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淡蓝长道袍的颀长身影穿过空寂的回廊,走到那间僻静的小屋前,手掌轻轻扭动那门上的小圆柄。
“吱呀——”
门开了。
李淳风站在门口,向那屋内看了看,又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屋内只点燃了一盏烛火,却在几面黄铜镜的反射下,一室灯火通明。
他在桌边坐了一小会儿,接着叹了一口气,拧动那盏桌中央的灯,右边一圈,左边三圈,右边又是一圈,左边再四圈……
隆隆之声过后,暗道洞开,他取下壁上的烛火,走了下去。
“绿儿……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李淳风端视着那幅沈绿萼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子始终唇角含笑,眉目有情,似乎对他想要说着什么。他眉目紧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思念之情从双眼中满溢而出。
那画像中绿衫衣的女子,怀抱琵琶,那时的眼中满是幸福……
他想起在这里跟她的一些过往,黯然神伤。
良久,他从怀中掏出那一对弯月形卦蛊,口中念念,往桌上一掷……虽然他深知每次想占卜出她的讯息,都是不能,可他还是想要占上一占。
那结果……
李淳风双眼陡亮,看着那卦蛊所示,大惊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他愣愣地盯着那散落在桌角,一东一西的卦蛊,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忽而抬眼看向沈绿萼的画像,道:“神龙不见首尾……绿儿,莫非是你故意这样安排的吗?这么多年了,你……你是不是知道我心里对那件事还没有放下,才故意这么做的?”他颓然一下子坐在了黑檀木凳子上,盯着那画像出神。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那画像前,停了一停,看了看那画像上的沈绿萼笑容中的双眼,似乎隐藏了什么。
他手抖了一下,猛地掀开那画像,露出那四四方方的小凹洞来,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锦盒子还在。
李淳风打开锦盒,看着那盒子中原封不动躺着的那本书,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他把那本厚厚的书拿了出来,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本书封面,上面用金粉写着三个篆体小字——《推背图》。
“幸好,这本书还在……”
自道兄袁天罡死后,这本由他们一道卜卦、议卦而成的《推背图》就一直由他保管,上面所记载的事,全都是朝代更迭之玄机,为了这本书,袁天罡也惨遭不幸。
“若不是当日我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将这推背图的前几象给了太宗皇帝,今日,也不致于要落到如此地步……”他忆起往事,顺手翻开那推背图中的图谱……
第一象为甲子,乾卦,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於唐後论元机。
“万物更替,皆是有因且有果,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枉我李淳风出自道门,可还是做不到对我李唐天下的安泰无动于衷。唉……”
他叹了一口气,又翻了一页,其实这本书他已经快倒背如流。这第二页,应该便是第二象,名为“乙丑”。他记得那第二象的谶语是: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
“啊,怎么会这样?”李淳风大惊失色,双目圆睁瞪着那《推背图》第二象位置,书页有明显被人撕毁的印记,第二象显然已是被人撕了去,如今不翼而飞了。
“第二象……到底在何处?被何人撕掉了?”
李淳风心下大骇,担心这页第二象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会天下大乱,他急忙掐指微算,在得悉答案之后,手猛然一抖,那本《推背图》重重落在了地上……
他感到一阵眩晕,一手扶了脑门坐在黑檀木凳子上,忧心忡忡,叹道:“难道不管如何避,都还是改变不了吗?”
忽闻密室上方有人说话,他识得那是莫芊秋的声音,但闻她高声道:“前辈——君舆门陆掌门有要事求见!”
那显然是莫芊秋人已经在那密室屋外了。
李淳风急忙藏好《推背图》放进锦盒内,疾步走出密室,合上机关,这才整了整蓝布道袍,拉开门走了出去,道:“何事?”抬眼便看到那君舆门的陆冠华站在莫芊秋的身旁,英姿不凡,见了他便揖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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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自从赵小玉上仙鹤峰之后,这几日,令狐行连剑也不练,整日便陪在她身边,早把爹爹的话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嗯?”赵小玉怀揣心事,有些心不在焉。
令狐行摸了摸脑袋,有些着急起来:“小玉,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没有下山找你,对不对?”
赵小玉这才回过神,自她从仙鹤峰被人莫名其妙送进宫之后,的确一直没有见过或听到过令狐行的消息,但似乎她并不是很介意这呆子没有来找她,心中却一直想着另一个人。
令狐行道:“小玉,你别恼我,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爹爹他……要我发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辰弑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赵小玉一个人。”
“我日后年年带你看龙舟,如何?”
“我绝不会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的!”
“小玉,这首《长生曲》也是为你而作!”
……
赵小玉心烦意乱,男人的誓言她听得太多,尤其是那个人的。而如今,男人的誓言,她是不想再听了。她心里在烦乱什么,她自己是清楚得很,绝不是因为令狐行没有下山寻她的缘故。
所以,她摇了摇头。
“令狐大哥,我不怪你!一定是你爹爹逼你练武功的,对不对?”赵小玉甜甜一笑,转移开那个令她不快的话题。只觉得,现下一旦要男人发誓才能相信的话,就觉得可笑至极,还不如不发誓呢。
令狐行怎知她心中所想,他傻傻笑道:“小玉,你怎么知道?”
赵小玉又是一笑,其实令狐行的个性,她又如何不清楚呢?一个谨遵师命、父命的人,只要他爹爹一句话,他就是有百倍不如意,也会遵循的。
令狐行见赵小玉蹙着眉头,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急急摆手道:“我和莫姑娘练燕燕双飞剑法,也是爹爹的意思,我没有半点……我……她……我们……”
他试图想要说明他和莫芊秋这些日子的关系,可却越说越乱。
赵小玉却一直默不做声,她压根就没有心思听他说的话。
“小玉……你不要介意,好吗?”身后传来令狐行的声音。
赵小玉又想起在安府,那个男人说的话:“我五毒圣子又岂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拖泥带水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女人你喜欢,送你啊……”
这是他第一次说要放弃她。
“难道长生不老对你就那么重要?”
这是他们的争吵,也许是最后一次。
今后她都不会再见他了。
“小玉,你介意吗?”身后又传来令狐行急急的追问声。
赵小玉双眼含了泪花,却极力忍住,笑得很勉强,道:“是的,我不介意,我一点都不介意!”
她笑容满面,慢慢转过头来,手中却被他塞进了一件饰物,冰冰凉的,低头一看,竟是一块碧绿通透的枫叶形玉石。
“碧龙琛?那块……不是丢了吗?怎么会在你这儿?”赵小玉微微一愣,这块名为碧龙琛的石头,倾注了辰弑与她太多太多的过往。她记得他把她从修仙观中偷走的一块拿走了,那块上面写着“情到深处摧心肝”,而后来又从申屠夔那里得了另一块,上面写着“相见时难别亦难”后面还刻有辰弑的生辰八字“癸戌年寅乙日”。而如今手中这块是……
“我爹爹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你,希望小玉能替我妥善收存。”令狐行傻傻地笑着。
不知小玉明不明白,这就叫私定终身呢?
赵小玉一愣:“莫非那碧龙琛还有一块,这是第三块?”她翻过碧龙琛背面一看,心下大惊。
但见那碧龙琛上写着:“未见独老心难安?”后面也写有几个字“壬酉年辰戌日”。
“这……这是令狐大哥的生辰八字?”
“是啊,小玉你明不明白这生辰八字送给别人的意思……”令狐行支支吾吾,不知要如何向赵小玉明言。
可赵小玉却充耳不闻,此时此刻,她心中有个巨大的疑问:“加上辰弑之前抢走的那块和他自己那块,这么说碧龙琛一共有三块,可……为什么只有其中两块有生辰八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而她心中一震,转身把那碧龙琛交还给令狐行道:“令狐大哥,对不起,我不能收这碧龙琛。”
言毕,转身就走。
“为什么?小玉……小玉……”
令狐行无比沮丧,看着手中的碧龙琛,正想追上去。却被身后一个人的声音叫住。
“行儿——”
他一闻得那人的声音,脚下再也动不得半步。
“行儿,这是你娘送给你的东西,你如何能这般轻易送给这妖女?”李淳风厉色道。
抬首见得赵小玉已经走得远了,令狐行心意慌乱,站立不安道:“爹爹,小玉不是妖女!”
“拿来——”李淳风不愿听他谈及那个女人,伸出手去。
令狐行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碧龙琛,规规矩矩便将那碧龙琛放在了爹爹手中。
那碧龙琛在李淳风手中发出碧绿纯净的光泽,通透无比,映出了令狐行凄凄不舍的目光。
当真是情丝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