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姚织夏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重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暖暖的被子。
她起身环顾洞内,看到丁满正在卧着的蓬蓬背上和肚子上来回乱窜,小爪子时不时在蓬蓬眼前挑衅,而蓬蓬也不闪躲,它咧着嘴,用鼻子拱了拱丁满的爪子,又伸头舔舔丁满的脑袋。
看到蓬蓬这么宠这个小家伙,姚织夏不禁笑了笑。
她随意瞥了眼身下的草垫,突然回想起昨晚的突发事件,立即慌忙地站起身向洞外走,脚步却有些迟疑。
他会是什么表情?他会说什么?他会怎么看待她?
“你醒啦!”
姚织夏纠结不安之际,树林间传来了薛凛嘹亮的喊声。
姚织夏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她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歪了歪头,脸上浮起一个不自然的假笑。
“你去打鱼了?”看到薛凛拎着的两条鱼,姚织夏生硬地开口。
薛凛点点头,直接地从嘴里冒出两个字:“昨晚……”
“昨晚……”
一听到这两个字,姚织夏快速眨了几下眼,不自觉地重复他的话。
“昨晚是怎么回事?”薛凛挠了挠头,皱着眉问。
“啊?”看着薛凛无辜的眼神,姚织夏一时搞不清他的意图。
“昨晚我不是吃了一口那个牛肉蘑菇汤嘛,然后你去打水,然后我就感觉天旋地转的,视线变得模糊,喘不上来气,后来我又感觉很放松,很自由,身体轻飘飘的,像在水上漂浮一样,我感觉眼皮好沉,就睡过去了,可是为什么今早醒来却是……”
对面的姚织夏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晚他看她的眼神,还有那个吻,居然成了她一个人的记忆。
“你,是不是中毒了?那个蘑菇?”姚织夏突然灵光一闪。
“啊!有可能!不!一定是那个蘑菇!它应该是有致幻的作用。”薛凛瞪大眼睛。
听到“致幻”二字,姚织夏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原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个幻境,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吻了谁。
“你后来也吃了吗?你也中毒了吗?”薛凛思索了一下,担心地问。
姚织夏低着头咬了咬唇,而后冷淡地说:“昨晚我也中毒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奥。”薛凛点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我饿了,我去烤鱼。”
再也忍受不了当下的气氛,姚织夏一把拽过薛凛手里的鱼,转身回洞里。
薛凛盯着姚织夏的后背,不自觉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遗失掉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沮丧,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当薛凛回到洞里时,姚织夏正坐在地上拿着刀准备收拾鱼。
“唰,唰,唰……”
姚织夏熟练地用刀刮鱼背上的鳞片,动作迅速又生猛。
“哇!你好厉害啊!以前经常杀鱼啊?”
薛凛见姚织夏低着头,发丝遮着两颊,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鱼,沉默地有些诡异,便讪讪地开口。
“嗯。”
姚织夏没有抬头看他,只敷衍地给了个回应,接着又是狠劲的一刀,将鱼开膛破肚,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鱼肚子把内脏都拽出来。
薛凛一见她手里那堆血腥的内脏,瞬间皱起了眉,他咬着牙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收拾完鱼,姚织夏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洞外走。
“哎,你干什么去啊?”薛凛大声问。
“洗手。”姚织夏在远处留下一句便走了,连头都没回。
从没见过这样冷淡的姚织夏,薛凛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由怀疑起是不是昨晚自己失去意识后做了什么事惹毛她了。
“女战神又变身了?”薛凛自言自语道。
把双手放在极速流下的瀑布中,姚织夏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污被迅速冲刷掉,昨晚的一幕幕在此刻又在她脑中喧闹起来。
你配么?
当这个念头从姚织夏的理智里杀出来时,她立即将自己从那仿若幻境的真实中抽离出来。
回神间,她把手从水里迅速抽出来,盯着手心上有些发黄的茧,有点想笑。
左手腕上的那条痕迹像一条潜伏在她身体里的毒蛇一样在此刻窜了出来,缠绕着她的脖颈和心脏,警告她不可妄想,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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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啦!去那么久,这鱼我都烤得差不多了。”
见姚织夏神态如常,薛凛侥幸地觉得他们之间应该相安无事,但姚织夏也没有多热情,只是“嗯”了一声。
姚织夏坐在篝火旁翻动烤鱼,薛凛感觉嘴里发干,便拿起铁饭盒喝了口里面的水。
今早起来时,他特意拿着饭盒跑去瀑布那边冲了好几遍,生怕自己再次中毒,惹出什么让两个人尴尬的幺蛾子。
意识到今天能吃烤鱼,蓬蓬兴奋地对着姚织夏摇尾巴,眼神时不时瞟一眼火上的鱼。
丁满对食物却漠不关心,它踮着小脚立起上身,用两只爪子扒着蓬蓬的下巴,蓬蓬挣脱不得,只好张开大嘴笼住丁满的小脑袋,它没有用力,只是装腔作势地吓唬它,丁满也没有丝毫恐惧,只是眯了眯眼,看似很享受。
薛凛总觉得如果此刻不做点什么,这种暗藏着急流的气氛会让他坐立不安。
他站起身,向墙壁处走去,拿起锋利的石头在墙上未完成的“正”字上刻上今日的笔画,接着扔掉手里的石头,双手插着腰,盯着墙上那一个半的“正”字。
“爸,如果我现在跟您说对不起,是否已经迟了?”薛凛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横贯在父子二人之间多年的一个藩篱被薛凛打破了,他想成为那个主动迈出一步的人。
可现在,七日过去了,他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撑下来,相信他的儿子还活着,一种迟来的悔恨在薛凛的脑海中蔓延。
望着薛凛清冷的背影,姚织夏不由得心疼起他来,对于她来说,无论在哪,都是生存的问题,不是生活的问题,可回到那个世界,对于薛凛来说,意味着太多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了。
“姚织夏,今天是我生日。”洞中忽然响起薛凛的声音。
“你生日?”姚织夏一听,心里的阴霾扫去了大半。
“嗯,怎么给我庆祝一下啊?”
薛凛转过身,得意地笑,眼角带了点挑衅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姚织夏有些懵,这地方连生存都是问题,哪来的资源给他庆祝生日啊?而且要让他这种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满意,应该是比登天还难。
薛凛见姚织夏呆呆的,像是在放空,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提议:“我们去露营吧!”
姚织夏一听“露营”二字,表情更困惑了,她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篝火,又回过头看向薛凛。
“哎,这算是在咱家,不算露营,我们要带上罐头和水,出去玩,我们往山上走走怎么样?”薛凛兴奋地走过来坐在姚织夏身旁,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烤鱼。
“我来烤,你去收拾要带的东西,吃完我们就走。”
姚织夏见薛凛如此好兴致,便也放下之前的情绪,起身去收拾物件。
她拿了两个肉罐头和一个水果罐头,又打算带条毛巾和衬衫,当她从行李箱里翻找合适的衬衫时,却无意间在箱子的角落里翻到了那个黑色首饰盒。
她迟疑了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躺着的那对金戒指,让她心头一动。
“快来,鱼烤好了,可以吃啦。”薛凛举起烤鱼高声喊。
她正打算伸手去摸,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动作,她像做贼一样迅速地合上了盒子。
吃完烤鱼,薛凛带好小刀和鱼叉,又去瀑布那边把饭盒装满水。
回来时见姚织夏已经用衬衫充当了临时包裹,便开口道:“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姚织夏跟着薛凛往前走了几步,可眼前的背影总在提醒她的心有不甘,思忖再三,她大声喊道:“薛凛!你等我一下,我忘带了东西。”
薛凛回过头,轻巧地“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等。
待姚织夏再从洞里出来时,薛凛正挥舞着鱼叉抽打四周没脚脖子的野草,蓬蓬和丁满开心地追逐着来回窜动的鱼叉。
“好啦?都带齐啦?”
薛凛心情很好,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或许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太好了些。
姚织夏也开心地点点头,两人便开始了露营之旅。
上山的路并不陡,但一路的草丛因为常年无人踩踏,又受到充足的阳光和雨水的滋养,茂盛得高过了人的膝盖。
薛凛一路在前面用鱼叉向两侧压着草,两人才勉强爬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高地山崖。
“你先站这别动,我去看看。”薛凛用胳膊挡在姚织夏身前,决定自己先往山崖的边缘那边查看情况。
“你一定小心。”姚织夏一手抓住薛凛的胳膊,紧张地嘱咐他。
薛凛点点头,伸手覆住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安慰地紧了紧,而后松开,转而放在姚织夏前额的碎发上轻轻拍了拍。
姚织夏有些羞赧地低了低,不敢看薛凛的眼睛,薛凛嘴角咧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转身往山崖尽头走。
随着离尽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前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薛凛听到风在他耳边拂过时留下的呼啸声。
待他站定时,脚下一大片茂盛的森林正随着风摆动,好像一片深绿色的海浪在起起伏伏,远处的海洋变成了一条蓝色的色带,他眯起眼,仔细地搜寻着大海。
强烈的阳光照射让他有些目眩,但他突然在海中看到一个黑点,看似就在他们所在的岛的不远处。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但他推测那是艘作业船或者货船之类的,能在这么远的地方让他用肉眼看见,体积一定不小。
“姚织夏,你过来。”薛凛转过身,向姚织夏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姚织夏没多想,几个箭步就冲到薛凛面前,薛凛拉过她,用双手压着她的肩膀。
“看到远处那个黑点了吗?”
薛凛的声音从姚织夏的后脑上方传来,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
姚织夏朝茫茫大海定睛一看,果然发现一个黑点。
“那是船吗?”姚织夏激动地回身问。
“我不确定,毕竟距离不短,即使它在移动,一时半会儿我们也看不出来。”
“那我们就在这多待会儿,看看它是不是船。”
“你还记得我们刚到这儿那晚的汽笛声吗?”薛凛提醒她。
“所以,我们真的有可能在航线上,离人类活动区域并不远。”姚织夏当然记得那晚,她挨了薛凛的骂,薛凛也在她面前出了糗。
薛凛点点头,盯着那个神秘的黑点开始思考,如果它是一艘船,那么第一晚出现的那艘船大概率也会隔一段时日就再次经过这里,如果他们可以做好充足的准备想办法让对方发现他们,那就可以回去了。
陷入沉思中的薛凛,突然感觉到衣袖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见姚织夏已经盘腿坐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观察那个黑点,顺便看看风景,吃点东西,不是要给你庆生吗?”
姚织夏说着,便把身后背的包裹取下来,又把里面的罐头一一拿出来摆放好。
“把刀给我。”姚织夏伸出一只手。
薛凛却没有要给她刀的意思,他自顾自地坐下,拿起罐头准备打开。
“今天例外!”
姚织夏执意地抢过薛凛手中的罐头,又伸出一只手指在薛凛面前勾了勾,示意他把刀给她。
薛凛无奈,笑着把刀递给了她。
姚织夏接过刀,把罐头开了个大口,再用刀背使劲一撬,罐头盖就完全打开了,里面油浸牛肉的香味立即窜了出来。
确定姚织夏没有伤到自己后,薛凛撇过头,望向海面。
刚转过头,一块滴着油的牛肉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正举着刀看着他的姚织夏。
“寿星,今天你最大,你先吃第一口。”
姚织夏难得像现在这样爽朗地笑,她的眼睛弯弯的,像一轮新月,里面闪烁着纯真的光彩。
薛凛听到这话,心中百感交集。
感动的是,从认识到现在,短短一个星期,眼前的这个女人对自己从始至终的完全信任和不顾一切。
愧疚的是,他对她说了谎,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这只是他临时起意的借口,为的是缓解两人之间从今天一早就产生的某种莫名的烦闷情绪。
可姚织夏此刻真诚的笑却成了一个大大的讽刺,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终究是自己利用了她。
姚织夏正等着薛凛张口,握着刀的手却被薛凛一把握住,径直带回了自己眼前,那块牛肉也被怼到了她自己的嘴唇上。
姚织夏紧闭着唇,嘴里发出“唔唔唔”的质疑声,薛凛看她这个样子,反倒被逗笑了。
“我既然是寿星,就由我来决定这个生日罐头第一口给谁。”玩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认真。
说完,薛凛挑了挑下巴,示意姚织夏张嘴。
姚织夏拗不过他,只好缓缓张开嘴,咬下了那块被让来让去的肉。
薛凛玩味地看着她,觉得她的意识和反应实在不像是已经闯荡社会很多年的人。
“姚织夏。”
“唔?”
“你多大?”
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薛凛未及多想便脱口而出。
姚织夏一听愣住了,她没告诉过他吗?
哎?他多大?他好像也没说过。
她火速把那口肉咽了下去,又抚了抚胸口,低声回答:“二十七。”
“奥,我二十三。”薛凛随意地叉了块肉放进自己嘴里。
姚织夏之前就感觉薛凛应该比她小,因为他身上总有种初出茅庐的不可一世,却没想到他还这么年轻。
“过了今天,你就二十四了。”姚织夏笑着说。
薛凛一愣,当他反应过来时,心虚地甚至咳嗽了起来,姚织夏见状连忙拍打他的后背。
“咳、咳、咳,嗯嗯。”薛凛边咳嗽边轻声附和,企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那你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见薛凛没有大碍,姚织夏从他手中拿过刀,准备开水果罐头。
薛凛的咳嗽声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眯眼望向波光粼粼的大海,“我希望,我们能活着回去,我想重新活一回,还有一件事,嗯……”
“薛凛,它在动!那真的是船!”姚织夏突然大喊,她激动地向大海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指。
薛凛随即向那个黑点望去,发现那个黑点与他们所在的岛之间形成的角度果然与之前不一样了。
“薛凛,你的这个愿望,我们不求老天爷了,我们自己就想办法把它实现。”姚织夏转过头,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毅与果敢。
薛凛没有说什么,只是回望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温柔。
不出三秒,姚织夏就败下阵来,将目光缩在别处,手中的刀在水果罐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动。
“你这是想给我吃,还是不想给我吃?”薛凛打趣道。
姚织夏一听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加快手中撬罐头的动作。
“那你呢?你以前生日许过什么愿?都实现了吗?”
薛凛忽然有些好奇,姚织夏会有什么愿望。
“我?我好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是么。”薛凛的语气有些沉。
“但是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曾经许下的一个心愿,就是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最好带个小院子,我可以在院子里种上石榴树,还要在门上方搭个葡萄藤架,我的小猫小狗白天就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烤肉,一边看星星,这就是我预想中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了。”
姚织夏微笑着,仰头望向天空,可此时的天空却突然暗了下来,厚厚的积云将太阳全部吞噬。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她低下头,从罐头里叉了一块黄桃送进嘴里,企图用嘴里的甜腻掩盖心里的苦涩。
薛凛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站起身,大幅度地挥动手臂,将其扔向脚下的森林。
那块石头如同落入大海的水滴一样,悄无声息,而此刻同样沉默的薛凛,咬了咬牙,颈边的青筋凸起,眉头向眉心处缩紧,仿佛山雨欲来。
还来不及细瞧薛凛的表情,姚织夏就感觉到耳边的呼啸声骤然变大,天空也变得更暗,脚下的森林霎时变成了墨绿色,在大风中滚滚翻涌,远处海上的乌云也排山倒海般地朝小岛席卷而来。
一颗豆大的水滴重重地砸在姚织夏的额头上,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身体已被薛凛一把拽了起来。
“收拾一下,我们赶快往山下走,不能呆在这,太危险了。”
薛凛一边急声催促姚织夏,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他拽着她飞快地往山下的林子里跑,在一旁打盹的蓬蓬和丁满也察觉到事情不妙,连忙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少顷间,大雨便一泻而下,还好他俩跑得及时,已经躲进了林子中,茂盛的树叶多少为他们遮挡了些雨水。
姚织夏的头发被浇得湿透,额前也已水流如柱,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像个盲人一般被身前的薛凛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