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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致敬缺席的婚礼 

玻璃爱人 金玑紫 5911 2024-07-11 20:11

  青嫘正要出门,突然接到芳婷的电话:“有朋友在默匠办婚礼,你要不要来玩玩?”

  “在咖啡馆里办婚礼?好有创意!可是——”青嫘遗憾道,“我今天也有一场婚礼要参加,我最小的表妹出嫁,不可以缺席的!”

  “青嫘,快点,我们要迟到了!”妈妈催促她道。青嫘只好挂了电话,锁上大门,快走几步追上妈妈和王伯。

  婚礼在表妹家的老宅里举行。说是老宅,其实是在老宅基础上翻新扩建的一幢三层小楼。背后靠着山,前面是大片的田地和一方水塘。

  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拉家常。树是自家种的树,多是杨梅和枇杷树,结着累累的果实,有小朋友拿着长长的竹竿在敲打。厨房外边支起一口大铁锅,灶膛里柴火烧得正旺,不时有浓烟冒出来,青嫘便有些担心,担心那浓烟会将旁边的几棵玫瑰茄红艳艳的果实熏黑。

  铁锅下面的水泥地上,摆着几个大盒,里面装着油炸的苦瓜酿肉、丸子、禾花鱼,还有整只的鸡鸭……几个厨工切菜的炒菜的洗碗碟的忙着不亦乐乎。

  妈妈和几个亲戚聊得正欢,青嫘插不上话,便去边上摘玫瑰茄的果实来玩,又发现屋后种着大片桔子树,上面挂满了桔子,青里透着一点黄,将熟而未熟。青嫘一边摘桔子一边想,有这样一个院子也是好啊,虽然不像芳婷的园子打理得那么诗情画意,胜在朴实而自然。

  摘了桔子,青嫘还觉得不尽兴,又独自朝后山走去,在路边的杂草丛里发现许多野草莓,覆盆子,像红宝石一般散落着。青嫘摘下几粒熟透的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一点没变的。

  就在这时,山下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鞭炮声。看样子,新郎已经接来了新娘子,酒席马上要开始了。她急忙下山往回走去。

  只见新娘身穿大红紧身旗袍,复古的高领衬出玉颈颀长,短短的袖口,露出两筒雪白的胳膊,腰围绣着精巧繁复的花纹,腰部以下的裙摆有很高的开岔,行走间裙摆摇曳,隐约露出玉腿的玲珑曲线,脚上蹬着的一双大红色恨天高分外抢眼。

  妈妈啧啧叹道:“现在的新娘子打扮得好出格哟!我们那一辈人出嫁的时候,从脖子到脚踝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盖着红盖头,脚上穿的红色绣花鞋还是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呢!你外婆那时候还要裹小脚……跟那时相比,你表妹的这身打扮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了!”

  青嫘注意到表妹精致的妆容。“表妹今天好美啊!”她不禁叹道。

  “女孩子嘛,一辈子就是结婚这天最漂亮,是绝对的主角。”妈妈的语气里颇有几分感慨。

  接下来,就是酒席开场,气氛瞬间达到最高潮,亲朋好友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笑声,划拳声,小孩的嬉闹声,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一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青嫘不擅应酬,只管闷头吃菜。她想像着默匠的那场婚礼——客人不多,除了双方的亲人,就是平素最要好的几个朋友。

  新娘脸上的妆淡淡的,不一定非要披婚纱,或是穿大红的绣花旗袍,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便装就好,比如说白色蕾丝上衣,玫瑰灰的透明纱裙……至于新郎,还是浅色衬衣配深色领带就好。

  蛋糕是少不了的,不必装饰昂贵的杏仁翻糖,或是繁复的古典糖霜,只要在塔形的三层托盘上,摆放十数个色调简洁的杯子蛋糕。

  酒肉不必多,点到为止即可。好听的音乐却不可少。需要它的时候,它要应景地响起,不然,它就是若即若离的背景。还有点缀在餐桌上的鲜花,颜色也是浅浅的粉红,有绿叶的衬托。

  不必推杯换盏,曲意逢迎。新郎和新娘说起他们相遇相恋的故事,连鼓掌声,由衷的笑声也是轻柔的……

  一个月之后,袁梦和心素的婚礼如期举行。这一天,袁府上下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因为新郎是云华鼎鼎大名的聚珍堂的少主人,新娘又是云华首富、传奇人物阮寒山的女儿,两家的联姻轰动了小城,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出动了,大家呼朋唤友,吵吵嚷嚷,一大清早就围在袁家大门口,等着看新娘子进门。

  唯一例外的恐怕只有住在杏花巷的的秦潇,和特意守在他身边的珠珠了。为了这一天,珠珠特意请了假,一大早就把门和窗关得死死的,生怕漏进一丝的喜乐锣鼓声。她一眼不眨地盯着秦潇,生怕他又会像以前那样趁她不备偷偷地溜走。

  说也奇怪,秦潇今天格外安静,不吵不闹,也不设法逃走,两眼只管呆呆地看着墙壁出神,好象他什么都知道了,又好象什么都不知道。巷子里安静极了,安静得能听到草丛里纺织娘的叫声。珠珠看着秦潇消瘦憔悴的背影,想像着袁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不由得伤心地落下泪来。

  袁家大门口,身穿大红绸褂容光焕发的袁梦,和盛装的袁老爷、袁太太、秀桔站在一起,一边应接招呼着亲朋好友,一边急切地向远处张望——迎亲队伍将最早出现在那条路的尽头。

  约摸十点钟左右,宾客们到得差不多了,小黑突然穿过人群,冲着袁梦一干人大声喊道:

  “新娘子快到了!新娘子快到了!”

  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袁梦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

  一阵热闹的敲锣打鼓之后,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先是乐队,乐队后面是分成两列的八个喜娘,再后面,是八个轿夫抬着的大红花轿,红绸轿围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百鸟朝凤、富贵花开、丹凤朝阳的吉祥图案。再后面是壮观的送亲队伍,送亲队伍中足有十几顶两人抬的青布轿,最前面的一顶坐着阮寒山,紧跟其后的是阮寒山的八房姨太太和几个子女,阮翔鹤也在其中。

  大红花轿稳稳地停住了。身穿粉红掐腰小袄的秀桔朝花轿走来,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

  “好漂亮的姑娘啊!她是谁呀?”

  “她是谁你都不知道!她就是绸缎罗家的大小姐罗秀桔,新郎倌原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我听说新郎倌因为看上了阮家的大家闺秀,就把罗小姐这个小家碧玉抛在脑外了!没想到罗小姐这么标致可爱,我看阮小姐未必比她强些……”

  “快看,快看!新娘子就要出轿了!”

  秀桔撩起轿帘,搀扶着新娘走出轿子,大家的眼睛顿时为之一亮。只见新娘身穿金线刺绣的大红紧身旗袍,硬硬的高领,花纹精巧繁复的肩花、袖口和裙摆,大红的中国结盘花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得分外明艳妖娆。只是她脸上蒙着喜帕,看不清那背后的绝色真容。

  突然,人群中暴发出一声惊呼:

  “快看啊,新娘子光脚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大家都朝新娘子的腿上看去,果然,新娘子穿的不是司空见惯的敞脚裤、红色绣花鞋,而是穿了一双透明的丝袜、大红的船形敞口高跟皮鞋。玻璃丝袜、高跟鞋,这在当时的云华还是新奇事物,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时髦的摩登新娘。

  没等人们的惊叹平息下去,新娘举起纤纤玉手,将脸上蒙着的喜帕轻轻揭下来,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见略施粉黛的心素,美如天仙!袁梦惊喜交集地看着明艳惊人的心素,突然间他意识到什么,扭过头来看了看身边的袁老爷,袁老爷果然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袁太太脱口念了句“我的佛”,秀桔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袁梦忙快步走到心素跟前,柔声对她说:“心素,你现在还不能揭喜帕,我帮你盖上好吗!”

  心素嫣然一笑,说:“梦,我还是第一次穿红颜色的衣服,你觉得,我美吗?”

  “美!美极了!可是……”

  “既然你觉得我美,又何必要给我盖上喜帕呢?梦,我不要盖喜帕,我要成为你身边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袁梦只好作罢。大家回过神来,开始在下面议论纷纷:

  “我见过的新娘子也算多了,这样出格的还是头一回碰到!”

  “还没拜堂进洞房,新娘子就当着众人的面自己动手揭了喜帕,这可以算是云华古今第一奇闻了!”

  “一定是新娘子听到有人说罗小姐漂亮了,心里不服气,非要当众揭了喜帕,让大家评一评,到底谁长得更好些!”

  “袁家娶了这样一位惊世骇俗的儿媳妇,等着瞧吧,以后可要有好戏看了!”

  紧接着是哄哄烈烈的拜天地,闹洞房。

  秀桔一直忙着给客人们发喜糖、喜饼,一点没留意到,香橼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瞅了个空子凑近她耳朵小声说:“我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秀桔不解道。

  “你和阮家少爷的事啊!”香橼因为掌握了别人的秘密而沾沾自喜。

  “谁告诉我和阮家少爷有事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秀桔又急又气。

  “无风不起浪!我还听说,阮家很快就要上门提亲了!”香橼又有些羡慕,“刚跟袁家少爷分了手,就攀上一家更好的婚事,我们两姊妹,终究还是你强些!”

  秀桔一时语塞,千头万绪又不知如何作答,想把脾气发泄出来,又不知该如何表现。良久过后才恨恨一跺脚,一扭腰,冲出人墙朝僻静处跑去。

  阮翔鹤没有心思捉弄新娘新郎,目光只管追随着秀桔的身影。秀桔一直忙着给客人们发喜糖、喜饼,丝毫没有留意到阮翔鹤正密切观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直到秀桔突然冲出人群,拐进一条僻静的走廊时,阮翔鹤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追上去,叫了声“秀桔”。秀桔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直到看清阮翔鹤那张俊朗的脸,这才舒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个鬼呢,可吓了我一大跳!”

  阮翔鹤又习惯性地把手叉进裤兜里,带些大男孩般的慵懒、马虎和随便劲儿,让秀桔心头一热,竟将刚才香橼带来的不快忘个干净。

  他深深地注视着秀桔,仔细地,一分一厘地注视,然后感叹地说道:

  “秀桔,你今天真美!”

  秀桔笑道:“阮先生,你应该把这句赞美的话说给新娘子听,她才是今天最美的人呢!”

  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打心眼里喜欢阮翔鹤看她的那种眼神,那种充满深情,充满赞美,充满爱慕的眼神。她曾无比渴望袁梦能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但袁梦让她失望了。袁梦看她的眼神里只有大哥哥一般的呵护、体贴和关切,却独独没有赞美,没有倾慕。

  阮翔鹤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叫我阮先生,还像从前那样,叫我小鹤好了。如果你高兴,叫我老鹤也可以。”

  秀桔笑弯了腰,她说:“还是老鹤好,更名副其实些!”

  阮翔鹤没有笑,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秀桔说:“今天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高高兴兴的,怎么唯独你在这里唉声叹气?”

  阮翔鹤幽幽地望着秀桔,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明白的!”

  秀桔逃开阮翔鹤那双锐利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为什么我就应该明白!”

  阮翔鹤冲动地捉住秀桔的小手:“你明白的,秀桔!你明白我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那就是——嫁给我吧,秀桔!”

  顿时一切都沉寂了,凝固了,闹洞房的喧闹声一下子离他们很遥远很遥远,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只有草虫微弱的叫声,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一声一比声浊重,一声比一声紊乱。

  秀桔久久地凝视着阮翔鹤的眼睛,直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我不能!”秀桔迅速地挣脱阮翔鹤紧握的双手,扭过脸去。

  “这是为什么!”阮翔鹤哑声叫道,“你说过你不再怪我了。”

  秀桔忍住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我只是——还无法忘记过去!小鹤,你给我点时间好吗,我要想清楚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我明白了!秀桔,我给你时间,我等你!”阮翔鹤说完,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身上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穿堂风一吹,竟有几分嗖嗖的凉意袭来。

  秀桔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我们的事,你有跟别人提起过吗?”

  阮翔鹤一脸无辜:“没有啊……就连心素,我都没跟她透露过半个字!”

  秀桔点点头,不再说话,只管转身逃走。

  “我一定等你,等你放下过去的一切,等你重新开心起来,等你来到我身边。我相信,我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一定会的!”阮翔鹤像是对着秀桔远去的背影说,又像在给自己打气。

  直到深夜,客人们才渐渐散去。洞房里终于只剩下袁梦和心素。袁梦在两只系了一条红丝线的酒杯里斟满酒,和心素各持一杯饮下一半,然后交换酒杯再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喝完了合卺酒的心素醉酡嫣红,光彩照人,袁梦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在怀里,喃喃说道:

  “心素,你知道你有多美吗?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心素却凝视着袁梦的眼睛:“有秀桔美吗?”

  袁梦不假思索地说:“你和秀桔是两种风格不同的美——”

  心素打断他的话,咄咄地说:“我只要你回答:到底谁更美!”

  袁梦只好说:“当然是我的夫人更美!”

  心素听了,这才高兴地笑起来……

  一阵凄厉的叫喊声突然划破云华宁静的夜空:“你说过要在那里等我的!你说过要在那里等我的!你说过要在那里等我……”

  天还没亮,睡梦正酣的袁梦突然被一阵尖叫声惊醒。他一骨碌坐起来,点燃床头柜上的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他发现心素歪坐在一边,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她的手痉挛地抓住被角,眼睛闭得紧紧的,嘴里却念念有词:

  “不,我不要离开,不要离开!园子里的兰花开了,开得好美!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袁梦轻唤着心素的名字,轻轻摇动她的胳膊,直到她睁开眼睛。

  袁梦柔声问道:“怎么了,心素!是不是做噩梦了?”

  心素先是失神地盯住袁梦,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飞到一个遥远神秘的地方去了。慢慢地她才清醒过来,一头扎进袁梦怀里,抽抽噎噎地哭诉。

  “梦,我想香径园了,香径园的兰花开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袁梦劝她道:“心素,你别急,过一段时间我们再回香径园好吗?我们才办完婚礼,你就急着要回娘家,合不合规矩倒在其次,只怕很快会传出很多的闲话,爹娘也会不高兴的!”

  心素哭得更伤心了:“兰花开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袁梦只得哄她:“好!好!好!我们回去!不过现在还太早,你先睡一觉,等天亮了我们再回去!好吗?”

  心素听了,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袁梦也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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