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梦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原本昂头挺立站得笔直的心素,突然两眼一闭,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就好像所有的力气已经用尽,灵魂也随着所有的希望离她而去……
耳边反复回响着袁梦的那些话……心素,你实在让我寒心……你怎么忍心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毒手呢!你对得起秦潇,对得起果儿,对得起我吗……你谁也不爱,只爱你自己……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就是命令我马上把那包砒霜吃下去,马上死在你面前,我也会毫不迟疑地照办无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小姐!你……怎么了?”
心素受惊地睁开眼睛,原来是兰姨。
“兰姨,我没事的!就是,有点累了。”心素的脸上浮起一个微弱的微笑。
兰姨伸手想将心素搀扶起来,心素先是无动于衷,一转念又改了主意。在兰姨的帮助下,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摇晃着走回卧室。兰姨赶忙在沙发上铺好软垫,心素便将自己深深地陷进沙发。
“小姐,你不该那么说……把所有莫须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可那些都不是真的!姑爷完全被蒙在鼓里,万一他真的相信了,那可怎么是好!”兰姨满脸忧虑。她想起刚才握着心素的手,那双手竟寒凉得像冰块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让她心中一凛。
“我也是一时气急,话赶话才说了那些……别担心,兰姨,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心素慢慢地说着,脸色愈发苍白,“他向我保证过,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会相信我。”
“可是——”
“兰姨,”心素打断她的话,“你带莲儿去集市上买些菜,做些姑爷平时最喜欢吃的。等他回来以后,再开几瓶好酒,我们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慢慢解释好不好?现在,我只想静一静!”
兰姨想了想,又看看心素,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点头,退下了。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心素一眼,只见她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胳膊紧紧地抱着膝盖,头埋进了臂弯间,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起什么,是不是在流泪……
随着“咔哒”一声响,兰姨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房间一下子安静了,死一般沉寂四下蔓延。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心素抖索着站起身来,走到角落,在一个雕花斗柜里翻找了片刻,取出一个小木匣。
看到这个小木匣,她的眼泪顿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好半天才将那木匣打开:里面是一个碧莹莹的翡翠茶杯。
她取出那个茶杯,随即一个小纸包显露出来……“母亲,”心素自语道,“我太累了,要来陪你了……”
她用那个翡翠茶杯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并没有马上喝下,而是将那杯茶放在小托盘上,又端着托盘,一路来到兰花园,来到香冢。
“心兰,”她放下托盘,亲吻着面前每一朵盛开的兰花,“他们都离开我了!还是你说得对,我终究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哦,天知道,我有多想回到从前!回到我们相依相伴,一起赏雪花,看杨花的日子。你说你更喜欢雪花,漫天洁白的飞絮,飘逸,浪漫。”
“我却更喜欢杨花——你知道的,我怕冷,而杨花纷飞的季节,正好是暮春初夏的时候,天是那么的蓝,太阳是那么的暖,柳枝是那么的绿,毫无隆冬时节寒冷、阴沉、萧杀的感觉,再配上洁白飘忽的杨花,那才真正的童话世界!”
“我们一起读诗颂词,一起弹琴画画。冬天收集梅树上的雪花烹茶,春天‘夜雨剪春韭’,摘些嫩柳叶同煠,你说这盘柳叶韭能让人吃出春天的感觉。”
“夏天我们一起蜜煎樱桃,做雪霞羹、碧筒酒、莲房鱼包,秋天采来鲜桂花,洒上甘草水,与米粉拌匀后蒸成广寒糕,你爱拌‘春兰秋菊’的凉菜,将栀子花粘裹面糊炸得酥脆,我更爱蟹酿橙,并不嫌其中的繁琐。你便雕成香橼杯盛装黄酒,两个人在菊花丛里喝得酩酊大醉……”
“我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山上游玩,看到一条清澈现底的小溪,你便趟进去,选取那些带绿藓的小石子装进兜里。回家取出一看,竟有十几二十颗。”
“我以为你要把它们做成盆景妆点绿植,没想到,当晚你将它们入进锅里,加入泉水后,煮起汤来……那汤我们果然喝出了山林的清新之气,比螺的味道还要鲜美。”
“我们都喜欢看《牡丹亭》,尤其是《游园惊梦》那一段,听了一遍又一遍……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奈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如果过去就像一出戏那样该有多好,我就可以选择,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反复地重温最喜欢的那一段……可惜,戏就是戏,不是真实的发生。”
“真实是,无论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片断,都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心如刀绞……”心素捂住胸口,泪如泉涌。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又短暂,稍纵即逝,一去不返……还有美好的你,正应了那句‘生如朝露,天妒红颜’。”
“还记得我们最爱的那首诗吗……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莫教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爱过秦潇,他的才气,傲气跟你很像,就连跟我争吵的样子,都有几分你的影子……那天他说要跟我撂开手,可我真的跟他撂开手了,他却不知怎的变得疯疯癫癫……莫非他只是随口说说?他心里还是爱我的——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就让那些谜永远找不到谜底。”
“我爱过林浩南,他的勤奋,他的愤世嫉俗似曾相识,他笑起来的时候眯缝起大眼睛的样子,竟跟你没有两样。”
“一想起自己的出身,你就会暗自神伤,任凭我说得天花乱坠地安慰你,你都不为所动。我知道,那是刻在你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可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不是吗!”
“他消失了。我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这么想来,我还真是邪恶啊……我给桂花糕洒上砒霜,就像以前我给刚刚烤好的黄油小饼干洒上糖霜……”
“我想过,如果他坚持要离开我,和那个舞女在一起,我就把桂花糕一口吃下去……可他没来,他不敢来,这个懦夫!兰姨将那盘桂花糕打翻在地……那一刻我突然恨透了他,希望他马上死去——我就是这样通过意念将他杀死了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会忏悔。”
“袁梦,哦,你真该看看他脸上那单纯憨直的表情,像极你小时候的样子……他也喜欢雪花,喜欢杨花……当他的脑子里没装着他的秀桔妹妹,还有那些梦想,那些工作、事业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她围视着周围:“香径园好美啊!可是,所有这些有形的事物,兰花园、紫薇林、暗香馆……都有消失的那一天,就像曾经的荷塘一样。所有的那些记忆,美好的,不美好的,也都会渐渐消失迨尽……至少,我们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我该知足了!”
“母亲,心兰,我们终于要团圆了……果儿,我来了!”说完,她果断地拿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两天后,青嫘再一次来到莫奈花园。
“机票订好了吗?”芳婷问。
“订好了,后天飞!”
“何连池找过我,他说,他想送送你。”
“又来!还有完没完!”青嫘不胜烦恼。
“要不,我们给他一个机会?”芳婷一脸欠揍的坏笑。
“算了吧!”青嫘原本又要说一堆刻薄的话,可不知怎么的,话未出口就泄了气。
她想了想,说:“他这样的男人,需要的只是一种稳定的感情,一份安静的生活。是下班时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寂寞时房间里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困境中嘘寒问暖的话语……绝不是我这样,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飘乎不定的情绪和并不高深的思想。就算如他所愿我们在一起了,很快他就会感到后悔。”
“那你就跟他明说好了,不要再给他任何幻想。你这个小妖精,有时还真让人着迷呢!”
顿了顿,她又说,“能不能——不走!默匠新出的甜点需要你去品评,我留在墙上的空白,还需要你的妙手去妆点。也许你重新开始画画,慢慢就明白字该怎么写了。你缺少的是一种风格,你自己的风格,还有尚未挖掘出来的,你最擅长的题材。”
“马普尔组合成刚成立不久,虽然秦昊然失踪案最后还是悬而未解,我们还有别的案子可以查啊!比如张大妈家的一对宠物狗‘可乐’和‘咖啡’失踪案,好几宗查小三小四案,还有连警察都破解不了的一些陈年积案、疑难杂案。”
她深深注意着青嫘的眼睛,“更别说我——这里的蔷薇,草莓,还有罗勒,它们都需要你……”
青嫘努力克制着自己,说:“给我点时间,我要想清楚一些事情……”
“这段时间,我看你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可以去旅游,散散心!”
“虽然我一直单身,完全有条件说走就走,不过,我最反对盲目旅游。媒体一直聒噪着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多半是想掏空你的钱包。还有那些看似有益的心灵鸡汤,如果信了那些话,就是中了奸计了。”
“大部分的旅游并不是行万里路,不过是从一个灯红酒绿,来到另一个灯红酒绿。迎接他们的,不过是从一帮想赚他们钱的商家,换成了另一批想赚他们钱的商家。很多人内心渴望宁静和放松,身体却承受不了宁静带来的孤独和放松带来的无所事事。也许他们叶公好龙,是一群被都市欲望和现代生活方式驯化的动物。”
“在路上浪费了时间和金钱,最后除了一身尘土一身疲惫,除了在朋友圈晒图炫耀,其实一无所获。”
“旅游一定是有目的的旅游,或是为了放松身心,或是为了发现目标,寻找自我,换取成长。我的生活并不紧绷,又目标明确,三观已成,审美——”她从芳婷的眼里寻找着鼓励,然后她找到了——“也相当独特,没有必要再去找些矫情的风景虚耗生命了。”
“成长的方式有多种,或是苦读于书斋,或是专注于自己喜爱的工作,不一定非要去放诞放荡形骸,浪迹于天涯。”
“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就说这么一堆的话来堵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嘴的闷葫芦,没想到你竟是这么能说的人啊!”芳婷笑道。
“其实我早想明白了。你愿意去环游世界,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变老?如果只能选择其一,我宁愿在自己的院子里变老。如果条件允许,既可以环游世界,又可以拥有自己的院子,那,我宁愿用环游世界的钱,去换一个更大的院子,然后在院子里种菜,养鸡,然后慢慢变老。”
“领略山水与风情,通常要以失去健康饮食和规律的生活为代价,还要忍受各种突发事件带来的不快。如果走到一个地方,甚至找不到一片少油少糖的原味吐司安放我爱的芝士片,让它在上面美滋滋地融化,那么再美的风景也会黯然失色。如果再找不到一杯像样的黑咖啡安放我的灵魂,让它感受片刻的岁月静好,那无异于一声灾难!全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要么旅行,要么垂钓,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毫不犹豫,我选择后者。既然一切都是幻像,何不一花一世界,一木一天堂。”
“既然这样,回BJ去吧!解铃还需系铃人,那个地方的确能帮你想清楚一些事情……你确定不需要何连池去送你?反正我是不会去送你的。不过你要记得,等你回来的时候,不论刮风下雨,我都会去接你。还有安妮,她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安妮?”
安妮“汪汪”叫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