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欣然领命,拎着小藤篮向对面的缓坡跑去。
“她才多大,知道什么紫罗兰,琉璃苣,”青嫘摇摇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在家还像心肝宝贝一样被捧在手心里,只怕连饭都不会煮呢。对花花草草的认识,还局限在植物学教科书里。”
“那就悲剧啦!”芳婷叹了口气,“卡森在《寂静的春天》里说:我们中间的许多人生活在世界上,却对这个世界视而不见,察觉不到它的美丽、它的奇妙。”
她小心摘下一枝百里香,借着温和的阳光细细端详:“好美啊,纤细的茎叶,淡粉紫色的小花,香气优雅迷人——有此种感概的莫非只有我吗?”
“你喜欢不等于别人都会喜欢,你也不能要求别人喜欢。你觉得百里香美,别人觉得牡丹、芍药美,各花入各眼,都是寻常。”青嫘小心地割下一把薰衣草。
“‘荒野胜于多所哈佛大学’。”芳婷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青嫘不解道。
“‘荒野胜于多所哈佛大学’!梭罗认为荒野对人很有教育意义。哈佛大学是很牛,但是教育意义没有荒野大。”芳婷认真道
“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吧!”青嫘耸耸肩。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的,是有点‘酸葡萄’的嫌疑,可梭罗就是哈佛大学毕业的。”芳婷又说,“法布尔写过十卷本《昆虫记》,他一生有一个‘巨大的’的愿望:有一个不太大的园子,让它荒着,让里面的昆虫自由生长,自己就能在院子里观察它们。”
“这点抱负,看起来并不伟大,但毫无疑问的是,法布尔喜爱昆虫,而且卓有成就,很多人就是看了他书成为了科学家,而且,他还是个相当有趣味的人。”
“人有趣味似乎不难,似乎又非常难。很多人按俗世的标准非常成功,但是很无趣。青嫘你说,是所谓的‘成功’重要,还是变得‘有趣’更重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惜你要白操心了!小静的父母,自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法,也不见得就一定不高明。想怎么教育,那是他们的权利,旁人是无权干涉的。”青嫘笑道。
“我记得上次你就说,不让小朋友没完没了背诵那些唐诗宋诗,古典名著,倒是要让她背诵食谱,背诵食物的营养元素——你的歪理一套一套的,已经自成体系,不自己生一个孩子来养,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芳婷若有所思,“默匠里的那些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就像那句台词——‘女孩子们进来时是砂砾,十年后,当她们离开时就变成珍珠了’。”
“我也回敬你一句:只怕那些女孩子们呆不了十年……”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中藤篮里已经装满了各种香草。
小静也满载而归。等她们回到餐桌旁,米夏和露薇已经将采下的蔷薇将餐桌妆点得温馨而浪漫。芳婷又在鲜花中加入香草。
森朴做的两层生日蛋糕已经架好。雪白的表面,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涂抹了一层打发膨松的淡奶油。
他从香草篮里挑挑拣拣,选出合心意的香草错落装饰在蛋糕上。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刚才还平淡无奇的蛋糕很快变得清新奇趣,质感十足,又充满了朴拙的乡野田园气息。
芳婷又将洗净的香草和小碎花点缀在各种糕点上:三明治、炸鸡块、奶酪酥条、咸味披萨、莓果塔、玛德琳娜、蔬果沙拉……
白葡萄酒也注满了高脚玻璃杯,大家纷纷就坐。芳婷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忙叫米夏把小静面前的酒杯拿掉,换上一杯柠檬水。大家会意地笑起来。随着芳婷的一句“好了,大家别客气,开动吧!”说完,自顾自地大吃大嚼起来,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过了一会,青嫘终于忍不住发问道:“既然是修凡的生日宴,怎么没有点蜡烛、吹蜡烛、许愿那些仪式?”扭头看到小静也是一脸茫然。
大家笑起来。修凡说:“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我到默匠以后,芳婷姐就送给了我一个生日——每年的今天!”
芳婷笑笑说:“我记得,就在我刚刚收到‘藤本小女孩’的那一天,修凡出现在我面前,低声问,‘请问这里需要人手吗’?那时他黑黑瘦瘦的,一脸疲惫,就像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几年过去了,修凡出落成云华第一美男,而我那棵‘藤本小女孩’也开枝散叶,子孙满堂了!”
修凡也说:“既然是个不同寻常的生日,就不必死守着那些俗套,怎么开心自在就怎么来!”
青嫘听得连连点头。小静小声说了句:“好特别哦!又好有趣!”
芳婷说:“修凡只要呆在默匠一天,我可以保证,他一定成不了有钱人——”
听到这里,大家哄然大笑。
“但他一定会有个家。”芳婷补充道。
大家连连点头称是。修凡感动道:“多亏了芳婷姐,我不仅有了生日,还有了一个家!这比成为什么有钱人更重要。”他向芳婷抛出一个飞吻,芳婷做了个接住的动作,又给他飞出一个吻。
芳婷又说:“我们玩点更有趣的——抓阄讲故事!我做七个阄,其中一个写着‘故事’,谁摸到谁讲个故事。注意,故事必须有趣,不然要重罚的。”
大家表示赞同,修凡很快折出七个纸阄来。结果是青嫘中了头彩。青嫘想了想,又喝下一大口白葡萄酒,借着酒劲说起:“你们相信吗,我吃过‘人肉’!”
“怎么可能!”大家纷纷表示不信,又都竖起耳朵,好奇地想听下去。
“是唐僧肉吗?”小静天真地问了句。大家忍俊不禁,身边的米夏怜爱地摸摸她的头。
“你们都看过视频,应该知道我妈妈和王伯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哦,”芳婷若有所悟,“该不会是跟那个传闻有关吧。”
“什么传闻?”大家忙问。
“就是……会把胎儿吃掉的传闻?”森朴冷不防说了句。
“你怎么知道?”大家更好奇了。
“我看过那段视频很多遍,似乎听到人群里有人这么说过。”森朴不急不慢地说。
“可见以讹传讹,人言可畏!”青嫘叹道,“我妈妈和她的同事煮给我吃的,的确是‘人肉’,不过是加引号的‘人肉’,更不是什么打下的‘胎儿’,而是女人生完孩子以后留下的‘胎盘’。我妈妈她们也时常帮孕妇接生,所以时不时能得到一两个别人不愿认领的胎盘。”
青嫘看了看小静,又说:“胎盘就是……在我们还是胎儿的时候,需要母亲给我们提供能快快长大的营养,胎盘就是我们获取营养的器官,也就是我们最早的食堂。每天我们在母亲肚子里玩累了,饿了,食堂会给我们提供足够的能量。据说,胎盘这个词的英文原意是古希腊时期的一种圆圆扁扁的芝士蛋糕,所以,也是跟吃的有关哦!”
“胎盘伴随着婴儿一起从母体分娩出来之后,最早往往被当成废物丢弃掉。到了秦朝,胎盘不再被人丢弃,而是当作是恢复青春的一种特效药进食,也就是现在我们常说的高档养生保健品、高极补品。到了明朝,著名医学家李时珍就对胎盘的药效详细记录在《本草纲目》中,还给它取了名,叫‘紫河车’。”
“到了现在,随着科技的发展,胎盘不仅仅被当成一种中药材,还可以将胎盘中的干细胞运用在很多方面,比如治疗心脏病,糖尿病等等,可以说它全身是宝呢!”
“好吃吗?”露薇见大家一愣,又补充一句,“我是说,‘人肉’好吃吗?”大家又同时把目光投向青嫘。
青嫘说:“我记得妈妈忙碌了半日,给我端出一份黑黑酱酱的肉来。也不告诉我是什么,眼看着我把那些肉津津有味地吃下去,才问我:好吃吗?我点点头。她又问我:你猜是什么肉?我毫不犹豫地说:牛肉!”
“真的像牛肉的味道吗?”不知是谁问了句。
“妈妈加了太多的调料在里面,又是酱油又是辣酱,跟平时烧的牛肉味道差不多,我便以为是牛肉了。‘人肉’到底什么味道,其实我也没尝出来。”
“话说这样的‘人肉’全身都是宝,可是像这样煮成一盘‘牛肉’来,营养素已经被破坏殆尽,跟普通的肉没有两样。吃下去,只不过补充了一些蛋白质而已。”
大家听得入神,芳婷赞道:“确实有趣,也只有青嫘才能讲出这样的故事啊!”
第二轮的抓阄,被森朴抓了个正着。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想知道这样一个惜字如金的安静男子会说出一个怎样有趣的故事来。
“我是甜点师,就讲一个关于一粒砂糖的故事吧。”森朴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他的脸色有些发红,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可知他很少在多人的场合说话。
“你们‘嚼’过甘蔗吗?”他问。
“当然嚼过!”芳婷和青嫘很快点点头。修凡想了想,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也点点头。
三个小女孩都摇摇头,米夏说了句:“我喝过甘蔗汁!”
森朴笑笑说:“说明你们还小呢。在缺少食物的年代,人们都渴望吃点甜的东西,能吃到甘蔗都觉得开心。糖可谓人见人爱,大概没有人天生就讨厌糖吧!”
米夏想了想,说:“有的,我有个伯伯就不喜欢吃糖,菜里加了少许的糖他都会拒绝!”
“你的这位伯伯是不是喜欢喝酒?”森朴问她道。
米夏连连点点:“是的,他最爱喝酒,还经常喝醉,一喝醉就骂人,我们都怕他。”
“那是因为他大量喝酒后,味觉发生了变化。我相信他小时候也是喜欢糖的甜味的。”森朴柔声道。
“较早的时候,大约十六世纪以前,砂糖在欧洲不是食品,更多的时候是被当作药品使用。或者是有权有钱的人用来炫耀权力和财富的工具。”
“有研究者指出,砂糖通常有五种用途:药品、装饰品、香料、甜味剂、防腐剂。很明显,前两种用途出现在砂糖还是贵重物品的时代。”
“也许是因为当时很多人都有慢性营养不良的症状,砂糖的热量很高,在任何场合都能补充能量,是可以立刻见效的药品。”
“十二世纪,拜占庭帝国的宫廷御医将砂糖当作退烧药,会开出糖渍玫瑰花这种处方,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西欧地区的人们都很重视这种糖渍玫瑰花,特别是在治疗结核引起的发热时,会将其用作解热剂。不仅是玫瑰花,其他食品也可以用糖渍的方法保存,这是砂糖的另一种用途,即防腐剂。”
“我爱做糖渍栗子!”芳婷举手道,“每天都会渍出几大罐来。做果酱也是用砂糖来为应季的水果做防腐。”
“是的!”森朴点头道,“在日本,老祖母应对感冒和痢疾的民间偏方里,除了梅干和韭葱之外,大多数时候也会用到砂糖。别说这类偏方还是多少有些管用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修凡调皮道,逗得大家齐齐笑起来。
“至于砂糖的装饰作用,就跟我的老本行有关了。”就像一下子拎开了水笼头,森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纯白的砂糖,即使单从色泽来看,也会被认为是神秘的东西,再加上美味、价格昂贵,欧洲的国王和贵族就竞相在聚会上用砂糖做装饰品,以彰显自己的财富和权力,这种习惯在婚礼上以婚礼蛋糕的形式得到保留,就是用糖霜、杏仁糖衣或者翻糖饰面的华美蛋糕。”
“翻糖是一种以糖粉、糖浆、胶质为主原料的糖面。质感与黏土类似,富有伸展性,可塑性强。用作装饰时,要用擀面杖将其擀成片状,覆盖在蛋糕上,用手轻轻抚平侧面皱折,然后切掉底部多余的翻糖,即可将蛋糕完全包裹。”
“欧洲国家使用杏仁糖衣的比例较高。杏仁糖衣的主要成分是杏仁粉,比起以糖粉为主的翻糖,更可口,更有营养价值。但本色偏棕黄,不利于调色,一般用做翻糖的内衬。”
“可以确定的是,简·奥斯丁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用杏仁糖衣包裹的婚礼蛋糕。在那时,糖衣的作用部分是为了增添口味和质感,更主要的是为了展示这家人的消费能力:用的糖衣越白,就说明这个家庭越富裕,能够负担得起最昂贵的白色细砂糖。”
“那时也出现了包裹两层糖衣的做法。第一层是杏仁糖衣,用的是棕色的杏仁糖。在这之上,加了一层白色的糖霜。杏仁糖衣还会特地地先在烤箱里烤一下,让棕色和白色的对比效果更为强烈。”
“我见过那样的蛋糕,好漂亮哦!”露薇听得两眼放光,“我和米夏在学校学的都是面包的制作,可我更喜欢甜甜美美的糕点。等我毕业以后,拜你为师好不好!”
“小丫头别打岔,让森朴把话一口气讲完好不好!”米夏急躁起来。
“等我讲完,你再决定要不要拜我为师!”森朴笑道。
“现在物质极大丰富,人们不必像以前那样节衣缩食,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无论是食物还是饮品,含糖量都极高,不少人因此摄入过多热量,甚至患上糖尿病,于是有说法认为,‘糖是健康和美貌的天敌’。”
“二战后,砂糖的消耗量一直都是衡量一个国家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的重要指标。现在这一指标似乎已经失效,因为富裕国家的饮食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人们追捧号称不含砂糖的健康食物,代之以热量更低的甜味剂。在超市里出售的食品如果宣称自己不含热量,就会受到青睐。这样看来,砂糖的历史使命似乎走向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