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时候了,这一次还是在异国他乡度过。
从东山城到卫都,到北境,再到陈国。似乎每一年过的年都不一样。
沐韶光身为夏国丞相,不得不应邀来到陈王设的国宴,应付完一切。该走的流程走完了以后,就没有再陪着耗,找了托词回去了。
文少吟气得牙痒痒,但没办法自己不能离席,只能独自在这寒冷的晚上,对着一群官员说官话,吃假饭,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
典客署里却十分热闹。
沐韶光,织音还有应周与朱浅围坐一桌,吃吃喝喝。
饭桌下的将军、大帅、先锋、飞隼、蛟王为抢一根骨头抢得打了起来,低声“嘶吼”几个回合后,就开始战斗,几乎把桌子都掀翻了。
织音把酒杯重重放下,一手揪着一只的后领毛,来来回回走三趟,把这群崽子丢到门外去。
要打滚出去打。
被丢出去以后,它们又在抓门,织音重重地踢了一脚门,它们又迅速安静下来,再也不敢闹。
桌边坐着的三人看完了着整个过程,再看着织音笑颜如花,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织音给每个人都倒了酒,但沐韶光杯里只倒了半杯。
“来来来,为了美好的一年干杯!”
杯子相撞,溢洒出酒水。
愿这新的一年更加美好。
织音今晚喝的高兴,话比较多。
应周迅速地扒着饭,今天难得陈王给加菜了,要多吃点。
朱浅难得有机会与帮主坐到一起,也是开心地多喝了几杯。
沐韶光却是只能喝那半小杯,之后就只能端着温开水干干巴巴地喝着,看着别人喝。这陈国的小米酒味道当真不错,醇香而不烈,还带着丝丝甜味儿。
这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
沐韶光笑着听着他们说话,恍恍惚惚想起了另一个人。这本应当是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却少了一个。几年前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在。
章副帮主还和应周抢东西吃,他虽已是那般年纪了,也不会害臊,这已经不是脸皮厚了,而是没脸没皮了。
还有景明,身为一国之君,今夜他应当是与文少吟一样在应付一帮大臣。不过陈国上下齐心,而夏王的一帮大臣却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有的还心怀鬼胎,所以就算是今日夏王与他们周旋,应当是很累的。
夏王今夜确实很累。最后应付完大臣们会寝殿时,已经满身的酒气。
玉笙端来醒酒汤,给夏王用了一些,又用温水沾湿布巾给他擦脸。
玉笙很是心疼,景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就这么累了。寻常人家这个岁数的孩子,还是鸡嫌狗不理,吵吵闹闹的,而景明这个年纪就要来承担着这么重的担子。
景明躺倒在塌上,安安静静地睡着,姿势端正。许是梦到了什么,眼角溢出了一滴泪。
玉笙愣住,随后给他擦干。
“玉笙......”
玉笙小声回道:“奴才在呢。”
“沐哥哥......”
玉笙顿了一会儿,道:“丞相大人在陈国呢,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母亲......”
玉笙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收起了布巾,点起了安神香。
不久后,这轻微的呓语也消失了,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
草原
章之曦骑着马,与穆青在大草原上狂奔。借着微弱的星光,听着寒风呼啸,疯狂地跑了一阵,这才返回。
穆青整个人都成熟了一大截,温和的面庞多了几分沧桑。
“章副帮主,喝酒吗?”
章之曦睨了他一眼,“喝。”
两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帐中,一口一口喝着酒。
穆青喝了几口脸就有些红,“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家可热闹了。大哥和绮玉嫂嫂都还在。嫂子教我们包馄饨,羊肉馅儿的。面皮是河谷种出来的麦子做的,很好吃。大哥还说想要生儿子,教他们降烈马,喝烈酒。若是生女儿,就养成绮玉公主这样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做草原之花。不过是短短一年而已,怎么就......物是人非了?”
章之曦冷冷道:“因为你救了君洛离。”
穆青苦笑一声,“是啊,因为我救了他。我把他从河里捞上来,他受了重伤,我让人给他医治。大哥不放心他,想赶他走,还是我求到了绮玉嫂嫂那儿,大哥才松口。”
而如今,绮玉公主也死了。
章之曦道:“君洛离就是个祸害,他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灾祸。如今你大哥,你嫂子都死了,你家破人亡,都是他害的......”
说着说着,章之曦又开始反思。若说是祸害,自己好像也是祸害。
章家被自己亲手毁了。
投奔了东山城聚义帮的帮主以后不久,那位帮主也被沐韶光弄死了。
现在来帮草原王敏罕,敏罕也死了。
自己跟过的人,似乎都死了,剩下一个沐韶光,也是几乎是半残了。
章之曦笑了起来,自己还真有妨主的本事啊。以后看不惯谁就投奔谁,说不定就把那人克死了。
穆青抬眼就见到这人在笑,“你笑什么?”
章之曦懒懒回道:“笑我本事大啊。”
穆青神志不清,断断续续道:“你别笑的这么伤心啊。”
章之曦的脸僵住,看了一眼醉鬼,“我哪里伤心?”
穆青轻笑一声,“你还好,你还有能回的家,还有能去追寻的人。而我,我现在该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的二哥杀了我的大哥,害了我大嫂,而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报仇,能不能动手......草原很乱,需要草原王镇住他们......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章之曦没有继续听他念叨,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我还有能回的家?
我还有能追寻的人?
笑话。
一堂欢喜,几处失意。
。。。
入春以后,天气渐暖,沐韶光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没有再三天两头生病。
不过,现在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将近半年了,景明该做的应该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文少吟便装出门直奔典客署来,与往常一样,在门口与织音先吵了起来。
他一来这里就热闹起来。沐韶光隔着门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就知道是文少吟又来了。
这位陈国之主似乎很清闲,总是往这里跑。
他今日着一身简练修身的衣服,铁护腕闪着森森银光。
他推开门就直冲冲走进去,大声喊:“丞相啊,跟我去打猎去?”
织音匆匆追上来,“不去!这初春时节,还冷着呢,猎什么猎?”
文少吟语气不善,“我又不是和你说话,你怎么话这么多啊?”
“您话少,那怎么还总和我吵?也没见你什么时候吵输了啊,一张嘴嘚吧嘚吧可能说了。”
“我是据理力争,你是无理取闹,所以你吵不过我。”
“你滚!什么据理力争,分明是仗势欺人,强词夺理。”
“蛮妇!”
“八公!”(八婆)
“刁民!”
“昏君!”
沐韶光:......
若论耍嘴皮子的本事,这两位不相上下。他们经常切磋交锋,嘴上功夫也一日比一日强。
沐韶光问文少吟:“王上今日怎么有兴致去打猎?”
文少吟舒展着关节,“这不是好久都没有去了吗,孤王也技痒了。以前我们比试过一直都没有决出胜负,你过几天又要走了,我可不想一直保留着这个遗憾。”
沐韶光也是闲得无聊,就同意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少吟笑得肆意,毫无君王的架子,和沐韶光勾肩搭背,“我这里可好玩呢,要不你就别回去了?”
织音木着脸走过来,强硬地掰开文少吟的手,“王上,您的手别乱放!”
文少吟无奈收手,对她说:“我说,咱们认识也不久了,就算不熟也算半熟了吧,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我到底那里惹到你了,你要一直跟我过不去?”
织音冷笑一下,“第一,我和你不熟!第二,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您有不是钱,怎么能指望人人都稀罕你呢?”
文少吟:......
为了避免他们再次吵起来,沐韶光随即道:“乘着日光正好,我们出发吧,别再耽误了时间。”
...
三月山花浪漫,满山皆是浅粉色,成片地分布。春风吹过,就有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给地上的翠绿色画上稀碎的几笔。
绕过一大片桃花林,众人寻到一处河流,水流迅猛。落下的花瓣随着水流下,被水冲刷,翻滚。
时值三月,河上游的山雪融化,聚集成水流流下,形成小洪峰。因此时正值桃花盛开时节,所以此汛,被称为桃花汛。
文少吟撞了沐韶光一下,“怎么样,好看吧。”
沐韶光赞同地道:“绝色美景。”
文少吟凑过来揽着沐韶光的肩膀,“要不你就不要回去了,留在我这我儿,我封你为丞相。咱们两个联手,必定天下无敌!”
沐韶光失笑:“文兄啊,我要的俸禄可不少,你付得起?”
文少吟脸僵了一下,“谈钱多没意思啊......你都这么有钱了,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吗?比如......一统天下。”
山风吹过,又吹下一些花瓣,飘飘扬扬飞舞,落在两人眼前。
“文兄有此志,以后未必做不到。愿......王上得偿所愿。”
文少吟摸着鼻子笑了一下,这是拒绝了吧。
“借你吉言。”
两人负手而立,望着奔腾的河水,听着水声,感受着沾湿的空气带来的凉意。
“那明年的这时节,我再约你来观赏此等......绝世美景,你可不能推辞啊。”
沐韶光笑道:“不推辞,一定来。”
文少吟大笑起来,从背后取下长弓,就往丛林深处走,“说好的来打猎,我们别顾着观景耽误了正事。”
文少吟的侍从夏然也给沐韶光送来了一张弓,“这是我家王上为丞相大人准备的。”
沐韶光接过,掂了几下,又拉了拉弦,赞叹道:“好弓。”
随即扯起夏然手中箭簇里的一支箭架到弓上,对准天空的方向放出。
飞箭消失在空中,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侍从循着猎物掉下的方向去找,找回了一只鸟,上面插这两支箭。一支来自于文少吟,另一只来自于沐韶光。
文少吟慢慢走过来,笑道:“这么看来,这一局又是平局了。这可不行,今天我非得和你决出胜负!”
沐韶光轻笑一声,唤道:“应周,你过来。”
应周在他的五只狼的簇拥下小跑过来,精神饱满,“大人。”
沐韶光将手上的弓递给他,“这一局,你与陈国王上比一比。只许赢,不许输。”
应周兴奋地回道:“得嘞。我一定赢给你看。”
文少吟拉着弓弦,不甚满意,“诶诶诶,干嘛呢?看不起我呢?还是觉得我会手下留情?”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和自己比,能赢吗?
沐韶光高深莫测地道:“他一定会赢。”
文少吟想着,难道这小孩是绝世天才?或者自小苦练?或者得名师指导?
沐韶光瞄一眼沐韶光,暗自点头,名师确实了不得。
“小子,射一箭给我看看。”
应周翻了个白眼,“猎物在哪呢?你就让我射空箭吗?”
文少吟随即跨上马,道:“这里地势开阔,猎物自然不多。我们往山林里边去。”
应周看着沐韶光,沐韶光笑着对他点点头,“骑我的马。”
替我赢。
应周仿佛打了鸡血一样,迅速跳上沐韶光的马,追着文少吟的方向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丛林纵深处赶过去,护卫的士兵立刻追了过去保护他们,顺便捡猎物。
留下来的人,不多。
织音靠近沐韶光,柔声问道:“丞相大人,累了没?”
沐韶光负手望着水流,“不累。”
她注意到沐韶光的手在微微颤抖。自从射了第一箭以后,手就在抖。再射一箭恐怕是做不到的。想要拉开那弓,就要耗费不少力气,勉强射出一箭,恐怕也射不中。
不是不愿比,而是比不了,所以才交给应周去比。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织音抑制住眼泪,装作无事的样子,将水囊递给沐韶光,“你怎么觉得应周能赢?论武艺,应周可是差了他几十年的。”
沐韶光接过水囊,道:“应周聪明。他既然敢这么对我承诺,必定是心里有成算的。况且......”
文少吟还有一弊,轻敌。
文少吟见应周拉弓的动作就觉得他姿势虽正,但过于僵直刻板,力度也不够,精准度,尚可。
资质一般,练习不够,并不精于此道。
文少吟射中了一只灰兔,应周还什么都没有猎到。他觉得自己被耍了。
“喂,小子,你牛皮吹大了吧!还说什么会赢?和你比不是欺负小孩嘛。”
应周没有理会他,随时盯着周围的,听到草丛里似乎有响动,瞬间转身过去,射了一箭,同时大喊:“将军,上!”
他身边原本很是乖顺的狼顿时眼神变得凶狠,猛地往箭飞出去的方向扑过去。剩下的几只狼也跟着扑过去。
半晌以后,“将军”咬着一只灰兔的脖颈缓缓跑了回来。他的犬齿深深嵌在灰兔的脖颈里,深红的血色顺着伤口流出,滴滴淌淌流到狼毛上还有草地上。
它小跑到应周面前,把含在嘴里的兔子放下,摇晃着尾巴蹭着应周。其余几只则是塌着耳朵,无精打采地过来,也不敢到应周身边蹭,有气无力地“呜”几声,似乎是在心虚。
应周看都没有看它们,只是伸手摸着“将军”的脑袋。“将军”也乖顺地任由他摸。
文少吟目瞪口呆,“你......你......”你玩阴的?这不是作弊吗?
应周拍了拍手上的狼毛,高傲地道:“反正到最后是看猎物决定胜负的吧,过程不重要,能赢就行。你要是不服气,你也训几只狼来帮你干活呗。”
文少吟抬手指着应周,差点气吐血,“你这小孩,年纪不大,怎么这么狡猾?竟然耍我!”
应周嬉皮笑脸,“嘿嘿,你要是真厉害,就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强大的敌人,还讲什么规则?讲规则,是要吃亏的。”
文少吟说不出话来,这小孩的狡猾是从沐韶光那一脉相承的。
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时候也不能认输。所以他继续撑着一口气比下去。
结果不言而喻。
文少吟一张弓比不过应周的五只狼,输给了应周。他见到沐韶光就忍不住告状,“他诈我。”
沐韶光淡淡地道:“兵不厌诈。方法不重要,结果赢了就行”
文少吟噎住,快被这人气死了。
“狐狸!”
一家的狐狸,老狐狸,小狐狸,还有......哦,母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