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晶打电话给许知恩说“我要结婚了”的时候，许知恩愣了半天没回话。

　　在她的印象里，张晶和她男朋友一直是佛系、艺术派、不婚主义的代名词，崇尚自由而无用的灵魂，不被世俗社会的条条框框所限制，有很长一段时间许知恩是很羡慕张晶的，觉得她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能真正遵从本心生活的人。

　　但这些名词，也是周围人为他们贴上的标签，一样是规矩，一样是束缚。

　　“怎么啦，”张晶笑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啊？哦...没有，我就是有些意外。”

　　传统这个事情就是这样，无论是否有心循蹈，它都无所不在，人呐，无论年轻的时候有多荒诞不羁，活着活着，总还是会回到老路上来。

　　挺好，身边也总算也是有好事发生，她深深地为老友终于获得幸福而高兴。

　　但细细想来，张晶其实一直都是幸福的，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

　　但身份在外人眼里却是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的婚礼，相当有张晶风格的，没有华丽的场地，没有繁复的礼节，没有迎来送往的宾客，只有美味的食物和最亲近的朋友，张晶的“婚纱”也很新派，一件白色绸缎的西装礼服外加及膝的白色百褶裙，浑身上下唯一看着像结婚的就是头纱了。

　　婚礼的地点在永康路的一幢花园洋房，可能在老一派人看来，这根本就不叫婚礼，餐厅也不是专门办婚礼的场地，但露天草坪和白色帷幕罩着的“帐篷”看上去都很有气氛。草坪上穿着洋装的小安在吹洋泡泡，浩浩则像个小绅士一样穿着衬衣马甲，小油头梳得程亮，追着他姐姐疯跑，玩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临了不免被他妈斥责一通：“人来疯。”

　　婚礼当天到场亲朋好友加起来一共不到三十个人，但大家都打扮得很庄重，并不因为这是一个不怎么典型的婚礼仪式就随便糊弄过去，没有客套的寒暄，只有真诚的祝福，一个小而温馨的婚礼就这么开始了。

　　“抱歉我迟到了。”当所有人都入座后，有人拨开帘幔走进来。

　　来的人居然是王泽凯，他走到新人面前，将礼物递给他们：“新婚快乐！”

　　王泽凯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又消瘦了一些，或许是穿着西装的缘故，西装很合身，显得他整个人更加英俊挺拔，神采奕奕，引得在场的人所有人都对他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不收礼金只收礼物，也是张晶定的规矩，礼物可大可小，全凭送礼者的心意。

　　王泽凯的座位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许知恩边上，张晶笑容满面，朝她挤眉弄眼，好像期待许知恩表扬她似的。

　　兼任婚礼主持和伴郎的是张晶的一个插画师朋友，人很风趣，对两位新人也很熟悉，因此调侃起来真诚不逾矩。

　　“我和新郎新娘认识十多年了，我和他们认识多久，他们就在一起多久，挺神奇的，很多人说恋爱和结婚都是一时冲动，朋友做久了就不会谈恋爱，恋爱谈久了就不会想结婚，但这些定律好像在他们身上都不生效。”

　　“在座的不少也都知道，一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他们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生命都是上天给予我们的礼物，这件事对张晶的打击很大，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非常认真、较真、顶真的姑娘，真因为负责，所以经常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在这期间新郎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安慰她，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我也相信正是这件事让他们彼此靠得更近，村上春树说，你要记得那些在黑暗中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是他们的温暖让你远离阴霾，是这些温暖让你成为善良的人，我想他们应该就是给彼此温暖，让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的那个人吧。”

　　伴郎的这番话引来了不少掌声。

　　下面便轮到伴娘说祝词了，许知恩站起来，开口谦虚道：“我没有伴郎有文化，出口成章，见笑见笑。”

　　她笑着说：“他们大概是我见过最酷的新人了，打个电话来说我要结婚了，完全没有求婚，选场地，发请帖，一系列抓马，我们家张晶就这么嫁了。”

　　“可能大家都知道他们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年了，在他们的爱情长跑中从来没有人催过他们结婚，因为我们已经理所当然地默认他们一定会一辈子都在一起，他们是我见过最合拍的情侣，也是他们让我明白，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如此相知相爱的人，才是人生最大的幸事？”

　　“我曾经问张晶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不会腻吗？每天看着同一张脸，再好看都会审美疲劳啦，张晶说不会啊，我们都在长大，我们的感情也是，所以每天都很有新鲜感。我问她既然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不结婚，她说爱一个人就是放弃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从此心中有了羁绊，只要心里珍视对方，有没有那一纸婚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两个理智又感性的成年人，终于在今天做出了相守一生的承诺，但我相信这个承诺只是一种仪式而已，因为在很早以前，他们的生活就容不下别人了，所以我提议让我们举杯，干下两杯酒，一杯敬爱情一杯敬自由。”

　　许知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湿润了，但她忍住没有哭，这个幸福的时刻是属于张晶的，就算她心里再感慨，也不应当流眼泪。

　　婚礼的摄影任务自然而然地就交给了王泽凯，胡园园这天高兴极了，好像比她自己结婚还开心，把小安和浩浩丢给老张照料，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香槟，许知恩还没说完祝酒词，她就喝醉了，指着王泽凯嚷嚷：“你不多拍拍新郎新娘，光盯着我们知恩拍干什么，什么企图？”

　　王泽凯本来就脸皮薄，不禁逗，调侃两句就害羞脸红，后来跟许知恩在一起久了，稍微锻炼出来一点，但现在好像又都还回去了，被胡园园一说，尴尬地放下相机，手足无措。

　　许知恩瞪了她一眼：“都是宝妈了能不能有点样子，酒品差就少喝一点，你儿子女儿都看着呢。”

　　胡园园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摆了摆：“你这是什么话，宝妈怎么了，嗝...歧视宝妈啊，女人做了妈妈就不是女人了？嗝...做人家妈妈只是一种身份，不是一种状态，嗝...”

　　她看上去很清醒，其实已有七八分的醉意，许知恩和胡园园在一起，总是要拌几句嘴的，王泽凯早就习以为常了，看着她们两吵架，在旁边温和地笑，笑得很开心很憨厚。

　　眼前的一切给许知恩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睡醒了揉揉眼，伸个手就可以抓住，就可以回到从前。

　　许知恩端着酒杯站在树荫里，看着远处小安和别的小女孩在争抢张晶的头纱，都想带着玩，浩浩和几个小男孩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们闹腾，很是不解。

　　可能普通女孩小时候单纯的梦想和憧憬，就是穿上婚纱，做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不过她却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在想什么呢？”王泽凯走过来，站到她身边。

　　“没什么，”许知恩叹一口气：“就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我却在这里参加一场婚礼，有些感慨，又有些像在做梦，都说人生如戏，戏哪有人生精彩，不过好在至少周围的人当中有人得到幸福了，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