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我道情狂
高约二十丈的粗木围成的军营前,一抹高大的身影身披宽大得遮住全身的黑色斗篷,一瘸一拐的走向军营,看起来身型极为沉重负担。
军营前的火光照的正旺,映着那人颇为恐怖。门口守卫的兵士察觉到危险,拔剑拦住那人去路。
“来者何人?可知这是何地!便敢乱闯?!”
另一边的守卫也挥刀上来拦住去路。“你去通报未晚教头,我来——”
“且慢——”那黑蓬大汉伸出脏污的手,从怀中摸出一块东西,抛向前方。“拿着这个悄悄去给你们教头便是。”
持刀的守卫接住那块东西,灯火之下看清那东西之后不可置信的深吸一口气。与身边的守卫相视一眼,轻唤道。“吴……”“将军……”
还没来得及呼出那称呼,那黑蓬大汉早已经转身走远,脚步决绝。
“我速去将东西给未晚教头,你切记不可声张。”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持刀的士兵轻声道。
“好。”另一士兵收了剑,重重的点了下头。
御书房中,皇帝眸子冷漠的望着围站了一排的大臣重卿,压抑着怒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响。
“众卿,何意?”
为首的相国左大人,两朝元老。始终是站在阿濂一处的吗?
再右边一点的,孔亦樊。再来是……
堂下那一排站得笔直端正脸色严肃来劝谏自己的人,是不是都意味着,是文王一党的人。因此,才会来阻止自己想要清剿阴山的意欲。
真是痛心啊……这些人里面,有几个,自己居然还颇为器重珍惜……
而那站在最前面的人,自己的左相,必然是会为了他而站出来吧……
他是左相的女婿,是养育了十几载的义子。说得明白些,是左相真正的主子吧……
“皇上,阴山乃先皇在世之时便已经下令严禁一切人等不得进入的领域。姑且不论阴山奇险,灵阵凶恶,如今因为吴灵一党谋乱,便要上阴山,岂不是不顾先皇旨意?”
左相拱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吴灵三人已经被扣上谋乱的罪名,剩下的阴山,是断然不能给皇上以诛乱党的名义染指的。
果然果然。
皇帝眼中闪出一丝阴骛。“吴灵,顾清顾白三位皆出身于阴山,传说阴山布满凶鸟毒虫,奇阵险滩,那等地方出来的三人都成了朕的将军。朕若不彻查阴山,岂知是不是还会有比吴灵这种乱臣贼子更凶恶之徒对朕的江山虎视眈眈!”
皇帝一怒,血染江山。
左相心下一沉,郑重跪了下来。
“皇上,此乃先皇旨意,万万不能违背!请皇上三思!”
身后一众卿等纷纷跪下,连声高呼。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皇帝眼里阴冷异常,站起身来伸手指向一众众卿。
“尔等,少拿死去的先皇压朕!尔等可知!那吴灵将军是何等人物?朕派去的宁家军,南方的孙大人军队,以及南方首富龚家出手。整整十万兵力,战至一万士兵,死伤惨重。吴灵,顾清顾白三人以两万人杀朕九万士兵。这等狂徒,若再出世,朕的江山会被搅成何等惨状?阴山不清!朕天下难安,何以为皇!尔等若还继续拿先皇旨意说来,便不复再言!究竟是朕的子民重要,还是先皇的旨意重要!”
皇上看似心意已决,只能先拖延着,再与文王商议共商良策。
左相伏身,眼眸轻合。
“皇上乃一国之君,忧国忧民,臣等自愧弗如。”
身边群卿望着左相,脸上皆是不解。明明听到消息之后左相集结了众臣前来劝谏圣上,左相如何自己却如此简单便顺了圣上心意?
孔亦樊无比圆滑,瞬间懂得左相思虑,接着左相话伏身而道。“臣等自愧弗如。”
见到平日里极有主见的孔亦樊也是这样的态度,剩下的大臣三三两两犹豫的伏下身。
“臣等……自愧弗如……”
稀稀疏疏的回话声中颇带着几分不服气和无奈,皇上眼眸轻眯。
“即是如此,朕便当众卿对朕的做法毫无异议。若再无事,便先退下。夜深了,朕乏得很。”
“臣等告退。”左相率先站起身来,手轻轻拱起,恭顺的退出御书房。
最有发言权的左相已然离场,这场戏便唱不下去了。
群臣接着告了退,出了御书房便匆匆追上孔亦樊大人脚步,不自觉发问道。
“大人,为何左相轻易的便遂了圣上心意?阴山的禁令为先皇所立,甚至阴山脚下都立着先皇亲笔所书禁止进入的石碑。皇上如此行事,是否欠妥了些……”
欠妥又如何,皇上便是皇上,容不得半点会对自己江山产生威胁的事物。
孔亦樊轻叹口气,宽慰的拍拍一位老臣的肩膀。“阴山,皇上想进,也进不了的。吾等此前劝谏,是为臣之忠义。对圣上,也是对先皇。心之正,所以为道。若是被卷入纷争,也无愧于心,是为正道之举。”
若说这世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在这大妙,却有一处,是帝王真的进不去的。
虽然有些听不太懂其中玄妙,但是大致就是此前进言确为正确之举。
群臣些微安心,笑着走下台阶。
身后的御书房内,皇帝铁青着脸将拳头拽紧。“敬公公!”
“奴婢在。”身边手拿拂尘的白脸胖公公顿时贴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刚刚那些人,一个都不能漏。视为阿濂党羽,日后,一个不留皆得除掉!”
目光狠戾的望着门口的方向,皇帝一字一句道。
白脸的公公低眉顺眼的应下。
“是,皇上。”
杯子中的茶气袅袅,映得面前人的脸也模糊了不少。
恍惚得像梦一样,李素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我都没想到你们和仲卿在一起,接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老天真是待我不薄,现在大家都已相聚。我原本真怕数据出错,落错了地方,再也找不到你们。”
王怡握着李素的手,笑笑的宽慰她。
“那眼下就是你修好机器的事情了是吗?”
李素重重的点头。“嗯嗯,修好之后我们便一起回去。”
“突然有了不少信心,虽然这里中医确实不错,但是我不仅没见着华佗也没见过什么神医。”秦昭明喝一口茶,戴上自己的近视眼镜。“在这个地方,我平时连个眼镜都不敢戴。这东西在这儿算西洋货,好点的说你时尚,差点的治你个勾结洋夷之罪。”
听着自己男人难得的抱怨,王怡自然知道丈夫忍耐那么久的心情,笑着整理道。
“古人不化,唯有自己多多注意。”
李素很能理解,“我现在在这里也是惹上了这世上最不能惹的人,连出去这个小院都是难事了。”
“为何?”秦昭明急急道。“你惹了谁?”
“这大妙的皇帝。”李素叹口气,嘴角苦涩的一笑。
王怡皱皱眉头,将茶递给李素。“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眼见一袭雪青色步入珍馐阁,莫仲卿眉稍微挑,再次眼疾手快的按住身边几乎跳起来的赵友智。
“别急啊,你等他进入自己厢房再问。这会儿你冒然上前是打算添多少乱?”
赵友智不悦的望着莫仲卿。“你怎么就这么不着急?我灯姐可是我们五个人的希望!她要是出点闪失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莫仲卿轻叹口气,“那我问你,你心中明明喜欢阿思娜。在别人面前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可是,身边走得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有多喜欢她……那你对她的冷漠和疏离,是你内心真实的写照吗?”
赵友智微微垂下头。
“好端端的,提阿思娜干什么……”
笨得很。
莫仲卿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你……”
“喂,你看他!——”突然激动的抓住酒杯,赵友智紧紧的瞪向那人。“他,他,他是要领那女人回家吗?”
之前被文彦钧留在珍馐阁的那女子,痴等着。终究是盼来了他带自己回府吗?
而看他满脸的多情温柔,完全不像是假!
赵友智心中堵的不得了。“亏得我灯姐居然喜欢这种人……”
呃?他倒是知道李素早已中意那人了呢……莫仲卿拍拍赵友智肩膀。“他们的事情,你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你啊,顾好你的阿思娜呢。”
又来!赵友智推开莫仲卿的手。“从今天开始,我不认你做队长了。”
被这突然而来的孩子气逗得一愣,莫仲卿随即大声笑出来。“哈哈哈哈,你们俩姐弟,真的是喜形于色像得不得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正要走出珍馐阁门的那抹雪青色轻轻停下来。
气温鄹降,察觉到危险的视线。莫仲卿唇边笑意停住,望向那目光所在之处。
那目光是在看自己吗?
莫仲卿心虚的看看自己身后,在看到自己身后确实没人之后无奈的笑了笑。挥了挥手,尴尬道。“王爷,可巧……”
那人视线冰冰冷冷,眸底酝酿的怒气霎那间收敛。转过脸,搂紧怀中的女子,大步跨出珍馐阁去。
讪讪的收回手,莫仲卿望向赵友智。
赵友智将视线一挑。“我不管,你去问他将我灯姐弄哪儿去了。”
莫仲卿站起身,依言快步下楼,急急的追上门口正安排女子上马车的文彦钧。
看清余光里身旁站着的人,文彦钧双眸轻眯,向着车前马车夫道。
“你好生护送姑娘回府。”
马车夫轻轻应下。“是,王爷。”
“王爷您不打算和小女——”听他的意思是要和自己分开,情急之下车内的姑娘急道。转过头在看到文彦钧身边的莫仲卿之后,方敛了脸上急切,放缓声音。“一道回府吗?”
文彦钧只轻轻一抬眸,马车夫便领会了那眼神。抓紧缰绳,朝着马屁股抽上一小鞭子,大声冲着后面喊道。“姑娘,您坐好了。“
随着马车离去,文彦钧转过身看着莫仲卿,眸中皆是寒凉之色。
“若是想谈李素的事情。”
眼眸之处皆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文彦钧皱皱眉。“国师大人这边请。”
虽然立场不一样,但是目标却是一致的。
莫仲卿唇角微微莞尔,对面前的人颇生出几分好感。
夜色如墨,远远的能望见疾驰的马奔跑在郊外的小道上。
只听耳边风声凄厉,致远紧敛着眉头,手上缰绳扯得更急。
两人踏着月光慢慢的走着,步履悠闲,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起散着步。
随着渐渐走向的地方,人际变少,莫仲卿抬头望着空中清朗的月笑道。“以王爷对李素的照顾有加来看,李素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
这么说,他是看到自己将李素带走咯?
文彦钧停下步子看着莫仲卿,眸子里带着压抑着的怒色。
“国师大人眼见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本王掳走,却也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吗?这样,是不是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太失礼了。”
莫仲卿听得只想笑,脸上装作不在意道。“没什么的,素儿向来机灵,且王爷也不是外人,仲卿很是信任。”
自己不是外人,是个什么说法。
文彦钧皱皱眉。“国师大人何意?”
莫仲卿唇角挑着高深。“素儿已经被皇上盯上,和王爷达成的合作仲卿也是知道的。为了共同的目标,仲卿定会好好配合王爷。直到素儿可以安全与在下一起返回大狄国那天为止。”
她不止会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更是会在那之前便和莫仲卿一起离开吗?
虽然意识到她要救的所谓组员里定有莫仲卿的存在,但是此刻,措不及防的,心脏还是闷闷的发起了痛。
感觉到危险的视线又停在了自己身上,莫仲卿轻咳一声。“王爷,有些事情,是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是在说自己改变不了李素会跟他走的事实吗?
眼见面前的人一张冰脸越来越阴沉,莫仲卿讪讪的笑了笑。“其实,在下的意思是若王爷对李素.......”
“本王既是已经说出口的话,必定会做到,也定会保她生死无忧。”
冷冷的挥挥衣袖,文彦钧眼里的愤怒已经十分明显。
好吧,就当自己多嘴瞎操心。莫仲卿笑着。“王爷千金之言,仲卿自然是信的。”
“但是李素。”文彦钧目光森冷的看向莫仲卿。“国师大人不能带走。”
莫仲卿眉角微挑。“为何?”
“她既不会跟你走,也不会与你成亲。”对于那人,势在必得毫无退缩。“因为她,是本王的。”
莫仲卿微微一怔,实在是没料到文彦钧会在此刻做出了宣誓。
“之前我想将她变成圣上无法触碰,得天运大势之人,而现在本王改了主意。”想到那人的模样,文彦钧嘴角终是挂上了微微笑意。“本网要将她,变成本王的人。”
莫仲卿脸上的怔愣不过一瞬,很快转为微恼。“王爷贵为大妙的王爷,好生霸道。明知李素乃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却要硬夺而去吗?这样是不是太不把在下放在眼里了。”
虽然不是真实的要与李素做夫妻,可是这样突然的宣告,确是在挑衅自己的自尊心无疑了。
早在那夜李素与他同处一室的时候嫉妒便已经燃烧了自己的心,如今和李素确定了彼此心意,那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
文彦钧心里余怒未消,双眸危险的眯起。“国师大人由大狄国而来,从未娶妻,如今一来大妙却寻得心上之人,这期间似乎有更多隐情不是吗?”
莫仲卿也颇为不悦,横眉望着文彦钧。
“王爷有话直说便是,如此阴阳怪气,算不得磊落光明。”
”李素既然不是李素。而你,又是偷了谁的身体?”
冷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像是要将莫仲卿生生的撕开。
莫仲卿这才真的觉得惊诧,惊惶的看着文彦钧。实在想不出这古人,哪里来的这么异想天开的想法。
“王爷怎么会这么觉得……”
点到即止便作罢。淡淡的扫一眼莫仲卿,文彦钧轻轻唤一声。“朱光。”
由远处跑来一匹红色宝马,欢腾的鸣叫一声却又停得迅速,乖乖的立在了文彦钧的身边。
轻巧的跃上马,文彦钧望着莫仲卿皱皱眉头。
“今日已经告知与你,他日,莫再与李素纠缠不清。”
说是他的就是他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莫仲卿气急,无语的望着那骑马离开的人,皱皱眉头。
“我本无意与你争夺,不过,李素能不能去你身边,可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李素身份本就敏感,现在又是皇上想得的人。偏生这痴狂王爷,居然想着冒险娶她,若是被皇上发现……
“李素不会有事的,这种情况已经很多次了,她在王爷面前断吃不了什么亏。”
虽然傻傻的,但是还不至于到分不清姐姐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况且,李素和文彦钧已经约定好,李素对那人尚且有用,他定会善待李素……
“可是,姑娘对王爷说出的话……”明珠皱皱眉,眉语间尽是担忧。“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奴婢害怕王爷一怒,直接将……”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赵友智伸出手来,轻轻的拍拍明珠扎着丫鬟双髻的头顶。“你还信不过本将军吗?”
脸颊微微发烫,明珠触电般的退后一步,瞬间与赵友智拉开了距离。
她干嘛那么怕自己?
赵友智皱皱眉,反而上前一步凑近明珠。“做什么那么怕我,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吃,吃了自己?
明珠脸上红的更厉害,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回将军,奴婢不敢。”
没意思。赵友智撇撇嘴角,不再理会明珠,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快点跟上啊,离我远了小心大灰狼跟在你后面一口吃掉你。”
恶狠狠的语气,一如孩子般的调皮。
明珠忍不住低笑出来,脚步跟上赵友智,向着城北的方向走去。
秀眉绞起,美人即使带着愁思也毕竟是美人。看上去也颇具另一番美的滋味。
将手中的珠钗放到梳妆镜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另一个玉钗在头上对镜照照。
“你确定是王爷的意思吗?”
弄影眉头皱得更深,重重的点了头。“是,王妃。驾马的车夫是老吴,所以只能是王爷的吩咐。据说那姑娘是诸刚诸大人的姊妹,诸大人回乡之后,这位姑娘却留在会京。王爷私底下托人照拂颇多,如今真没想到居然会直接将她接入府中。”
王爷究竟是想做什么?
李素那女子是不吉的人,留不得,自己手上尚且沾着她的血,她都还没死……如今王爷身边却又冒出了个被贬回乡的同僚姊妹?会威胁到王爷吗?
会,威胁到自己……吗?……
左玥清轻敛着眉,眼神中透着丝丝怀疑。“王爷真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弄影思索着凑近自己的主子。“薇苑里住着的那位姑娘,听闻消息,好像已经去院子里了。”
嗯?
左玥清手指微微一动。“步薇去找那新入府的姑娘了?”
“嗯,看来也是充满了好奇。”弄影轻声道。“咱们是不是也要去看看才是?她步薇明面上到底不是王爷的什么人,现在堂而皇之的去问话明显是把自己当正主了。王妃,您要是不去的话,是不是有点……院子里的下人好些闲话,都说步薇她是正妃之位的人,近来颇不将王妃您放在眼里……”
“住口。”左玥清站起身。“她步薇是躲在阴山整日与毒虫鼠蚁为伴,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人。她不懂规矩,我堂堂左相之女,也要和她一样吗?”
眼神里带着几分埋怨责备的看了眼弄影。“你心狠有余,却谋略不足。遇事若沉不住气,坏我大计,便回父亲身边去领罪罢。”
回左相身边,便是意味着自己没侍候好主子。当处于酷刑,而那酷刑一旦上身,离死也便不远了。
弄影心有余悸的垂下头,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静静地点了头。
“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