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莲甫的心中有许多疑问。
玄冥宴结束了,皇上说朝堂上的事放到朝堂上去说。众大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互相交换着意见。崔丞相看出了陈莲甫的疑虑,他让女婿搀着自己,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有点。”
“皇上装聋作哑,就有人以为自己真的能够闭塞了皇上的耳目。可笑,可笑啊。莲甫,记住了,千万别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是聪明的,别人都是傻子。”
“是,小婿受教了。那位女画师会怎么样呢?”
“应该会没什么事,皇上肯听她的劝谏,还偏偏把人关进了天牢里,摆明了是要保住此人。”
陈莲甫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二人出了皇城,崔丞相让他不用送了,还是早点回家陪崔扬灵吧。目送岳父的马车离开,陈莲甫才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立刻去毓财坊。
“要快。”
“好嘞,老爷坐稳了。”
车停在路边,小厮常福提着灯笼照亮着巷子里的路。陈莲甫犹豫了片刻,才叩响了裴家的大门。再熟悉不过的少年声伴着木屐声问道,妹妹回来了?
“云霄,是我,莲甫。”
裴云霄连忙把门打开,稀奇的瞧着他:“这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来了?”
“有很重要的事。”
“快进来吧。”
入了正房,陈莲甫问裴父有没有歇下,如若没有也请出来一道听这件事。裴云霄把老爹请了出来,桑葚给客人上了热热的茶汤。陈莲甫看着睡意渐起的裴家人,觉得自己像一只不吉利的乌鸦。
“裴妹妹今日去了哪里你们可知道?”
“去宫里参加玄冥宴了。”裴云霄道。
“裴妹妹她……”陈莲甫字斟句酌,将玄冥宴上发生的一切尽量轻描淡写地讲给了裴家人。裴云霄喃喃地重复着怎么会,满脸的不可置信。裴父的叹息声都是抖着的,他强忍着悲痛先跟陈莲甫道谢。
“多谢你,这么晚了还来通知我们。”
“哪里,裴伯父太客气了,云霄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你既叫我一声伯父,那我也厚着脸皮拜托贤侄,能不能让我们去探监?”
“这倒是没问题,只不过要等些日子,毕竟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
“好,好,不打紧,只要能看到人就好。一切就拜托贤侄了。”
裴父很谦卑的起身行礼,陈莲甫连忙把人扶起来,安慰道:“裴伯父不要太担心,我岳父的看法是皇上并没有责怪裴妹妹,等事情结束了人还是会放出来的。”
裴父勉强笑了笑,道:“天黑路滑,贤侄还是早点回家吧。云霄,好好把人送出去。”
陈莲甫明白他们现下最需要的是安静,很干脆地起身离开。他吩咐车夫和常福,不许将此事告诉夫人,二人连连称是。回家的路没有之前那么赶,陈莲甫觉得自己能做的事也只有这些了,其他的,就要看裴云岚的命了。
裴云霄送完了陈莲甫,木然地走到了裴父跟前。裴父闭上眼,厉声大喝让他跪下。
“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给我讲清楚,不许有任何隐瞒。”
裴云霄回想着那天张昱升来家时的情形,说着说着,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妹妹才转变心意去做了这件事。
“你念着江南的百姓,记着书上的道理,却偏偏忘了云岚是你唯一的妹妹!如果云岚有什么好歹,你有什么面目去见你娘亲?”
“爹,我错了。”
桑葚后知后觉的叫了一声,跑到了裴云岚的闺房里取来了那本吴郡路程图记。
“小姐临出门前交代过,如果她今晚没有回来,就把这本书里夹着的信交给少爷。我刚才吓傻了,差点忘了这件事。”
裴云霄跪在地上打开了那封信。
哥哥:
妹妹愚钝,思来想去也只有在玄冥宴上当中戳穿这件事,才能让朝廷重视起来。也许,只是一场徒劳,可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你不要怪昱升表哥,也不要怪自己,这一切都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我攒下了不少银钱,蒋公子那里还有千文斋的提成和野陵寓客的存画,虽然不算很多,但是也够你们花用了。桑葚一向乖巧能干,把她留下吧。至于猫儿狗儿,若不愿养了就找个好人家送了吧。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宋法曹,他会帮你们的。
请帮我跟杜姐姐说一声对不起,因为我也许你们俩的婚事要延期了。我也对不起爹爹,他又要为我这个肆意妄为的女儿担心了。
哥哥,这个家就全靠你了。
妹妹云岚敬上。
裴云霄看完把信递给了父亲,裴父拿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桑葚心中本就不安,见到老爷少爷此刻的模样,又难过得要命。
“这个傻孩子,她想到了所有人,却唯独忘了自己。我可真是养了一对深明大义的好儿女啊,哈哈哈哈哈……”
裴父的笑声苍凉,裴云霄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
“你起来吧,不用跪了。”裴父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拒绝了桑葚和裴云霄的搀扶,自己一个人慢慢地挪回了房间。
裴云霄折好了信纸,小心地夹回书中。妹妹的房间没有光亮,昨日,那个纤细的身影还在伏案画画。
他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两行热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他亲手把妹妹推向了不归路,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无能的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