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遇上方知有
缩了缩脖子,李素无意识的将被角拉高。紧闭着的双眼却开始了思考,哪里来的风呢?睡觉之前明明是关掉了窗户的……
窗户……
李素心下一惊,意识已经开始清醒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佯装睡梦中换个方向,轻轻的睁开了眼。
是谁?在自己身后?
胆子真大,居然还点上了烛灯。只一支灯烛,不亮,却足够这个房间照得清明。尤其已是深夜,一旦有亮光还是显得很明亮。
有酒味,若有似无的往李素鼻子里钻。
深夜能来自己房间,点了烛火还喝酒?大胆的开了窗户,而且还避开了门口那些黑衣卫吗?
谁能做到?
李素心中思量着,很快便有了答案。再次装作翻身,小心的微睁开眼,看向小小烛火旁的那个人。
没错,果然是他。
一身青烟色衣服没换,此刻眉头紧锁似有万千心事的模样。正闷声不响的喝着酒,酒坛子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
他干嘛来自己房间喝酒?
李素皱起眉,自己是该让他走还是怎么样?看这空空的酒坛子想必这人已经是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看来只是想喝酒呢。自己衣衫整齐,睡得也好,也见得他倒是没对自己做什么。
正思考间,却听见一个声音。
“过来。”
是他在说话。
李素快速紧闭上双眼,全身僵硬。
很擅长辨别别人的气息,听觉和视觉都很敏锐。文彦钧已经察觉李素醒了过来,正默默的观察着自己。
既然也看了那么久,就知道自己只是想喝酒而已。文彦钧索性直接捅破了这窗户纸,图个轻松。
李素没敢动静,紧张的动弹不得,心跳快要冲破胸膛。
“我幼年时期,遇见过一个神棍。”她不过来,文彦钧便作罢,只是敛了心神开了腔。
“他说我若想好好活下去,需要换一个名字。之前的那个名字,因为我的身份,不能活下去。”
还记这些古怪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黄毛丫头歪着脑袋露出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那神棍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我却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喝醉酒和自己说这些?李素微微睁开眼睛,疑惑的眸子里映入一个带着些许凄凉的身影。在闪烁的小小烛光里,更添寂寞。
“我虽为皇子,却是母妃拿命保护送出宫来的。那时候我尚在襁褓之中,是个婴儿。皇宫是个危险的地方,母妃料到自己的结局。于是将我托付给信任的人,抛弃身份,重新为人。养父为我取名,字岸,我叫左岸。”
“本是寻常名字,但是因为身份,那是个诅咒。左为掌控,案为天下。若是皇子,这个名字则是大逆不道。虽然那个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进宫,但是想活下去的话,那个名字就是诅咒。”
“那个神棍什么都知道,给了我一个新名字。彦钧,让我无论到哪都要与人相当却平分秋色。不要太出挑,又要被注意到。十六岁我被带回宫里,封为文王。”
是喝醉了酒爱絮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怎么这会跟自己说起这些事?还有……他没称本王而是,我吗?……
虽觉得不妥,但李素不免为故事里的他感到悲哀。生在帝王家的痛,常人自然没法理解。
内心小小的怜悯刚升起来,李素的视线便陡然一滞。与文彦钧看过来的视线轻轻撞在一起。
被微风拂过的烛火摇曳,他的视线带着痛,看着她一瞬不移。
那神棍还有一个预言,说自己长大之后会遇上一个女人。特别,聪慧,异于常人。她会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走过人生风雨。
是面前的她吗?
所以听到老妇人说小时候的李素整日跟在神棍后面,再联想起她的异于常人,文彦钧开始明白。
是那神棍的预言,命运让她来到了自己身边的时候了吧。
那眸子既痛又煽情,动人心弦的难以抗拒。李素喉头一哽,早已忘了言语。
即便是报答左相养育之恩娶了他的唯一千金左玥清,但那正妃之位却还是留着。等着那个人,该来的时候。
现在,是那个时候吗?
自己又该听从那个预言娶面前这女子为正妃吗?还是那神棍别的都说对了,却只想为他身边的黄毛丫头找一个靠山故意误导自己以为这是自己的天命呢?
虽然娶一女子不是大事,但是或者是因为那个预言,文彦钧一直以来认为这正妃之位非得给一个自己最为看重的女子。
该给她吗?是她吗?
文彦钧看着李素,眸子里有疑惑有犹豫,却没有了之前的防备和杀气。带着些许的忧伤和无奈,在这烛火里飘摇的格外寂寞可怜。
一整晚脑子里都是那人的灼热疼痛目光,那人却说完话就走,李素却是翻来覆去整夜睡不好,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推开房门往外走,还没走下一楼的楼梯就被黑衣卫堵了回来。
“透透气还能不能行了?”
“姑娘恕罪,王爷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挡在面前的刀剑不收,黑衣卫的脸上都是肃杀之气。
如果自己再往前闯一步是不是就会被砍死?
李素怏怏的退回二楼,一转脸,看清走廊尽头的人之后脸就红了大半。
穿着白色绸面睡衣的文彦钧脸色有些苍白,很明显是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怎么了?”
清晨的第一声,沙哑而性感。
性感?李素喉头发紧,难堪的咬了咬嘴唇。怎么搞的?自己这是在对文彦钧发春吗?
“问你怎么了?”再问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不耐烦的语气。
他又开始不客气了,明明昨晚还在自己房间一阵自白呢……李素心下有了偏差脾气直往上冒。“倒是王爷你,怎么从那个房间出来?”
“这府里有哪个房间本王不能进?”文彦钧挑眉,带着些清晨被扰了清梦的生气。“况且这是本王的房间。”
李素惊掉下巴……“啊?”
文彦钧白她一眼。“本王不觉得很蠢的女人可爱。”
他嫌自己蠢吗?“不是我吹,我随便做个科技……”话到一半停住,李素心下暗暗给自己两嘴巴,差点说错了话。
文彦钧皱起眉,注视着李素。脚步一迈向她走过去,伸出手来。
“你想干嘛?”李素躲闪着后退,退无可退撞上墙壁。
大手覆上了李素的额头,文彦钧思索着。“本王想看看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冷冷的表情又浮上脸庞。“昨晚本王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你还要和本王装糊涂吗?”
已经分明说过了自己不能放过她的原因,她和自己私下说过的话。
记忆里高深笑着的李素穿着小兵的服装,在无人的营帐里对自己说“左为掌控,案为天下”的样子……
那不为人知的名字和过去,她知道就绝不能活着。但是若说她是老神棍预言里自己生命里的那个特别,就另说。
李素拍开覆在额上的手,气势逼人。“有什么想说的王爷直说就好,我的命都被捏在王爷手上,王爷还装什么客气。”
她这越来越随便的态度是破罐子破摔真的想在自己手里求死么……
文彦钧皱皱眉,“你预言我是想要这天下是么?”
上次自己说这话他还直接上来捂自己嘴巴呢,今天怎么直接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这种言辞在古代就算不是事实被别人听到也是大逆不道要杀头的吧?
李素闹不明白文彦钧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但是王爷放心,李素不会乱说一句多余的话……”
虽然上位者个个心狠手辣,但是这种口头表忠心也是一定要的,李素满脸的真诚。
她搞什么?还真认定她自己之前的预言是自己想得天下的野心吗?
她确实对之前的事情全无所知吗?自己都已经那样试探她了……
“刚才做什么那么喧闹?”岔开话题,文彦钧不想让李素猜测自己的情绪。
李素看看韵阁的院子,神色委屈。“韵阁里外三层黑衣卫在守着,我一个弱女子连院子都不能去……”
他是信了自己吗?这么快就开始提别的事情?所以之前说的要放自己离开就是真的啰?
心下一喜表情却还是委屈,真真一副为了出不得院子而伤心的样子。
哦,所以这幅委屈表情是为了说明她自己真的是个弱女子吗?
文彦钧压低向上扬的嘴角,“你要去便去吧,除了出府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
啊?李素又是一愣,警觉的看着文彦钧。
他还是不放自己出去吗?
触及她那眼神,文彦钧了然,转过身回房。“等确定你伤好,就让你离开。”
嗯?刚刚,王爷说了啥?……
久久的,李素微微怔愣的表情上,笑容一点一点的升上嘴角。两手围出喇叭状大声的冲着关上的房门喊出来。“谢—谢—王—爷—!!”
屋内的文彦钧坐在床沿上,嫌弃的皱起眉,嘴角却几不可查的浮上一丝笑意。
“吵死了……”
已经从伺候的丫鬟嘴里问出韵阁里住的那人,可是左右消息都只是个平凡女子再问不出其他结果。左玥清如何也想不到里面的人是个微弱如同沙尘般的不起眼女子,再让弄影去查也只是平凡人家平凡女。
王爷将一个平凡女子养在韵阁里,这是多么惊人的事情。
需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暗中再想办法,了解对手。
自己本就无法得到的那人,又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找回来的对手。有了花如是柳意涵白思思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个平凡女人。
据听丫鬟口中的描述平凡至极,却被他藏在韵阁。
他果真是要侮辱自己吗?
指尖的纱巾手绢被勒得生紧,弄影如何也看不过眼上前抓住了左玥清的手。“王妃,为了一个贫家女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王爷就是一时兴起,断不会宠她一世。”
宠她一世?
左玥清脸色发白。“他一点都不念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这样对我,娶我也只是因为父亲大人的关系。”
弄影拿掉左玥清手中丝帕,握住她的手,发狠的道。“如果可以,弄影会替王妃将她除去。”
“王爷将她藏在韵阁,你能怎么样……”幽幽一叹,左玥清心道。连个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弄影侯在左玥清身边,多年习武耳聪目明,听见越来越近的笑声。
一名老妇围着一袭飘蓝色裙装的姑娘笑得开怀。“要不是因为姑娘,我老婆子哪里有机会能看到这么好的风景。你看那朵花,真是又大又漂亮啊……”
“何人如此喧哗。”眼露不悦,弄影定睛一看立刻满脸惊诧。“王妃,这老妇人若是弄影没记错,就是前日被安排来照顾韵阁里那人的。”
左玥清眸子一挑,视线定定的落在李素的身上。
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模样,模样尚算周正,却算不得动人。看那举止动作,虽不显得张扬,却也不似多么端庄。
其貌不扬,看不出底细。
试探一番便是。
朝弄影递一个颜色,弄影立刻明白,瞧瞧附近正走过来的花如是微微一笑,福了个礼。
“花娘子,你还不知道吧?那位姑娘便是韵阁里的姑娘,许是今日日头正好出来了。”
手指一指,朝不远处的蓝裙姑娘怒了怒嘴。“喏,今天你可算是见着人了吧。”
花如是知道弄影牙尖嘴利每每盛气凌人必然不会好心告知自己,挑眉问道。“你们是早就知道了?”
“能有我弄影打听不到的事情么?”骄傲的一昂首,弄影回到左玥清身边。“我家主子与王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现在又贵为王妃倒是不会为了一个贫家女置气,不过花娘子你们几位娘子就不一样了。被大人们一个个当作礼物送给王爷,纵使生的花容月色王爷可是有看过你们一眼?我看这贫家女一来就进韵阁,怕是很快就能爬到你们头上了。”
贫家女?花如是思衬着。“你可查清了?”自己可不是那种听别人几句话被别人拿来当枪使的人啊……
弄影翻个白眼。“不信自己找人去查。”
左玥清看着花如是的表情,漫不经心的斥责。“弄影,说话要有分寸,还不快去给花娘子赔个不是。”
弄影不情不愿的一礼。“失礼了,花娘子。”
花如是的心思只在那身蓝裙之人身上,无暇理会弄影,倒是向着左玥清问道。“王妃可是真查过了?王爷怎么会带一个贫家女……”
“若是不信花娘子可以自己去一探便知。”左玥清微微一笑,起了身。“我乏了,弄影,回梅园。”
给了花如是选择的机会,也落得自己看好戏抽身而走,左玥清笑着摇摇头扬长而去。
被左玥清说过之后花如是心中是十分好奇,既然左玥清已走。那自己去问上一问也是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花如是打定主意,朝着那抹淡蓝走了过去。“喂!你是何人?竟然在王爷内院里瞎逛。不知道这里不是外人可以进来的吗?”
李素被一猛喝吓得脚下不稳,正在喂池中锦鲤的身子一颤,差点就一头栽进池子里去。站定身后心有余悸的离池子几米远再看向面前的花如是。
听那台词就知道是文彦钧的妃啊妾啊之类的,李素不乐意的挑眉,行了一礼。“民女李素见过夫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怎么着也得给王爷的小老婆们一点面子吧?要是面前哪个是他宠爱的,自己这一得罪不就没法再踏出这王府一步了?
他那个王妃太漂亮,见一面就断然不会忘记,所以眼前这个定是小老婆。担不起叫王妃,叫一声夫人尚算合适。
民女?花如是皱紧眉,见面前的李素谦卑温顺不由地生气。“哪里来的民女,说你是哪家姑娘!和王爷是如何相识的?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让王爷许你住进这韵阁?”
用了狐媚子手段?李素无语,要是被打一顿也是手段的话……
“民女是个孤女,四处飘荡如浮水之萍,孤苦无依。战争打进家乡,幸得王爷垂怜,让我做个丫头伺奉身边……”硬着头皮装可怜,李素低声的抽泣起来。
“胡说八道!你真当我不知道王爷拨了好些府人供你差遣,而且还给你身边的人每月多二两例银。这样的待遇是对一个丫鬟吗?”花如是生气的涨红脸,居然敢骗自己。
还真是……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听起来,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还得感激他不成?把自己打的跟团烂泥似的趴在床上那么久……
“王爷宅心仁厚,民女受宠若惊。只是这些民女都并不知情,还以为只是……”
被拆穿了能怎么办?还是得装傻啊……李素坦然的胡诌着。
“住嘴!”面前这女人是在厚脸皮,花如是火蹭蹭的冒。“既然只是一介贫女,一介丫鬟,那我就该好好教你规矩打了便是!”
为什么当小老婆的都是这样的角色?搞的自己好像捡了女主剧本似的。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受宠,就算不得宠也是文彦钧的小老婆。看来这巴掌,还是不能躲……
看着巴掌扇过来,耳边老妇叫着万万使不得的声音。李素耳边结结实实的一记响亮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疼痛。
这小老婆看着那么纤细弱不经风,手劲可真是不小啊……
看吧,拿了女主剧本是错觉,真实的生活就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英雄救美,只能靠自己。
眼见花如是打红了眼挥着巴掌继续扇了过来,李素叹口气往地上一跪,死死抱住花如是的腿,哭着大声求饶。“夫人饶了小的啊,小的不该在韵阁伺候王爷惹了夫人不快。夫人若是想要小的走,小的立刻就走,现在就走!我现在就去收拾包袱,不!我包袱都不收,我现在就走!”
横竖不是自己的错,跑得掉的更好,跑不掉文彦钧也怪不得自己。
李素脚下生风,在老妇和花如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风一样的跑出了内院。凭着脑子里当日进王府的路线飞快地奔跑,一路奔跑一路呜呜咽咽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而见她瞬间跑得没了影,老妇也不了解王府格局,天塌了似的哭着往韵阁跑。“王爷!李素姑娘被夫人赶走了啊!王爷,您快派人去寻李素姑娘啊!”
花如是脸色苍白,这种情况,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啊……
这,这……
“姐姐!”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花如是转头就往梅园跑。“你可要给如是做主啊……”
一时之间喧哗和哭声,成了王府里最响亮的声音。
侍女正在为文彦钧穿好最后一层衫,三层衫穿好,今天的浅蓝色更显文彦钧的潇洒英俊。听见外面一阵由远而近的哭号皱了皱眉。“致远,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直觉的看向正开着门能看到的西面房间。
致远领了命就走,还没下楼就看到满脸是泪的老妇冲了上来,往自己面前一跪。“王爷!你快去让人寻李素姑娘啊!我怕,我怕她想不开要寻死。”
文彦钧心下一惊,急步走出房间。“怎么了?”
“老身和李素姑娘在内院闲逛,也没进哪位夫人院子,就见府上的夫人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抡起巴掌教训了姑娘,还说要教规矩。姑娘是被逼走的啊!她如何解释夫人都不听,姑娘是被夫人逼走的啊!”老妇哭的稀里哗啦,不顾身份的上前抓住文彦钧的衫角。“王爷,你可一定要为……”
致远厌恶的伸出手将老妇拉开,看向文彦钧。“王爷。”
“去找她,先去把她找到。”心中突然一阵慌乱,文彦钧呼吸有些不稳。
致远一颔首脚步匆匆,文彦钧冷脸唤来黑衣卫。“去‘夫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