你买糖吃。不过你要是还整天跑出去玩不好好写字,娘就把你那份好吃的都分给妹妹们。”
听说不能出去玩还要每天写字,程睿的小脸就皱成了个小包子,摇头晃脑的跟自己的娘亲讨价还价,在学习上宋氏是不会宠溺孩子的,把程睿急的够呛。宋氏看着儿子撅起的能栓牛的小嘴巴好笑的拉了兄妹俩去院子里不妨碍元真休息。
恢复了安静的房间里迎来了冬日上午微弱的阳光,迎着光线元真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窗户下的那张旧书桌,上面摆放着几本书,一个高粱杆编成的针线筐,还有二个用木头做成的盒子里面装着细沙,那是兄妹几个练习写字的工具。
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时代,一个农家媳妇能够独立的给孩子启蒙可真是少见,元真仔细回想起宋氏,虽说只有二十三岁,可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依然有着少女的轻盈体态和难得的恬静气质,浓密的黑发总是用块布挽成一个巾帼髻,细看五官和前世那位著名的仙女明星很是相似。她总是不急不忙的干着家务,温柔的给自己喂饭喂药,稍有点空闲就做针线活,教儿子女儿认字,还帮着弟媳妇照顾小侄女。
元真又想到了家里的每一个成员,虽然穿的都是粗麻布的衣服,但是都洗的干干净净,破了的地方也都用绵密的针脚补得整整齐齐,有些地方还绣着图案遮挡。屋里仅有的几件旧家具每天都擦拭,地面也每天都清扫,墙边偶尔出现的老鼠洞也会及时的用黄泥堵上,房间里更没有异味,家里几乎每天都会有村民们来串门,家人也都是笑脸迎送,亲热的说些家常琐事,这是个热爱生活,友爱亲邻的家庭。
床前取暖的炭盆元真也特意的观察了,里面烧的居然是制作工艺复杂的白炭,记得前世在一本书上看过这种碳比黑炭贵了三倍的价格,看来家里要去卖的就是这种白炭了,否则自己的房间里根本就不会有这个东西,估计也是自家能够煅烧又心疼孙女摔伤了不能受寒才使用的。
刚有点睡意的元真想去厕所了,可是她打心眼里不想叫人进来帮助自己,真的很难为情的,在那世好歹也活到二十几岁了,现在因为这不明原因的摔伤不能随意动弹,她的入厕一直都是娘亲或者奶奶帮忙的,虽说是拿进来一个瓦罐子放在床前地上,她坐在瓦罐上解决,那也很狼狈好吗?更何况她头晕的厉害根本坐不稳,需要别人扶着才行,若是按照奶奶的意思还要抱着她解决呢,那成什么了,她可不是真的四岁啊,想想就头痛,幸亏吃的不多,否则她且不是要羞死了。哎呀!不行了,忍不了了,肚子好疼,还有尿急的感觉,怎么办啊?元真涨红了脸无可奈何的伸手去拿床头摆放的铜铃铛,任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