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女人一声怪笑,仰天长啸,神情轻蔑道:“好你个上天有好生之德?死贼秃,你凭什么要我不杀这些仇人?”
沈慕容抬眼看了一眼那和尚,叫出一声:“不空?”
那和尚双手合十,转过身来,看向她,眼神却再也不似从前一般热切,而是一片淡然,似乎万物皆空,他不紧不慢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双目,淡定自若道:“这位女施主方才叫了贫僧过去的法号,施主,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那一直在金刚智门下修行的不空和尚,只是,自那次送赵小玉、沈慕容二人出长安之后,又经历了一些变故。
沈慕容一愣,总觉得这次见到不空与前些年相见之时,有什么不同,可观其形貌,却又说不出有何不同,只是诧异他的陌生语气道:“不空,你不认得我了,我……我是慕容啊!”
她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一身清尘,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和尚,是当年那个整整爱慕她二十几年来的不空。
这一点,她一直很肯定,虽然心底从未接受过他的好意,可曾也有过一丝少许的得意,即便是不空做了和尚,遁入空门,也没有改变过对她的爱慕之情,他那个不空的法号,也是因为他尘缘未尽,六根未清,金刚智为他所取。
卞守密一见眼前人,不顾适才受伤,满脸喜色,直奔过去,拍了拍不空的肩膀,道:“不空,你怎么会在此?是不是你师父神机妙算,要你来帮助我们一起对付这个老妖怪?”
算起来,不空应当是卞守密的娘舅,若是往常,不空早就和卞守密笑脸相迎,相互寒暄一场了,可今日他却没有。
不空依然一副气定神闲、超脱尘世的模样,只是合十双掌,微微点了点头,口中颂了颂经文,又道:“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路经此地之时,听闻有鬼魅作怪,特意来此看看,不想……”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那怪女人,两眼中射出两道凛然正气的光芒,道:“只是一个放弃了生道的可怜人而已。”
那怪女人一愣,蓝瞳猛地精亮,大放寒光,脸上的人皮面具尤为狰狞,喝道:“什么可怜人?谁要你可怜?臭和尚,休要胡说!”说着翻掌而上,猛然腾起,向不空站立的方向击来一招怪异之极的掌法。
其实方才在与辰弑、卞守密二人对掌之时,她对于那股忽而多出的力量,心有忌惮,不敢贸然出手,可还是被和尚的话给激怒了。
卞守密急道:“不空,你怎么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说话神情,语气,完全不似以前那个我认识的人了,倒像极了你师父。连对沈姑姑说话也是这般陌生,这是为何?”
眼见那怪女人掌风犀利袭来,卞守密站在一旁,只觉那掌力骇人,胸口顿感一股强劲迫力,急欲后退,却见不空站在场中,纹丝不动,遂大叫一声:“不好,快闪——”
可还是快不过那怪女人的掌风,但闻“啪——”一声,那怪女人的掌力已经实打实地拍在了不空胸前。
“不空,小心!”沈慕容大喊一声,焦急之色全落入李威廉眼里,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卞守密等人站在不空身后,虽看不清不空的神情,却料知那掌力拍在身上,必定疼痛万分,不死难活。但见那怪女人双瞳中蓝光大盛,拍中不空之后,站在他身前不动,扬起的嘴角,扯动着那副人皮面具露出便扭的表情,狂笑出声来。
被她八成掌力拍个正着,她料知此人必死无疑了。
“贫僧……方才是说……”
怪女人眼中蓝光一闪,竟现出一丝惧意,那狂妄的笑容顿时僵直在了人皮面具上,极不自然,方道:“你……”
她没有料到这和尚年纪轻轻,刚刚受了她八成掌力,必定心肺皆被震碎,可哪曾想,他不仅无事,还能气定神闲的说话,心下大为惊讶,忽觉一股强大的剧痛顺着拍中那和尚的掌心直传过来,冲进她的脏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见白光一闪,她暗叫不好,急忙挥掌对上。
一般人绝对不能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出掌,如今这个是当今世上第二个。
“啪啪——”两声炸响,两人对掌之后,那怪女人被那对接的掌力震得向后腾出几步,而不空却依旧站立原地不动。
怪女人心下大骇:“这和尚出掌如此之快,掌力骇人,莫非是……”心有余悸,便道:“金刚智到底是你什么人?那老……国师……如今在何处?”言语之间,竟有敬畏之意。
不空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个躬,一脸淡定,却避而不答道:“施主既然识得金刚智大国师,那自然也就识得方才的那招大般若金蝉掌吧!”
不错,方才那一掌,确实是大般若金蝉掌中的“佛祖慈悲”,可这是那个人的招式,莫非这个人如今就在不远处?这小和尚年纪轻轻就会那人的招式,还使得甚是娴熟,莫非是他的传人?而且方才他受了自己的八成掌力,却毫发无损,想来内力雄浑,不可小觑。若是二人联手,她必定要吃大苦头!
怪女人环视四周,神情竟有些紧张,退了一步,道:“既然小和尚与金刚智禅师渊源深厚,那我今日就看在金刚智的份上,暂时放过这群不知死活的人。”
她疾奔两步欲走,似乎不愿在此多作停留,不空忽然接上方才未说完的半句话,对她合十道:“这位施主,请留步,且听贫僧一言。”
那女人果然止步不走,却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微微侧了耳朵聆听。
“方才贫僧是说过施主是个放弃生道的可怜之人,其实施主如今心中一切所求,不过是为了强留已逝之人,不若放下一切所求,不要再为了逝者而放弃原本该拥有的生道。逝者往矣,生者尚需寻求生道。万望施主切记。”
话语甫歇,那女人身子一震,没有再说半句,径直运起轻功,飞出洞外,直上夜空。半晌,人已走远,那枭鸣之声却又再度响起,回复了适才不可一世的狂妄,笑声在长安城的夜空之中久久回荡。
“臭和尚,我因金刚智那老和尚的缘故,让你三分,我的事,用不着你这死贼秃来多管闲事!哈哈哈哈……”
辰弑走到卞守密身边,眼睛却盯着不空,皱着眉头道:“他好像知道那女人的事。”
卞守密道:“我只是觉得这一次舅舅回来,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不空向众人微微欠身,单手立掌放在胸前的位置,道:“适才那女人是忌惮我师父的功力和威名,才暂时退去,既然各位都没有什么大碍,那就早点离开此地为妙。”
众人均觉有理,可忽闻沈慕容道:“我不走,你们走吧!”
李威廉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歉意道:“容容,这位大师说得没错,那女人看起来阴毒异常,如今虽然你中的那软香玉花膏的毒已经解了,但此地凶险,你还留在这寒冰洞做什么?要是那女人又折返回来,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沈慕容冷若冰霜,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神情憔悴对不空道:“不空,你师父金刚智以前曾经说过,要收我为徒的,我现在想通了,我想即刻遁入空门,你为我剃度也好,带发修行也好,收下我吧!”
“容容,你——”李威廉没料到沈慕容会对他如此绝情,一下子急红了眼,拳头握在了一起。
心中却在思量着,如果这臭和尚给她剃度,收了她,那他就带他的亲信兵士拆了这和尚的庙宇!
他之前从未曾对任何一名女子动过真情,漂亮的女人他在现世也见过不少,沈慕容也并不算是最美丽绝伦的,只是,她的温柔,她的悉心照料,她那颗纯善而柔美的心,打动了他。
可是,宝贝,当我对你动了真情意的时候,为什么你却要狠心收回呢?
卞守密,辰弑二人也甚是不解,一脸错愕,道:“沈姑姑,你何致于如此?”
不空摇了摇头,一脸漠然,就如同对待一个陌生痴情女子道:“女施主,你面目含情,心中的情丝从未斩断过,你六根未尽,难道想学贫僧之前一样,虽遁入空门,却心中不空吗?施主可知,贫僧受了我尊师临终前的教诲,诸多受戒,熬过万般劫难,才能做到今日万物皆空的境界。这是一条苦难路,我是不会收你的。”
沈慕容一愣,卞守密也是一惊,二人同时道:“什么?金刚智大国师他已经……”
不空点点头,回忆起恩师,眼神中流露出万分崇敬,道:“师父,他那次为了救二位女施主,自毁心脉,没过多久,就已经圆寂了。”
沈慕容见不空不肯收他,不甘心问道:“你当真不肯收我?”
不空依旧摇头,低下头去,只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若是之前的那个不空,也许不等沈慕容开口,不管什么事,他都会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眼下他只会渡厄他应该救渡的人。
原本说遁入空门,也是气话,沈慕容转眼看了一眼李威廉,见他竟微微偷笑,气得顿了顿脚,头也不回跑了出去。刚出得洞口,却见赵小玉被五花大绑,已经昏迷过去。转头看了紧跟而出的李威廉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李威廉看了看赵小玉,心中大呼,适才因为担心沈慕容,还没安置好这个臭丫头就跑进洞去,若是被五毒圣子看见,他又如何是好?左右思量,大叹一口气,跟着沈慕容离去的身影,紧追而去,也顾不上许多了。
丢下赵小玉一个人在寒冰洞洞口路旁,为了沈慕容,他又失去了一次绝好的机会,可是如今,他的心里除了沈慕容,已经装不下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