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15日，已经说好的八口人的泰安之行，在出发前一周，少了两人。

　　在群里，沈凌肖抱歉地发给大家微信，“不好意思啊，忽然就病了，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你们好好玩。多发照片哦。”

　　“什么病啊，要紧不啊。抓紧时间看看哦。”舒灿发过来。

　　“没关系哒，下次的聚会不要缺席哟。”乔真真发来的。

　　乔真真在群里说完后，又私信给沈凌肖，“怎么回事，哪儿的毛病。”

　　“应该是肺出了问题。有癌的可能。我不想手术，保守治疗吧。”

　　沈凌肖回给乔真真这些话的时候，忽然鼻子开始犯酸，委屈了起来。

　　沈凌肖的肺，在非典期间，从开始患上肺结核起，就一直不是很好。后来，用药也不是很彻底，总觉得会伤肾。

　　后来，因为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一些车祸的事情，公司的事情，孩子的事情，父母的事情，周围朋友的事情。沈凌肖也想不好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操心了，精神上的过度操劳影响到了身体，还是本身身体就弱。反正已经这样了，她也不想再跟命运抗争。

　　在医院检查，被诊断出肺癌。因为有了心理准备，沈凌肖一点都不意外。无论还有一年，还是还有半年，对于她来说，内心都并不恐慌。

　　但是，要面对朋友，想到他们或许会因为失去了沈凌肖这样的伙伴而伤感，便也会伤感起来。

　　秦大夫的意见，是隐藏在肺里面的癌细胞太多了，可以吃药化疗，但是手术做不做，意义不大。

　　张隽赫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婧好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跟以前自己出事一样，沈凌肖还是选择瞒着老人家们。

　　不仅瞒着双方的老人，沈凌肖还选择瞒着能瞒着的朋友。

　　这次的泰安旅行，沈凌肖还是跟乔真真说了，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多少年的朋友，还有一点，如果自己很快就去世，她不想让乔真真感觉太意外。

　　有的时候，沈凌肖也想不出来，自己出了这样的问题，该怎么跟自己的圈子交待。她希望的是，真正对她好的朋友，可以像她一样的面对，没有惊讶，没有难过，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故而已。

　　肺癌，除了常常气短，有一些咳嗽之外，并不痛苦。

　　沈凌肖选了一个中午，拉着张隽赫和张婧好出去吃火锅。婧好的姥姥姥爷不太爱吃重庆火锅，所以，他们只说出去有事，不陪他们在家吃中午饭了。

　　张隽赫开车出来，沈凌肖非常兴奋，“是不是有点背叛姥姥和姥爷的感觉。咱们出来吃好的，把二老留在家里吃家常便饭。”

　　张婧好无力地说，“火锅就是好的了?老妈对好饭的理解还真是挺深的啊。”

　　张隽赫或许怕沈凌肖太有压力，或是真的更年期已到。

　　一旦知道了沈凌肖得了肺癌，反而天天沉着脸，心情不好，一点儿也不加掩饰。

　　听着女儿这么说，也不搭腔。

　　沈凌肖看了看老公的脸色，小心地问，“可以把我得病的这件事儿给忘掉吗?我按时吃药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就当我是吃维生素好了。”

　　张隽赫还是没有说话。

　　火锅店是沈凌肖选的，门头沟的成都宽板凳火锅，是一家连锁。

　　“我来点了啊，还有什么你们补充好了。”

　　张隽赫憋了一路的气，终于爆发了。

　　“你吃着中药，能吃这些垃圾吗?”

　　“你小点声行吗?干吗总发这么大火啊。”沈凌肖立刻压住声音制止张隽赫。

　　沈凌肖看了看服务员，招了招手，“要鸳鸯锅啊。”

　　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小声跟张隽赫和张婧好说，“我不吃辣的就行了，人本来也不可能长命百岁，现在得了病，我已经该吃药吃药了，干吗还限制吃东西啊。”

　　张婧好在一旁想着心事，看父母又在冷战，拿过菜谱，“我来吧，要一份牛肉，一份午餐肉，一份鸭血，一份黄喉，还有豆腐，青笋，藕。那个，妈，还有什么你想吃的?再来一份叶子菜吧，菠菜?”

　　“可以，就这样吧，挺好的。”

　　短暂的沉默，沈凌肖跟他们两个忽然有些动容。

　　“老公，我其实一直觉得，我们三个在一起，成为一个家庭，一直是我特别开心的一件事。我的一生这么看起来，或许很短，也很平凡，但却很心满意足。因为有你们两个陪了我人生的大部分的时间。真的好幸福。”

　　张婧好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在家里，因为沈凌肖要瞒着姥姥姥爷自己的病情，所以张婧好跟爸爸谁都不敢提。在家里忍着悲伤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今天，三个人约的这一顿火锅，哪里是来吃饭，简直就是找了一个场所，发泄掉所有平时无法排遣积累已久的难过。

　　“婧好，你得这么想，有多少孩子，是从小就没了妈的，还有多少，从小就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有妈跟没有妈一样。

　　其实，你小学寄宿，中学便出国，一直在国外长大，还有抑郁症，我这个做妈妈的，真的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你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也无法改变你未来什么。

　　不要怪妈妈。我总觉得我在教育你，陪你成长的路上，是有缺失的。但怎么办呢?人生可以再来一次的话，我真想重新选择。让你离妈妈近一些。多一些时间。我也没想到你刚回到我身边，我就要走......”

　　沈凌肖说不下去了，张隽赫皱着眉，表情相当复杂。

　　沈凌肖和张隽赫这么多年，还是了解他的。

　　此时的张隽赫，如果婆婆妈妈，崩溃地过日子，老人能看出来不说，只能让沈凌肖和张婧好更沉浸在这种苦难当中。与其三个人都悲悲切切的，不如正常地陪老婆过完最后的这段日子。就像未曾有人生病。

　　“婧好，你说我现在再跟你说，人需要坚强，还有用吗?其实，女孩子，那有那么多需要坚强的理由。

　　以后，你要委屈就说出来，有什么困难，找朋友一起渡过。千万别自己扛着。

　　我也没那么坚强，但看开一点，豁达一些是应该的。不该钻牛角尖儿。

　　我最担心你的抑郁症。如果因为我的离开，再加深了你的这个病，我真的是走的不能踏实。可是，我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知道，人，终有一死。

　　如果因为精神痛苦，就想一死了之，其实，不如再去找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试着去享受活着的乐趣。

　　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话本没错，哪一个人，没有心怀抱歉的地方，都会有。但人也有光辉的地方，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他有用的地方。

　　就拿你来说，你小时候单纯地给我和你爸爸带来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欢乐，就是你刚刚生而为人时，最大的奉献。

　　我现在可能连个回忆录都写不出来，废物一般，但我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你的任何一点对社会做的有意义的事情，都因我而实现，那你说，我生而为人，无论活了多久，是不是都可以不用对自己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