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茫茫,洛水边的柳树袅袅风展,仲夏的细雨不期而至,润湿了食肆的窗沿。裴云岚大口吃着铜驼坊食肆最新研发出来的M记同款鱼鳞片炸鸡,宋潇则拿起薯条蘸了些糖才往嘴里送。
“可惜啊,木有可乐。”裴云岚看着陶碗里的自酿米酒。
“给你冲碗红糖水凑合凑合。”
“不要。”
“够不够啊,再来一盘?”
“吃完再说吧。”裴云岚喝了一口米酒,“老宋,你知不知道咱俩差点成两口子了。”
“嗯?”
“寿仙公主不知道打哪儿知道的咱俩的那些事,还好心的告诉了皇上,想做媒人。”
“哈哈哈哈哈,你是怎么推得?”
“我说你早婚早死,皇上就算了。”
“好险。”
“可不是,就你这吃薯条蘸糖的疯子,谁要嫁啊。”
宋潇笑了,给她续了酒,裴云岚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不过,我爹也催婚了。唉,烦啊。”
“你就没有相中的?你哥婚宴来了不少人啊,随便挑一个。”
“你以为去菜市场买大白菜啊。”裴云岚翻了个大白眼。
“度牒的事儿差不多了,不过,你还用得上吗?又当官又出家,你可真要成大越朝女奇葩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喝酒。”
两只酒碗碰在了一起。
吃完了炸鸡,雨还没停。裴云岚打算找家茶坊喝点茶,压压酒气再回家,免得老哥又罚她抄女诫。于是两人又在附近找了家茶坊喝茶,继续胡侃海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裴宅里,裴家三人也吃完了晚饭,裴父留他们夫妻俩说话。杜咏龄细细观察着公公的表情,略有些凝重和担心,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正好今晚云岚不回来吃饭,留你们说这些也方便。下个月,云岚过完生日就十六了。你们平日里也留留心,有没有什么好的男孩子。”
“爹啊,这种事,妹妹自己有数的。”
“父亲放心,儿媳明白了。”
“嗯。”裴父对儿媳的态度很满意,又横眉看着儿子。
“是,儿子也明白了。”裴云霄只好改口附和。
裴父又说要身家清白,性情温和,才学出众的。裴云霄连连答应,喝完了茶才和杜咏龄一起回了院子。
裴云霄想,父亲提到的这些要求不就是陈莲甫么,只可惜使君有妇啊。再说,云岚现在的情况有点高不成低不就。条件匹配的人家,自然不愿儿媳入宫做官,可妹妹舍得辞官吗?若要低嫁,那种粗鄙不文的男子哪里配得上妹妹?
“夫君,妹妹大概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裴云霄一边磨墨一边说道:“你也不必太操心了,我觉得她心里可能有人,只是还不想跟咱们说。”
“哦?”杜咏龄想了想,“难道是宋法曹?”
裴云霄笑了:“也许是,也许不是。”
次日,大部分官员都休沐在家,提前打过招呼的裴云岚带着桑葚去了顾府。顾望津热情的接待她们,命下人奉上茶水点心。
“顾舍人别忙了,今儿天太热,我什么都吃不下,来碗乌梅浆就好,多加冰。”
“好嘞。”
一口气喝干了小半碗,裴云岚直接把东西给了他。
“麻烦顾舍人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徐公子。”
顾望津敲打着细细长长的盒子,一脸坏笑的问道:“这里头是什么呀?”
“秘密。”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不过,让我跑腿,佣金很高哦。”
“开个价吧。”
“留下来吃晚饭就是我的价钱,昨日得了几条鲈鱼。裴妹妹怎么想着让我传东西,这不是秘密可以说吧?”
“顾舍人不知道么,徐公子的母亲回来了。”
顾望津微微有些惊讶,又了然地点点头,他索性给她仔细解说了徐观洲的家人。
大长公主很好相处,徐观洲的祖父去世多年;徐观洲的父亲徐铭禹,安北都护府大都护,能文能武的儒将,性格严厉,一丝不苟;徐观洲的母亲卢菀,出身清河卢氏,宽严相济,长袖善舞;徐观洲的长兄徐观瀚秉承了父亲的才学,性格风趣豪爽;徐观洲的长嫂谢漱玉,出身陈郡谢氏,除了性子有些冷,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无可挑剔。
他们四人常年在云中城,很少回洛京,所以顾望津了解的也很粗浅。
“多谢顾舍人告知。”
“裴妹妹客气了不是。”
顾望津无意间瞥了眼裴云岚腰间挂着的荷包,活泼可爱的戏水金鱼,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抓到了一条线索。
“裴妹妹稍等,我马上就回来。”
顾望津急匆匆地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他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只香囊和长命缕,都是旧物件。
“裴妹妹,两年前的端午你是不是沿街叫卖过端午香囊?”
“是啊。”她拿起这两样东西,“嗯,这金鱼的绣法正是芙蓉绣坊的手艺。这长命缕还是我自己编得呢。”
“我就说我在哪儿见过妹妹,那年我和观洲去看龙舟赛,正好遇到你卖东西。我一番讨价还价,你是怎么也不肯松口,观洲他不耐烦扔了钱就走。”
“哈哈哈,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顾舍人记性真好。”
“记性好怎么会现在才想起来?都是你今天挂着的荷包提醒了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和观洲早就有缘分了。”
裴云岚只是笑,没有接这句话。
这边裴云岚在顾望津家轻松愉快地吃鲈鱼,那边徐观洲在家里小心地应付着突然杀回洛京的母亲。
衔华楼里,徐观洲陪着二位长辈吃晚饭,卢菀给公主婆婆讲着其他人的情况。徐观洲收起了裴云岚的东西,又命院子里的人不许乱说话不许随意出门。母亲来自己这里转了转,没有问什么多余的,但是他知道母亲肯定是听说了什么,而且那四处搜寻的眼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重任在肩的顾望津第二天上午就提着礼品来了徐府,先拜见了大长公主和徐母,口吐莲花,妙语连连,把两位长辈哄得很开心。
顾望津去了徐观洲那里,徐观洲连忙让人奉上好茶。
“你母亲怎么突然回来了?她知道了?”
“可能吧。”
“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你要先听哪个?”
“小的。”
顾望津掏出了旧香囊,告诉他自己终于想起他们之前是在哪儿遇到过裴云岚。徐观洲摸着上面的金鱼,突然紧紧地攥住了它。
“怎么?”
“没有,这个,你留给我吧。”
“成。”
“那大的好消息是什么?”
顾望津让小厮把盒子交给他:“嘿嘿,裴妹妹昨天特意来我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还不肯告诉我是什么,说是秘密。”
徐观洲笑着摩挲着盒子,不肯打开。
“不过怪了,你母亲回京的事裴妹妹知道的比我还早,难道她赶巧碰见了?”
徐观洲拧起了眉头,顾望津宽慰了几句。
深夜,府里的人都已熟睡,徐观洲才点上灯看裴云岚送他的东西。一幅尺幅不大的水墨画,笔法简逸、画风苍秀。两只白鹤相对,空山漫圆,树木茂盛,泉石相激,幽寂中饱含出世之意。
徐观洲磨墨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水中鸥鹭,山中野鹤,或息栖於汀州或怡情於泉石,唯不受世人樊笼之苦,是以无虑无忧,无惊无恐,逍遥自适於山水中也。
若母亲不在,他很想拿出琴来抚一曲《双鹤听泉》。
赏够了画,他又拿起顾望津送来的金鱼香囊。这针线和绣工,分明和陈莲甫的那只鲤鱼香囊如出一辙。原来,她并不曾送自己的针线给他。
徐观洲的心里如同吃了一只未熟透的李子,三分酸涩七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