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隽赫接到医院来的电话,重症监护的陆国言,还剩一天的费用了,需要续费了。
张隽赫打通了陆国言大哥的电话,“陆先生,我们没现钱了,现在准备卖房子。钱你们做家属的先出着吧,等我们有钱支付了该赔的不会少。”
“那可不行,你们的钱不到位,万一陆国言去世了,找谁说去!”
“你们付些日子吧,或请单位帮忙支付一下。如果都不续费,万一陆先生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判,我们都认。对不起啊,手机要没电了。”说完,张隽赫没再继续听对方辩解,挂了电话,并关了手机。张隽赫准备过一个小时再开机,他觉得他得让陆家大哥消化一下。
张隽赫并不认识什么律师,因为已经在办理辞职,也不想再麻烦单位。他在网上看了一下,有一家专门处理交通事故的郝律师,便给他打了电话,约了时间,去见了面。
郝律师张口便说要四万的费用。先支付两万,打完官司,再付余款。按郝律师的说法,从最一开始撞人,沈凌肖就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便人死在了现场,也不能动。不能破坏现场,一切等交警来了再说。在机道车道上出的事儿,行人就应该分有30%的责任,现在的全责完全是沈凌肖不懂法造成的。
再说这医药费,也是付错了。撞了人,该被抓就被抓,该赔多少,最后听法院判决。你们完全一分钱都不出。现在这没完没了的,已经都交了30万了,等到法院判决,这些恐怕只能给法官留个好印象,没有其他用处。
肇事撞到的人,是哪个省市,也是有工资标准的,养老也是有标准的,要看家里多少岁的老人,老人除了伤者这个儿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另外伤者的子女是多少岁,抚养费是到几岁。都有标准。
张隽赫没有想到一个交通肇事案的律师费会这么贵,而其中要注意的问题又会这么多。但按照律师的说法沈凌肖走的全是错步。张隽赫想着,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到时候赔多少看对方会怎么提条件,再说吧。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段警长会对沈凌肖这么好了,估计也看出沈凌肖的无助与善良吧。
段警长预估的没错,过了不到十天,段警长给张隽赫来电话,先问了一下沈凌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又说,“今天,陆国言家属已经和医院签署了同意放弃治疗的意见书了。所以明天一早,沈凌肖得去海淀拘留所自首,按程序走吧,去了就知道了。他们已经有名单了。地点你们记一下,是HD区温阳路25号,苏家坨那片儿。进到拘留所里的时候,什么都不许拿,不许带手表,不许带手机,不许带包。”
“好的,记住了。如果可以取保候审了,后面的程序该怎么办呢?”
“后面就各家找律师,谈出赔偿方案。如果双方认可,让陆家给你们出一份谅解书,之后就全是司法流程了。基本就是这样的。让沈凌肖别紧张啊,这坎儿肯定迈过去了。”
“好的好的,谢谢段警长。”
沈凌肖听完张隽赫和段警长的电话,赶紧打给王捷,“王捷,跟你家老杨说一下吧,我明天得去拘留所了,去海淀温阳路25号那家拘留所自首,然后走司法流程。”
“怎么还自首啊,这事都一个半月了。”
“是家属那边同意医院拔管儿了,陆国言今天,过世了。”
“哦哦,懂了,那我赶紧跟老杨说,让他找三哥。你别担心,你先就去拘留所呆着吧,听招呼啊。”
“好!”
张隽赫把沈凌肖送到海淀拘留所之后,嘱咐沈凌肖出来找他,他不走,一直在外候着。
沈凌肖和另外三个女的一起被安排在一个区域。挨着沈凌肖的那个妺妺,主动和沈凌肖打了招呼,说,“我叫宋芳,你呢?”
“我叫沈凌肖。你也是交通肇事吗?”
“是啊,咱们应该都是吧。而且都是肇事者撞死人,才会来这儿呢。”
“你的交通事故严重吗?”
“当然严重啊,不严重怎么可能死人呢?我不是撞了人,是有一辆车,强行从我前面并线,我那时怕急踩刹车被后面追尾,就急打方向盘,越怕急踩刹车越加大了油门。结果,直接撞到马路中间的水泥路障上了。”
“那怎么还会被拘留呢?”
“我开车带着我爸妈呢,打方向盘撞向水泥路障的时候,车速太快。我爸坐在副驾驶,当场死亡,我妈现在还在医院住院,刚醒过来没两天。车也被撞的完全报废了。”
沈凌肖倒吸口冷气,“天呢,你们一家三口!你没伤着?那你是怎么过的这些日子啊。”
“能怎么过啊,还是那么过呗。我是基督教徒,天天都祈祷,做祷告。我妈能醒过来,我觉得就是我的祷告起了作用。我妈已经安慰我了,说我爸去的没有痛苦,应该是直接进了天堂。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凌肖点点头。她何偿不是是希望陆国言也是直接进了天堂,没有痛苦,没有后顾之忧。
很快,沈凌肖就拿到了取保候审的通知单,谢过帮她走流程听警察,和宋芳道了别。她一出来就找到了一直在等她的张隽赫。
张隽赫看到沈凌肖安然无恙地从拘留所里走出来了,长舒了一口气。他给王捷打了电话,“帮我们好好谢谢老杨啊,沈凌肖出来了。那以后再聚,我们先处理赔偿纠纷。”
沈凌肖觉得再躲,也终要面对陆国言家属。还未等到他们联系,陆国言的律师,先打来了电话,“我是陆国言家属请的律师,京信律师事务所的赵律师。听说你们也请了律师,一起见见吧。我的当事人就不来了,你们呢?”
“我们会一起和您谈的,按您说定的时间,去您的事务所。那明天见。”
沈凌肖挂了赵律师的电话,就开始约郝律师。郝律师说他没有时间,太忙了。但一再嘱咐,“在赔偿这个问题上,建议不能高于150万哪,我已经给你们算出来了,青海的工资水平,还有他家里的情况,全加起来,法院会判赔偿89万左右。我们以这个为基础,赔到150万已经仁至义尽。其他你们看着谈吧。”
张隽赫和沈凌肖心里有了底,前往京信律师事务所去洽谈。在去之前,张隽赫上网查了一下京信律师事务所的背景,这一查才知道,是BJ属一属二的大所,所打的官司案例齐全,品种繁多。近些年来,几乎就没有输过官司。请这么厉害的律师事务所,这是得要多少钱啊。
到了京信律师事务所,见到了赵律师,赵律师开门见山,“事情经过呢,我们都清楚,我们就直奔主题吧,我的当事人,已经想好了向你们索赔的数目。”
沈凌肖已经预感到可能是非常惊人的数目。果然,赵律师接着说,“他们提出来的金额是1400万。”
张隽赫当时就晕了,反问了一句:“多少?”
赵律师又重复了一遍,“1400万。这个数目呢,是这么来的,陆先生是做投资的,因为他的去世,损失的金额肯定远远高于这个数字。想必你们也请了律师,知道不可能按他所从事的职业所能获取的利益,做为你们的赔偿额,那样估计你们真的是赔不起。但他们80岁的老人需要赡养,还有14岁的儿子,是计划出国留学的。出国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预计的费用少说也得三五百万。还有,他们说了,BJ人谁家没有三五套房子。综合考虑后,是1400万。”
沈凌肖的眼泪立刻就又开始往外涌,“撞到陆先生,肯定不是我本意。我知道他一定会有能力挣很多很多钱。但为什么是BJ的,就一定会有三五套房子啊,我们就一套,确实在出售呢。但你说的这1400万,我们再怎么样,也是赔不起的。”
赵律师说,“如果你们凑不出来这么多钱,陆先生的家属是不会给你写那份谅解书的,我知道沈凌肖只所以可以在这里跟我谈,是因为获得了取保候审的资格。但是如果你无法获得谅解书,恐怕还是要再进到局子里,在那儿等着接受法院的裁决。至于坐几年牢,法律条文也都是有规定的,好像你这情况,是两年牢。”
听着赵律师这么说,沈凌肖那颗易碎的心反而慢慢地坚强了起来。她希望她可以多受一些这样的对待,她倒不是个受虐狂,但这样一来,她反而觉得她那颗已经到达悬崖边缘的,一直愧疚的心,可以往回走走,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歇一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