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嗜血的黑虬蛟带着兴奋,带着血腥的味道直击过来。
赵小玉几乎可以感到那呼到面前的风声,她闭上了眼,缩身在墙角里,左躲又不是,右躲也不行,无论多走哪一步,都铁定要吃鞭子,只好祈祷盼望那一个什么“鞭长莫及”的词儿,在现下出现。
忽然她又想到现代那马戏团蒙眼飞刀的精彩节目,被束手束脚的那一个人,眼睁睁看着那一柄柄飞刀噌噌而来,每一次落刀都是折磨,而观众却看得鼓掌喝彩,她顿时有些绝望了。
“她那一鞭子下来,我是不是就应该挂掉了?”赵小玉有些悲戚戚的想着,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竟然找不到一个替自己收尸的人,唯一的好友吴菲菲又在那皇城梨园内,看似就近在眼前,而实际又犹如远隔在天边。指不定等她这般不男不女的模样挂掉以后,那丫还凑在人堆里看热闹呢。
她忽然又想到了一张脸,一张令她熟悉而又心痛的脸,粉红鼻头不由一酸。
如果她死了,他会为她落泪吗?会吗?会吗?那个在闪电划过的草坡上决绝于她的男人,会为她而哭泣吗?
宝贝,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此时的你又在何处?
她吸吸鼻子,有点自认命苦。
在现代,过去人人期望在称呼后冠一个“家”,譬如“科学家”、“书法家”、“作家”什么的,到了后来人们却不那么叫了,管你什么东家、西家统统称“大神”,但凡沾上了“神”字的人,都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蓝香楹的鞭子应该很准吧,那就不可能挥错地方,要不,江湖人又怎么会称她是那“落花神蛟蓝香楹”呢?这么一个“大神”居然让她给赶上了。
她闭了眼良久,却未感到身上痛楚,再缓缓睁眼时,却见那蓝香楹的神蛟蝎钩不知何时突然掉转了方向,如今竟然已经连在了一个人的心窝上。
那人手臂张开,垂在两侧,手中那柄发白的折扇,无力得垂着,未见丝毫的挡御,一动不动,抬眼一看,那人正是卞延和。
蓝香楹嘴角微微扯动,睁大了双眸,竟然有些吃惊,记得娘曾特意嘱咐她小心此人,还说此人武功甚是了得,又狡诈得很,如何那一招过去,他不避不躲,反而挺身去挡?
她丝毫提不起兴致,如若卞延和死了,那又有谁知道那随和二宝的下落?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看了看门口那斗得正酣的和守密一眼,又淡淡道:“先生莫不是忘了吧?怎生记性如此不好?这招‘眸睇回首’还是您教我的呢!”
“佳人眸睇一回首,哪堪情深愿白头?”
卞延和想扯开一个舒心的笑,却无奈心口如钻心蚀骨般疼痛,又忆起二十年前那佳人在寒窗下对月而诉,他触景生情,脸上竟然落下一行泪来,缓缓道:“楹儿……如此我便将所有能给你娘的都偿还了,我……也只能给她这么多了,告诉你娘,我……我对不起她……”他说得已甚是费力,嘴角已渗出了一股黑血。
他兀自呵呵的笑笑,自言自语道:“看来那毒药已经入髓了——”
蓝香楹愣在当场,那银票飞钱有她涂上的“百花蜜”,但不至让人死亡,而只是让武功高强者暂时散去功力而已。
她心中一惊,“莫不是他什么都知道?那为何还要甘愿踏入她为他早布置好的陷阱?难道……难道娘真跟他有过什么?还是娘蒙蔽了我什么?”
和守密那首斗得正酣,却无奈身上的功力似乎被一层层剥去一般,丹田的真气始终无法凝聚,似是藏有一只饕餮大兽,一旦他送一丝真气过去,就顿时消失殆尽,直到此时,他方知自己中了毒。
莫不是那散人功力的“百花蜜”?
他心下更急,突见老爹那头已经被蓝香楹的落花神蛟鞭击中,鲜红的血顺着长长的鞭身流淌,更是震惊,一声怒吼,失声喊出:“爹——”手上斗得更急。
左边那先前肩胛受伤的白衣侍女挺剑趁机刺来,和守密一个矮身,向旁闪过,右首那方才被和守密打得吐血的侍女也提剑上前,拼力旨在缠住和守密,以便那边公主能一人与卞延和相斗。
若不是中毒,和守密早将这两名侍女了结,如何还如此纠缠?他恼怒不已,这皇城脚下,原也心中顾忌,不敢在店中杀人,现下见老爹受伤,再无暇记挂这些,当下猛地纵地而起,迎头两脚,踢上那两侍女的面门。
那两女顿时飞了出去,纷纷撞在墙上,口喷鲜血,如蚊子打在了墙上一般,遂又跌落,在地上抽了两抽,眼见不能活了。
蓝香楹心中充满疑惑,正思索当儿,转瞬间面闻风声呼到,当下顾忌不住,瞬息间抽回了鞭子,转身迎敌。
那卞延和心口中了落花神蛟的金钩,本不能再动,鞭钩这一抽离,连血带肉,顿觉心中郁闷难当,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神情甚是痛苦。
和守密顿时大叫:“爹——”立即撤掌,人已经在卞延和身前,一把扶住那倒下的身子,神情自苦。看着自己爹爹口中不断冒出的血,他一掌紧紧按在那伤口处,眼神甚是焦虑苦痛,兀自心痛难当,连声唤道:“爹,爹——你坚持住。孩儿这就替您报仇。”
见那和守密撤掌扶着那老头儿,蓝香楹见如此惨景,竟也没有趁机偷袭,其实只要这卞老头老实说出那宝贝的下落,她本也不打算要取他性命的。
不知为何,脑海里却因方才老头儿那声“楹儿”兀自出神发愣,朦胧记忆中似乎有一双壮健的手,将五岁的她高高托过头顶,那时那人正是如此一声声唤她来着。可那个人是谁?
一阵迷蒙,记忆如褪了色的纸张,描绘不出想要的图案。
赵小玉眼见老头子受了重伤,也许是曾做医生那“救死扶伤”的心理作怪,一时间竟然忘了害怕,从墙角缩了出来,摸到卞延和身边,俯身跪下,一双手附在和守密的手上,想帮着按压那伤口,抑制流血。
她的确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知这古代怎么动不动便可杀人,方才还好端端的一个亲人,顷刻间说没便可没了,心知现下已是枉然。眼下多一份坚持,便是再多一份痛苦。但嘴上却也跟着唤着:“和老伯,你支持住——”
和守密抬眼一望,心中一暖,眼圈有些红肿,只道:“多谢这位小哥——你且帮我照看一下老父!”言毕便欲起身,与那蓝香楹相斗,衣袖却突被一只手紧紧拉住,染上了一大片血迹。
他蹙眉低头一看,竟是爹爹卞延和。
看他口中喃喃,喉中不断发出“咕咕”之声,显是被那涌上的鲜血没了声音。和守密眼圈更红,又是一阵伤心,见他摇头心中一酸,爹爹一直便是如此,常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事到如今,此仇如何能不报?
纵然此人是女子,他也不能容她!
他手放在爹爹手上拍了拍道:“放心,我们卞氏一族一定会把那个秘密世世代代保护传承下去。”见爹爹老泪纵横,似又点点头,遂硬起心肠拉脱爹爹的手,纵身飞出。
和守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汗水、血水,汇聚真气,以“伏戎指”中一招“涅槃重生”,以牺牲身体内所有劲力为代价,灌注全身真气于小指少充穴,直往蓝香楹面门击出。
和守密本以中毒,那一道真气也是拼力一搏,若不是蓝香楹兀自走神,那手指发出的真气便不会已到面前才发觉。
蓝香楹的落花神蛟鞭只适合远攻,一旦敌到近前,却只能以身抵御,但那“伏戎指”是卞氏最为得意的武功,一道真气如剑锋利,可杀人于无形。那和守密虽已中了“百花蜜”,但方才将那丧父之痛瞬间迫出来,化作的那道真气也不可忽视。她苦于不敢硬接,再躲闪也始终来不及了。
正苦闷紧迫之时,却闻“倏——”一声,身前竟然多出一道白影,手持一物饰,一个轻轻旋身,竟然将那道劲力十足的真气转变了方向,在快及蓝香楹面门之时,导向门口的方向,击到那面土墙上,“轰——”一声,那土墙竟然应声而倒,长安这西市一条街顿时映入眼底,四面顿时尘烟四起。
和守密暗自恼恨,天不长眼,眼看就要手刃杀父仇人,却在此时杀出个“程咬金”,而且此人轻而易举,便将那道杀人戾气四两拨千斤般拨向了另一个方向,可见来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赵小玉护着和老头,咳嗽不止,看不清来人,只道是高人。
蓝香楹回想自己身边所识之人,除了驸马的义父,五毒教教主能有此功力,好像还没有什么人能若此等厉害。但来人身形明明就是个女人,和那五毒教教主对不上。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四人如此僵持片刻。尘土渐渐散去,和守密朦胧中惊见来人容貌,惊讶不已,大呼一声,“沈姑姑——”
那卞延和本以伤重得厉害,眼看便要气绝,一见来人,张了张嘴,竟然扯出一抹笑意,颤巍巍地吐出三个字:“你……来了……”
沈慕容点点头,这才收起方才手中那枚铜钱,又看了一眼卞延和,这招“长虹贯日”还是当初他教她的,是专门用来破解他卞氏一族“伏戎指”中这招厉害招式“涅槃重生”的。
有道是,移形换影,化有形为无形。
和守密站立一旁,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方才那一道真气,几乎已经将他体内所有的劲力都迫了出来,如今剩下的也没有多少力气了,他不明白如何从小看他长大的沈姑姑,不准他杀这妖女以报杀父之仇。正欲出言相问,不料却听沈慕容淡淡道:“你不能杀她!因为……”
她顿顿,又道:“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此言一出,如重磅炸弹,众人皆惊。
赵小玉有些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愣住的和守密,又瞧了瞧傻在当场的蓝香楹,再打量了一下这突然出现的素衣女子。
这女子眉清目秀,肤白若雪,那股气质颇为成熟,但在她脸上却丝毫找不到岁月的痕迹,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那曹植泛舟江上,初见洛神之神韵之时,写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的心境,赵小玉在见得此女子之前才得以体会。
她捋了捋纷乱的头绪,兀自比划道:“等等——女侠的意思是说,她是他的姐姐,而他是她的弟弟……”复又指了指她扶着的卞延和,“而你是他们的老爹?”
如果这是真的,也就是说蓝香楹杀了她亲身爹爹。
卞延和闻言,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已然近油尽灯枯,这一动又让他狠命地咳了咳,胸口那痛楚竟然快要消失了,他费力地点了点头。
和守密瞪眼看向同样傻掉的蓝香楹,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爹——”有些难以置信,他看卞延和颌首,又看了看沈慕容亦然。
手指竟然有些发颤,指着蓝香楹又道:“如果她……她是我姐姐,何以不识得爹爹,还要亲手杀他?”声音竟止不住哽咽。
蓝香楹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摇着头,遂咬着牙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定是不想我杀这老头儿,说话来诓我?哼……本公主……才不会这么傻,上你们的当!”她继而想保持她一贯的冷笑,但却发现有些困难。
她一席话,惹得卞延和又是一阵长喘。
沈慕容皱了皱眉头,眼中突现一股逼人杀气,冷眼看着蓝香楹道:“难道你以为有我沈慕容在此,你还能动得了这里任何一人的汗毛吗?”
蓝香楹猛惊,倒也不怀疑,只是心中恐惧更甚。
方才惊见此人竟使一枚铜钱,以铜钱孔轻易便导引了那道刚烈劲力真气,如捏泥在手,游刃有余,想来她定是那江湖传言的四大美人之一的古墓派女子——沈慕容。
现下方知,只是极少有人见过这沈慕容,才会将她与四大美人齐名而居,今日一见,其实这沈慕容无论论武功还是那出尘脱俗的外表,都远在她之上。而蓝香楹自认武功相较其余两位江湖美人而言,已是不弱。
她因为恐惧有些失控,倒不是担心这沈慕容会对她如何,而是似乎自己真的犯下了什么重罪,心中更是不安,连声颤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骗我——”握着神蛟鞭的手竟也开始颤抖,那鞭身上流淌的血滴已经开始凝结成一颗颗血滴子,颗颗入眼都刺痛她的心。
人生便是如此,直到阖目的那一刻,回首,才知道对与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