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肃州城城里城外，张灯结彩，锣鼓声从早上就开始响了。

　　一个多月前漠北军把强敌驱逐出境，漠北军中与肃中的细作也被连根拔起，漠北十六城恢复了一贯的安宁，百姓们乐呵呵地准备年夜饭。

　　还没进城，那饭香味就先飘过来了。

　　空荡的官道上由远而近，出现几匹快马，其中一个，正是陈宁心心念念的秦云昭。

　　马头一勒，俊马嘶了一声停下，秦云昭下马进了城，在一处普通的民房内，一个老驼背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四下无人，老驼背行了礼，然后站直了身体，那背挺直板正，那驼背，是假的。

　　老驼背说：“主人，江寒川还有七天才到京城，京城那边，是否要再动一动？”

　　此前秦云昭的人从中操作，天津卫陆卫所与秦尚书便因为分赃不均产生了分歧，明面上暗地里各自小动作不断，伤筋动骨，短短时日便积下了大怨，但在皇帝面前，都是一团和气的。

　　真正撕破脸皮，是因为一名普通的女子。

　　是陆卫所新收回来的一个小妾，他自己还没碰着，就先被秦尚书的儿子给尝了鲜，若是往常，一个卑贱的女子，就当是件礼物，送了就送了，但两家原本就有了积怨，那秦公子不问自来尝了人家的小妾，还鄙夷地对陆卫所说：“陆大人，你这眼光越来越不行了，看着好看，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这女的，我还给你了！”

　　这小妾味道如何陆卫所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脸面与尊严被秦公子踩在地上碾磨，这奇耻太辱他要是什么都不做、这么轻轻揭过，那以后他怎么治下？

　　说不定一转头，他就会成为部下们取笑的对象，说不定过几天，他家中的小妾，都会被部下们扛走享用！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堂堂一个卫所，乃真男人，有仇就要当场报！

　　折断秦公子的手脚，划花秦公子的脸，把人弄得半残不废之后，陆卫所的部下敲锣打鼓，将秦公子游街示众，等到整个京城都知道秦公子是个废人之后，秦尚书才匆匆赶来救子。

　　秦尚书只有秦公子这一个命根子，这口气自然不会轻易咽下，又听说陆卫所要把他推出来背锅，秦尚书先下手为强，先把陆卫所给拿下了，把加工过的证据往上一递。

　　皇帝雷霆震怒，当场就将那陆卫所砍了，陆卫所死了，死人不能说话，他的一众下属立即爬了墙。

　　秦尚书因举报有功，得了不少赏赐，皇帝发了狠似的，还要将他封为秦国公，当然，此举被六个内阁学士摁住了，不过虽然‘国公’的称号没下来，皇帝对秦尚书的重用却是实打实的，朝堂上一口一个‘依秦爱卿之见应当如何如何’，下了朝还要和这位爱卿一起午食，未了还让宫里的大太监亲自把人送回府。

　　秦尚书如今风生水起，在京城里头，就连皇帝的六个内阁大佬都得避其锋芒。

　　老驼背问要不要再动一动，指的就是秦尚书如今一家独大的局面。

　　秦云昭沉吟片刻，道：“是该动一动了。”

　　老驼背一动不动，恭敬地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城里饭香浓郁，玩到不愿归家的孩童满大街跑，笑声清越，大人的呵斥声听来也比往常少了几分火气。

　　要过年了啊，新的一年，要比旧的一年更好啊。

　　秦云昭收回视线，又道：“秦尚书心怀天下，当得起‘国公’这个殊荣。”

　　老驼背应了一声，不一会，一只人面吡鹰扑扑飞走，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今日大年三十，老驼背简单备了一席酒菜，两人沉默着吃完，这个年夜饭就当是结束了。

　　江寒川被皇帝急召进京，漠北营如今只有三位副将坐镇，三位副将能打，有勇，但计谋不足，心眼也不够多，特别是李副将，情绪若是上头，很容易被人当枪来使。

　　因此秦云昭与老驼背喝了最后一口菜，站起来就要走。

　　老驼背将他送到门口，压低了声音，张嘴就是一团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带感情的：“小舒，我不赞成你们在一起。”

　　秦云昭冲老驼背笑了笑，笑容也是没有温度的，他说：“三叔，我恐怕没有那么好的福分。”

　　老驼背不姓林，是老将军在战场上收养的孤儿，秦云昭一声‘三叔’，让老驼背眼眶都红了。

　　“三叔要保重，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天，真的快要亮了吗？

　　目送秦云昭离开，老驼背关上了门，他回到桌前坐下，又拿出了一瓶酒，自饮自酌，酒意上涌，老驼背情绪翻涌。

　　他拿筷子敲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梅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梅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梅山依旧笑春风！”

　　他猛地将饭桌掀翻，站在一地狼藉中哈哈笑：“……人面不知何处去，梅山依旧笑春风，梅山依旧笑春风！！”

　　一道暗影自房梁飘落，扶住老驼背摇摇晃晃的身体，老驼背反手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尽了全力，额上青筋突起，低嚷：“有福气！他有福气！你去告诉他，他的福气在后头！福气在后头！”

　　“三爷一一”

　　“你去！马上去！”

　　暗影松开手，忍住鼻头的酸意，浅声说：“豫州城最近不太平，属下等查明，有一部分人手，出自孟家。”

　　孟家，孟家，呵呵呵，是孟家啊……

　　老驼背脸色一整，咬牙切齿：“盯着，若敢伸手，不管是谁，都给我剁了！”

　　“是。”

　　“回来！这件事，不要告诉小舒！”

　　“知道了，三爷。”

　　老驼背又摸出一瓶酒，一口接一口的喝，最后醉卧当场，天亮后醒来，头痛欲裂。

　　他昨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

　　老驼背怀着这疑问重新躺下，宫中的皇帝，则怀着这疑问在昭贵妃的床上醒来。

　　外头有奴仆走动，脚步放得很轻，皇帝皱了皱眉，扭头看着还在沉睡的漂亮女人，没太想得起来，自己大年三十没和皇后呆一块，怎么会跑到昭贵妃这里来。

　　哦，他想起来了。

　　昨夜，大年三十，宫里设宴，他在宫宴上喝了一轮，随后与皇后回梧桐宫又喝了一轮，后来昭贵妃的贴身婢女过来，说昭贵妃身有不适，想来梧桐宫借太医，他就撇下皇后，和太医一起去了昭贵妃那，然后就没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