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天边卷起了层层的火烧云,预示着下一个晴天即将到来。游玩了一整天的三个人,踏上了返程的路。
坐在后座的元朗,脸上红扑扑的,被汗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前,他不管不顾地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着水。
今天对于他来说,真的是毁灭又重生的一天,原本最讨厌的地方如今竟奇迹般地变成了让他最流连忘返的地方。
他一边挠头,一边思考着为什么冰淇淋也会这么好吃,它并非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甜腻,它可以很多变,可以酸,可以苦,最后一点就是……
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把目光向前排移了过去,姚织夏自打上车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而薛凛则专心开车,对刚才的偶遇竟只字未提,这两人像是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倒让元朗有些糊涂。
“薛凛。”安静的氛围突然被打破。
“我在。”
“我……其实,有些话……”
姚织夏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让薛凛更了解她,之前的人生记忆对她来说仿佛有千斤重,但她却突然自私地想交付于他。
“姚织夏,我们去看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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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晴天港,只是在来之前,薛凛特意回家接上了在家百无聊赖的蓬蓬和丁满。
一下车,海上吹来的风就让姚织夏不禁哆嗦了一下,下一秒,紧缩的后背就被披上了一件宽大的长风衣。
她惊讶地回过头,却见薛凛的脸庞就在距她头顶十公分的地方,他低垂着眼,正专注地用风衣裹住她瘦削的身子。
确定她不会被风吹到后,薛凛站在了她的身后,一只大手轻扶在她的腰上,带着她向前走。
元朗抱着乖巧的丁满跟在他们身后,蓬蓬则像个忠诚的骑士一样跟在元朗的脚边,寸步不离。
这个港口并不是A市最热闹的海港,此时的海滩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几对情侣依偎在各个角落,安静地望着已经海天一色的远方。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看什么,但透过他们的目光,好似这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就闪耀在他们眼前,他们时不时地在对方的耳边私语,然后相视一笑,好像在分享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小秘密。
“我们就坐这儿吧!”薛凛向内扣了扣手掌,提示姚织夏停下脚步。
姚织夏怕坐下来时会弄脏了风衣,便伸手要把风衣脱下来,可一旁的薛凛却立即按住她的手,将她直接按到了沙滩上。
“别乱动。”
薛凛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向后看了一眼,只见元朗已经坐在了距他们俩几米远的身后,正认真地观察着有些拘谨的丁满,而蓬蓬则在他周围兴奋地跑来跑去。
“不让元朗过来吗?”姚织夏有些不放心。
“他乐得一个人待会儿。”
薛凛倒是对元朗一百个放心,他是个能读懂人心的孩子,在薛凛看来,现在是什么状况,元朗可能比他眼前的姚织夏更加清楚。
薛凛回身,随意地在脚边捡了颗小石子扔到海里,当石子消失在水波中时,姚织夏开了口。
“薛凛,其实,我有一件事,很想告诉你。”
“姚织夏,其实,我也有一件事,很想告诉你。”
“那……”姚织夏有些犹豫。
“你先说,女士优先。”薛凛轻松地开口。
“嗯,薛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困在岛上的时候,我曾经跟你提起过,高中毕业后,在来这儿打工之前,我曾经在B市打工过几年。”姚织夏鼓起勇气开了话头,手不由得将风衣抓紧了些。
“嗯,我记得。”薛凛垂眼,不由自主地望着姚织夏抓着风衣的手。
“我当时,是在一家制衣厂打工,那个工厂的主任,不止一次在语言上暗示我,想要我做他的……我不肯,他就趁我去工具间整理的时候,尾随我,想……”
姚织夏越说越激动,就连身体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那些曾经让她整日整夜都无法入睡的画面又再度清晰起来。
薛凛一把将姚织夏揽进怀中,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重复着:“我们不想了,我们不想了。”
姚织夏痛苦地闭上眼,平日的理智和分寸全都被她抛在了一边,此时的她只想贪婪地汲取这个怀抱带给她的温热和安全感。
“薛凛,对不起,我之前从不敢跟你提起这事,我……”
“姚织夏,你他么的能不能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薛凛大声怒吼着,双手紧紧地捧着那张已被泪水浸透的脸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紧闭的双眼。
“你把眼睛睁开!你他么的给我把眼睛睁开!”薛凛愤怒地朝姚织夏喊。
被泪水淹没的姚织夏,几乎无法呼吸,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无助地望着他,可眼前这个愤怒又歇斯底里的薛凛却令她感觉好陌生。
薛凛用力地咬紧牙关,脖子上浮起了根根分明的青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姚织夏,用拇指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姚织夏,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明白!你对于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薛凛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好痛,以前的他绝不会相信,心里上遭受的痛苦和折磨会化作生理上的疼痛。
在海水的起落声中,他分明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和压抑许久却在此时无法再克制的呐喊声。
“薛凛……”姚织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嘴里唯一能吐出的两个字。
“姚织夏,现在跟你说的话,我这辈子只说一次,”薛凛顿了一下,“在岛上的时候,你曾经说,会让你牵挂的人,就是没了你就过不好下半生的人,而我很确定,没了你,我就过不好我的下半生,姚织夏,我的命,早就归你了。”
泪水如洪水般肆虐而出,姚织夏的双眼再次模糊,她甚至分不清眼前的他是真实还是幻觉,就连他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可是我……我这样的人,终是配不上……”姚织夏一想到自己残破的过去,就无法面对她面前那双炙热的双眼。
“好,你倒是说说,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薛凛厉声质问。
“我、我比你大好几岁……”
“你还知道你比我早出生了四年,你还不赶紧亡羊补牢一下!姚织夏你知道么!这是你欠我的!你欠我四年!”
“你明明,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你那么好,只有跟你一样优秀的女孩才能配得上你啊!”
“你都知道我优秀还不赶紧圈住我!我很抢手的!现在的小姑娘很生猛的!你还傻乎乎地不知道好好保护我,小心哪天就被其他母狼叼走了!”薛凛说着便恨铁不成钢地用手狠狠地捏姚织夏的脸蛋。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背景……”姚织夏低下头,巨大的身份差异始终是她在薛凛面前感到自卑的缘由。
“背景?你什么背景?你身家清白,又不是黑道千金,我有啥可顾忌的?我是有背景,可那都是我爸的功劳,我那学历都是靠我爸做慈善混出来的,说出来都怕人笑话,我高中的时候就学会了打架泡妞,以前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生认真过,那这么说,还是我配不上你了,以前的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这样的我,你愿意接受么?”
姚织夏被薛凛这一连串的话问得头脑混乱,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才好,她手足无措地抓着身上的风衣,不知是进是退。
薛凛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将姚织夏抱了个满怀,他放松地闭上眼,舒服地嗅着姚织夏发间的香气。
头顶上方传来温热的气息,姚织夏的意识渐渐涣散,她不再挣扎,不再逃避,她双手松开了风衣,沿着薛凛的脊背和腹部慢慢地将他环绕。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将红肿的双眼闭上时,耳边传来了薛凛温柔的低语。
“姚织夏,谢谢你把我的命捡回来,如果我死了,这辈子就永远错过你了。”
时间悄然流逝,天色渐渐暗下来,永不停歇的海浪依旧相互追逐着,海岸边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人影渐渐散去。
元朗靠在蓬蓬蜷起的肚子上甜甜地睡着了,身上盖着那件宽大的风衣,而风衣的主人则化作了一件温暖厚实的外套,将心尖上的人儿紧紧地裹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