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他也没有来。
南宫如烟鼓足勇气,脸色有些苍白的去了他的漱芳斋。
他只是静静的坐着,亭台楼阁,池边锦鲤,他芝兰玉树,如天上月,后来南宫如烟才知道,不是如天上月,而是真正的天上月,不只是遥远,更是清冷。
他举杯酌茶,没有抬眸,她缓缓走近,一身粉色的斗篷,衬的她的血色更白。
“师傅,”
少年没有理她,接着写着手底下的案卷。
“对不起师傅,是我错了,师傅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师傅,是我不懂事,惹你生气了。”
少年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的看了他一眼,才停了手底下的笔,将手侧旁边的案卷推给她道:“我想,你会很高兴的。”
南宫如烟点头,浅浅的看了一眼,大概是关于后来翎陵回去之后,没有理过锦舒,锦舒高烧不止之类的事情。
她没有管那个案卷,斜跪到他的书案前,里面的绿色纱裙摇曳,随风浮动,摇了摇头道:“不重要的,我想清楚了,只要师傅在我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少年平静的目光,静静看向她,有柔和,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风里夹杂着他的声音,暖暖的却又很冰冷,“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师傅,你说你喜欢红梅白雪是吗?”南宫如烟笑眯眯的说,随即从自己的衣袍中取出一罐琉色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雪,还有梅花,合着明媚如风,像极了少女天真实的笑脸,可是笑脸的背后,只有少年自己知道,是雪,是万丈寒冰。
南宫如烟将瓶子塞给少年,随即冲少年挥手道:“师傅,我这里的红梅白雪,还有新年快乐呀!”
说完这蹦跶着跑远,风吹起少年的玄色衣袍,指尖有些凉意,“红梅白雪吗?”
他的眸光在瓶子上停了很久,突然指尖一松,琉色的小瓶摔在了地上,落在了雪上“可惜……不喜欢了。”
他转身进屋,却错过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正是南宫如烟。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却不知从何而起。她似乎被他的冷漠惊讶到了,微微一愣才回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仿佛还沉浸在无尽的深思中,其实她不傻,看得出他与她之间的对话,只不过是一种敷衍了事。
可是,天知道,她来找他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而他这简洁敷衍的语句,却足以让她寒了心,就像被打入冰点,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压制着,郁闷的打紧。
可往后的日子里,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他教她读书习字,教她琴棋书画,教她会水,教她舞剑……这种好,好到让南宫如烟忘了这个事情,忘记了他们之间,早已有一道永远都跨不过去的鸿沟。
而后来的她,也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也会认真的自己揉面,就像他当初给她做的那碗长寿面一样,会尽量不出门,不给他添乱……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九岁的那年宫宴上,又恰逢是南宫如烟的生辰,宫中张灯结彩,舞榭歌台。
每年的这个时候,陆慕都会给她送一根红绳,系在南宫如烟的手腕上,但与往昔不同的是,这次的陆慕却在宫宴上,吹了一曲,百鸟归巢。
少年星眉剑眼,白衣如画,衣袂生风,晚风吹起,月色如勾,风华正茂。
这位公主的御师,在这次宫宴上,一曲成名,他手腕轻起,一张白纸上,栩栩如生的画出《百鸟归巢图》,此画此曲,当时沦为人间绝唱。
他嘴畔带着笑意,弯腰将画卷起来,别于腰间,俯首称臣,献上白笛道:“臣祝九公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南宫如烟知道,那个是他师傅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从未离身。
南宫如烟双手捧过,抬头仰望着她师傅道:“弟子也祝师傅声名远扬,吉祥长乐。”
他笑的浅薄,微微一拱手,随即一身白衣,别过手去,此时无剑,却胜过有剑。
少年转身留下一句道:“少年之心,以月色为引,以孤独为伴,方为永恒。”
那个时候的南宫如烟并不懂得这句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
翌日的阳光很灿烂,可是寂静的院子却了无一人,南宫如烟像以往一样,跑到他的漱芳斋,可是倚门回首,哪还有那少年的影子?
高高的树上挂满了他们曾经写过的红色绸缎,有一条已然泛黄如旧,是当年她写的:我们要好好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在她每一条红色绸缎背后,他的师傅都会在背后写一句回应。
今年的红色绸缎没有送,今年的红绳也没有给,所以没有回应也是应当,可例外的,今年树上挂了一条蓝色的绸带,上面写的是:我喜欢你,就像云追着风,不问所起。
其实什么事情早已经不言而喻,有些话早已挑明,南宫如烟握着手中的白笛,却不知道该何处去寻。
她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的师傅就会这样抛弃她,所以她选择再任性一回,是不是那样,他还会回头,像以往一样看她一眼?因为,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啊,很多很多的话没和他说啊。
她倚靠着树,在树下轻轻闭上了眼,梅树开得正好,红墙白雪,是美好,也是遗憾。
可第二天她在宫墙里醒来,在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明白,她的师傅,是真的不要她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永远包容你,可还是很遗憾啊,红墙白雪,你曾经说过你喜欢,我,依旧喜欢。
接下来的岁月里,她受过很多伤,被刺伤,烫伤,可对于她来说都没什么,都比不过他那年说的那一句“不喜欢了。”
再后来,在她十一岁那年,终于可以随父兄出门的时候,路过他的旧处,已荒草丛生,唯有那棵白杨树亭亭如盖,却是他的死讯。
她待在他的旧处三日,守了三天,偶然看见腰间白笛,触目远视,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少年的衣角,芝兰玉树如初识,似从前。
再后来坊间所有人都知道,南朝九公主最爱《百鸟归巢图》,可没人知道背后的原因。
是因为他的师傅曾经只为她一个人画过这幅《百鸟归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