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初升,和风徐徐,大片大片的芦苇随着风在洛水河上有韵律的轻轻摆动,河风带着鱼虾的腥气穿过芦苇深处,拨开一条隐秘的水道,拂过圣岛边上的一片芭蕉叶林,吹进一座格调清幽的石殿之内。
蓝香楹倚在窗前,看着停靠在芭蕉树上的两只神态亲昵的黄嘴雀,愣愣地出神,一只手轻轻摸摸鬓边的金雀翎,嘴角含笑,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深蓝色泽的眸子,配在微微红晕的脸上,显得更加夷光美艳。
她穿着四层叠加的纱裙,裙裾上绣着金色的玉翎菊花,朵朵芬芳一般,惟妙惟肖,裙摆因为叠加四层纱衣的缘故,像一朵花苞似的绽放着,她全身裹在素黑的纱裙中,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在这翠绿芭蕉叶林中倚窗而立,倒成了一道美艳不可方物的风景。
相较而言,此处的景致居然跟绿竹苑有异曲同工之妙。
忽闻“吱呀——”一声,竹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蓝衣少女站在门口,满眼泪光,盯着自己看。她定睛一看,此人不是自己那一直不肯相认的妹妹——南宫云,又会是何人?
她又惊又喜,张了张嘴,见南宫云神态犹疑,似乎快要哭出来一般,惑道:“小妹,怎么了?”岂料,南宫云突地趴倒在她的怀里,卸下多日来冰冷的伪装,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大哭道:“姐姐……我现在认你……你还肯不肯?”
蓝香楹心头一酸,眼泪也便将落下,道:“傻妹妹,不管怎样,你相信就好,姐姐怎么会不认你呢?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啊。”
南宫云抬起泪眼,道:“真的?”
蓝香楹喜极而泣,两行热泪终于落了下来,道:“母后念了你二十年……若是知道我已经找到你……定会很高兴的……”
姐妹俩搂在一起,痛哭流涕,蓝香楹为找到了多年失散的亲妹妹,而南宫云忽而肯认自己而欢喜落泪,而南宫云却说不清楚此时是对自己自幼孤苦无依,所受的酸楚而悲泣多一点,还是找到亲人感动多一点。
良久,蓝香楹想到南宫云自幼未同母后生活在一起,对吐蕃皇庭的礼仪自是知之甚少,便一一道来。两姐妹毕竟血脉相连,这番一说,便是一两个时辰。
末了,蓝香楹道:“好妹妹,这五毒教,毕竟是外族异教的地方,日后,你若同我回了吐蕃皇庭,正了身份,便是堂堂吐蕃的公主了,见了那些奴才们,自是不可再称‘你’啊、‘我’的,要称自己为本宫,也不可如寻常百姓家一般称自己娘亲,要改称母后……”
还未说完,南宫云早已不耐地跳出去,似模似样地站在蓝香楹面前,满脸嬉笑,两手叉腰,大声道:“咳咳……我……本宫驾到,你这奴才,还不跪下?”蓝香楹知她调皮,宠溺地笑笑,便也不计较,自屈身份,配合着微微半躯身子,揖礼道:“是,公主殿下,奴婢遵旨。”
南宫云自幼受人欺负,在五毒教也从未有正式的身份,这一回突然“麻雀变凤凰”,摆了摆公主架子,便感到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尊贵之感,甚感过瘾,大拍手掌,笑倒在床上,直道:“好玩,好好玩,想不到做公主这么过瘾。”蓝香楹见妹妹如此开心,心中开怀不已,也放下公主矜持的身份,跟着欢笑不止。
忽而南宫云眼珠一转,道:“姐姐,既然做公主这么好玩,那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蓝香楹道:“这几日的悉心调养,又有圣子亲自给我配的药,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怎么妹妹这么急着回去做公主吗?”
南宫云从床上跳下来,两手一前一后的呼来呼去,在圣殿里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只见她眉目一挑,突而身形一转,笑道:“是姐姐自己回去,我可没说过要跟你回去。”
蓝香楹不解问道:“妹妹,这是何故?”
南宫云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想到了什么,两手捋着肩侧的一缕秀发,也不忸怩道:“姐姐在此这么多日,难道还看出不来妹妹对我师兄情有独钟?”
蓝香楹闻言心中自苦,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同亲妹妹同时心仪辰弑,只是,这些日子来,她一直不愿去面对它,若是以往那番做戏,她倒还可以劝自己对辰弑斩断情丝,如今辰弑对自己已经一片真情,此时此刻,要让人生生割舍,她实在难以决断。
蓝香楹微微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道:“妹妹,我……”南宫云转身,笑得很甜,似乎一脸纯真无邪,道:“怎么?姐姐不是说要早日回去为我正明身份吗?”
“妹妹,我……我……”蓝香楹心中难安:没料到妹妹如今向我下逐客令,难怪她方才态度大变,突而肯认我?她自幼便已孤苦,这一回,莫是要我让出驸马?
思及此处,她胸口猛地一震,心痛难忍,酸楚不已,若要她此时割舍下对驸马的爱,便如利器腕去她的心头肉一般,可一见南宫云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实在放不下辰弑的模样,却又好似自己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一般。
她拉住南宫云的手,低低哀求道:“好妹妹……姐姐知道,你必定有一天会这般对我说的……只是母后此次偷袭仙鹤峰,驸马的爹爹也无故身受重伤,至今仍未清醒,驸马不计前嫌,更替我治伤,可否许姐姐,在走之前,再见驸马最后一面,已谢驸马多日顾念之情?”
岂知,南宫云脸色突变,柳眉倒竖,瞪着她,怒道:“不行——绝对不行!”她鼻中轻哼:“你方才还说今后要疼我爱我,什么都让着我。原来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不安好心,一直都在欺骗我!我早知你不会顾念姐妹情意,怎会轻易把师兄让给我?我……我再也不信你!”
她狠狠甩开蓝香楹的手,道:“哼,别以为师兄爱你?他不过是见你肯为他而受伤,背弃母后,心中难安,一时歉意而已,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这就去告诉师兄,你能为他做的,我一样能为他做,我要师兄亲口说,到底爱你还是爱我?”言毕便夺门而出,往首殿跑去。
蓝香楹心中一惊:驸马说过这几日正是为他爹爹打通经脉的关键时刻,岂能受儿女私情的侵扰?便急声唤道:“妹妹——妹妹——”跟着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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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毒教有许多教众明令被禁足之地,违者必受腕目同时挑断四肢筋脉的酷刑。这些令人望而生畏之所,其中五毒教教主的首殿密室便是其一,缘由很简单,那便是,密室石壁上刻着五毒教教主申屠夔多年研习的九九归一重阳功、二十五指弹、五毒血手印等高深武功心法,以及一些高明的用毒方法,包括申屠夔的旷世杰作五毒教的五毒俱霜的配制之法,而这些武功及用毒妙法,都是五毒教主亲传授命,教众皆不得有窥视之心,更不用说私自入内了。
但这个规定,除了五毒教教主之外,还有一人可不守此禁足令,那就是五毒圣子——辰弑。
辰弑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长舒一口气,脸上微微露出欣慰之情,同坐在自己前首闭目不醒的申屠夔道:“爹爹,孩儿方才已经为爹爹打通了陶道、至阳、天宗等处的经脉,如今,便只剩下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一步……”
辰弑眉头紧蹙,又将石壁上九九归一重阳功的武功招式心法扫视了一遍,他自然熟知此心法口诀,可他深知,但凡习练九九归一重阳功之人,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受反噬一次的痛苦,这一点是此功法修习之人的致命弱点。
反噬之时,多日聚集的全身功力,如决堤之水,洪荒之猛兽,蜂拥奔至练门膻中穴,若不全心凝力控制,稍不留神,便会功败垂成,反而会酿成大祸,轻则全身瘫痪,形同废人,重则走火入魔,性命堪舆。
申屠夔自行习练,虽然每反噬一次,功力便大增于前,却也身受其害,故而一直不许辰弑习练此套功法,担心他稍微操控不得当,便会驻下大错。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申屠夔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方才所言爹爹是否能听见,又兀自说道:“神医说过,爹爹所有的经脉封闭,真气逆行乱窜,那五毒血手印又正好伤在爹爹练九九归一重阳功反噬的膻中穴上,孩儿虽然不相信夏右使会对爹爹下如此重手,不过,有一点,孩儿心中一直有此疑问,伤爹爹的人,如何会知道爹爹练九九归一重阳功的练门会在膻中穴呢?”
他又将那石壁上九九归一重阳功疗伤篇的心法熟记了一遍,下定决心道:“所以,孩儿如今唯有冒险一试,还望爹爹早日苏醒,告知孩儿真相,乞望天佑我爹爹脱离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