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恩本身是个受虐体质,活到现在第一次生活的方方面面好像都朝她希望的方向展开,搞得她很是惶恐。
人生是不可能那么顺遂的,如果真的事事如意,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还没出问题,那便是还没积累到一个要爆发的点。
她记得小学的时候自己刚刚被选为鼓号队指挥,家里就因为拆迁搬走了,她也不得不转学。初中时,第一次被选为升旗手,却因为两分之差失去了市重点高中的推荐名额。高中时,会考成绩杀入年级前二十,喜欢的男生却跟别的女孩表白了。大学时刚拿了奖学金,妈妈就在去超市买菜的路上摔了一跤,半月板损坏需要做换膝手术。一毕业顺利拿了offer,家里下水道就堵住了,地板被泡得稀巴烂。升了职吧,手机被偷,换了心仪的工作吧,男朋友和自己分手,奋斗了小半年的大项目刚上线,金恒就离职了…
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她知道这世上的事有得必有失,没有人能占尽所有好处,不过是得多还是失多的差别罢了。
所以从和王泽凯交往开始,她便很是小心谨慎,好像这份幸福是借来的,总有要还回去的一天,她也一直静待着人品守恒定律再一次被验证。
有一天她和王泽凯吃饭,抱怨自己人生开启的hard模式,她说:“姐姐可是08年金融危机时候毕业的,你说惨不惨,差点一毕业就失业,当年刚进单位的时候那叫一个乖,前辈指东不敢往西,每天加班加得跟狗一样,哪像现在的年轻人,稍微叫他们多做一点就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说他们几句吧,马上撂挑子不干了,真的是…”
王泽凯吸着面,想了想说:“金融危机的时候我刚上初三所以没有什么感受,不过我妈那年确实是回家待业了,后来开了个卖海鲜干货的小店,也还不错。”
初三…许知恩这时才有了关于他们年龄差距的实感。
也就是说她在念小学的时候他还是颗受精卵,她上初中的时候他还穿着开裆裤,她在艰苦准备高考的时候他小学还没毕业…
苍天啊…
之后没过多久,果然她的报应就来了。
“暂停小视频项目,把资源投入到门户改版是什么意思?”
搜索事业群内部例会,李馨向来是找各种借口不参加的,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再就是约了客户谈生意,总之就是忙得不行,委实抽不出空来。这次居然比所有人都提早等在会议室里,从容笃定地看着参会的人一个个走进来。
许知恩见她一反常态,知道来者不善,本来以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离扭蛋视频上线只有一周的时候突然丢出这么一个消息,还是把她激得差点掀了桌子。
“销售部已经罗列了一份最有助于销售额提高的广告位改版方案,以及我们想搭建一个关键词导流的智能营销平台,董事会同意了我的建议。”李馨往椅背上一靠,双手在胸前交叉。
“董事会去年四季度就同意要做小视频软件了,过去这七个月我们投入的人力物力,我要找谁算?!”
许知恩离开会议室,直接敲开徐常智的门。
“徐董事长,”她停顿了三秒平复一下心情,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只听她脱口而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徐常智先是一脸茫然,接着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真的,奥斯卡欠他一个小金人。
“小许,你又何必这么执拗呢,董事会的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再说了提高销售业绩也是你的指标,跟你们事业群的奖金有直接关系,难道不好吗?况且做小视频是活,改版也是活,不都是一样干嘛。”
徐常智说着把沸水浇在面前的紫砂壶上,又在公道杯上放上一个茶漏,将焖好的茶水慢慢倒进去,随后给她也分了一杯。
他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过就是个打工的,老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呗,那么多意见干什么?
“徐董…门户,热搜什么的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的年轻人娱乐至上,自我意识太强,根本不会关心这些的…时代早就向前了,风口也已经变了。”
许知恩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用宋祁和说过的话来企图劝服徐常智。
然而一如当初他没有说动自己一样,这番话在徐常智那儿同样无效。
她来睿星快十年了,门户每过两三年就要改版一次,每次除了因为改版而使一批员工离职以外,收效甚微。
毕竟TAB页是分三个还是五个标签,新闻是分社会版,国际版还是一股脑擂在一块儿,广告是放在页首还是页尾,对用户来说重要吗?
说到底现在有谁还用电脑上网的?
许知恩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不喜欢改变的人了,没想到这个创建了十五年以上的老牌互联网大厂居然比她还墨守成规。
这时候她的手机传来一条信息:“你们的br /ush团队是不是又抽风了?”发信人是宋祁和。
她打开众推,看到一条推送信息是“某某省应急厅发表声明,台风里奇已致全省人死亡。”
随后宋祁和又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
许知恩满脸疑问。
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又给她整这一出是想怎样?
这条推送内容果然没过多久就被挂上了热搜,遭到网友热议群嘲,有的说冒个泡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的说一条推送灭了一个省,全网化成段子手。
她回到办公室发了一通脾气,她好久没有这样发过火了,还让他们不想干了统统滚蛋。她以前最烦那种把警告、开除挂在嘴边的领导了,没想到有一天这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看来人在愤怒的时候确实容易不理智,更应该慎言。
出了这种事情魏都良是首当其冲的炮灰,整个事业群也只有他敢在这种时候跑到她办公室找骂。
补推送,发道歉声明,事件报告,整改计划......他每说一样就看一眼她的脸色,完了她摆摆手让他出去做事,还说刚刚话说的重了,让他替自己和部门里的其他人道歉。
她闭上眼靠在座椅上,热搜、推文、网友的发帖和评论、手机滴度滴度的响声浮现脑海。
说实话,她是真的很讨厌热搜。
这是一个人们用来窥探,围观,发泄情绪的地方,那种捧着手机就能对上至时事名人,下到坊间邻友评头论足的感觉比起现实中一无所有郁郁不得志的状况好太多了,所有人都喜欢到这里来获得一种自我满足。
娱乐统治下的思想片面又肤浅,以为自己是观点的制造者,其实不过是跟风附庸而已,被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是因为早就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里说:新闻呈现了娱乐而不是信息,这本身就是一种蒙蔽,人们有一种大量获得信息的错觉,但事实是他们连判别何为有效信息的能力都失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言论自由的结果就是,我们常常觉得自己随手发布一句评论无伤大雅,但是当这种被媒体舆论支配的恐惧降临到自己身上,或许才能真正明白,被流言包围的惊慌究竟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