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做梦吗?
心素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痛!这不是梦,是真的!心素捂住胸口,生怕狂跳的心脏会跳出来。就在这时,袁梦把果儿放下了,慢慢地朝她走来。
“袁梦——”
心素终于把这个在她心里酝酿已久的名字喊了出来,同时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不顾一切地投进他温暖有力的怀里,一种心素熟悉的袁梦身上特有的气息重新包围了她,令她幸福,令她晕眩。
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袁梦怀里,喃喃说道:
“梦,我想死你了,担心死你了!你好坏,病了也不告诉我,好了也不去看我!害得我天天睡不着觉,天天到兰皋等你。这下我不管了,我跟定你了,我要来缠住你了!你就是拿棍子来撵我走,我都不走了。”
袁梦轻抚着心素的长发,柔声说道:
“傻丫头,我天天做梦都在想你,怎么舍得撵你走呢?”
秀桔走了过来,看到这副情形,也愣了一愣,但她没有惊扰这一对难舍难分的小恋人,而是蹑手蹑脚地走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袁太太跟前,低声问她:
“梦哥哥不是还不能下床走动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都怪阿德多嘴!他把阮心素来看他的事情告诉了梦儿,梦儿顿时像着了魔一样,不顾自己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得很,非要来见阮心素。”
秀桔叹道:“今天早上梦哥哥喝粥的时候,还得让阿德扶他坐起来呢!阮心素一来,他不仅能自己下床,还能走这么远到后花园来。而且他看上去气色很好,全不像个大病初愈的人,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啊!”
“我的梦儿啊,就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袁太太满脸不心为然,“我看他就是色迷了心窍。这个阮心素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只怕她长了十八个水晶玲珑心,十九副曲折回肠。哪比得你潇洒爽快,体贴懂事?只怕梦儿以后有的苦头吃了……”
袁老爷不自然地干咳一声,心素被惊醒了。她意识到袁梦的父母就在旁边,连忙从袁梦怀里挣扎出来,羞得满脸通红。
袁梦大大方方地拉着心素的手,走到父母面前,向他们介绍说:“爹,娘,这就是心素!”
心素娇羞地垂下长长的密密的睫毛,轻轻叫了声“袁伯伯,袁伯母!”
袁太太只得应了,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心素。袁老爷也威严地“嗯”了一声。
袁梦又把心素带到秀桔面前,对她说:“心素,她就是秀桔!”
秀桔爽声笑道:“不用介绍了,我们早就认识了,还成了好朋友呢!是吧,果儿?”
果儿汪汪地叫了两声,好象在说:是的!是的!
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吴妈给袁梦和心素送来两盏碧罗春,大家便围着小石桌坐下了。趁着喝茶的功夫,袁老爷也将心素细细打量了一番,一直绷得紧紧的那颗心竟变得放松起来。
他想,眼前的阮心素是那么一个素素净净,怯怯弱弱,我见犹怜的小女子,跟传说中的那个风情万种,水性杨花的阮心素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可见道听途说是信不过的,说不定秦潇的发疯和那个外地人的失踪也与她无关,都只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人编派出来的荒唐的风月故事罢了。
再说,梦儿那么爱她,可以为她离家出走,住在那样糟糕的一间小屋子里艰难度日,可以为她生一场大病,差一点丢了性命,也可以为了她在一天之内好起来!看见,一切已成定局,反对也没有用了!只是委屈了秀桔——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大方得体,温柔娴淑,但愿她能遇到一个同样优秀的男孩,给她幸福,给她快乐。
这时,翠翠走了过来,说:“老爷,太太!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心素忙站起来说:“袁伯伯,袁伯母,天黑了,我也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秀桔忙拉住心素:“留下来吃饭吧!吃完饭再让梦哥哥送你回去!”
袁太太没说什么,她要等袁老爷表态。袁老爷用低沉然而威严有力的语调说:“心素,留下来吃晚饭吧!”
袁太太松了口气,秀桔高兴得跳起来,袁梦紧紧握住心素的手,也忍不住幸福地笑了。
自从袁梦离开家的那一天起,袁家还没有哪一天像今天晚上这样开心这样热闹过。袁梦的身体看来完全好了,又恢复了从前爱笑爱闹的性格。他忙着给心素夹菜,直到心素碗里的菜堆得像座小山。
心素笑着对袁梦说:“你是要把我喂成一头小肥猪吧!”
袁太太说:“心素,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长胖一点!年轻女孩子胖一点好,就像秀桔那样,看着就让人放心。”
秀桔忙替心素辩解道:“伯母,这你就不懂了,阮小姐是古典美人,是男孩子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就惨了,谁娶了像我这样又胖又丑的女孩子,只有一个好处,就是把我放在家里——放心!”
大家都笑起来,心素也淡淡地笑了笑。袁梦又夹了块荷叶粉蒸肉放进心素碗里,说:
“心素,你还是多吃一点吧。虽然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可我宁愿你更结实更健康一些,不要像我现在这样,风吹吹就倒了。这个你一定要尝尝,吴妈做的粉蒸肉可以说是天下一绝,我从小就最爱吃。在北平的那几年,一想起吴妈做的粉蒸肉,口水都要流到脚底板了!”
秀桔慧黠地眨着眼睛谑笑道:“昨天晚上吴妈把粉蒸肉端到你面前,说了一大堆的好话劝你吃,你看都懒得看一眼,闭着眼睛就囔‘腻’,怎么阮小姐一来,你的口水就流到脚底板了呢!”
袁梦忙夹了一大块肥肉塞进秀桔嘴里,笑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嘴了!”
满嘴是油的秀桔忙做出害怕的样子举起双手投降,一桌子的人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袁太太差点把刚喝到嘴里的茶喷出来,翠翠更是惊险,笑得双手乱颤,差点把一盆滚汤的沙虫干冬瓜汤泼到袁老爷身上。
袁梦趁这个机会凑到心素耳边轻声说道:“我爹娘都接受你了!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啊!”
心素看着和袁太太搂在一起笑成一团的秀桔说:“可我怎么觉得,伯母喜欢秀桔多一些。”
袁梦忙说:“你别多心了,心素!你和我娘相处久了,她自然就会更喜欢你了。”心素信任地点点头,抿着嘴静静地笑了。
等大家享用完这顿充满笑声的晚餐,夜已经深了,晚风寒浸浸的。袁梦叫了辆马车亲自送心素回家,秀桔住得不远,就由阿德提了灯笼护送回去了。马车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袁太太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袁老爷问道:“你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
袁太太说道:“阮心素虽然长得很美,但她的性格毕竟太内向太敏感也太孤清了。梦儿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可他坚持要回那个什么明轩学校当老师,那里的条件太差,他一边照顾学生,一边还得宠着那位娇娇弱弱的阮家大小姐,我真替梦儿担心啊!”
袁老爷也叹了口气说道:“这还在其次,我担心的是,梦儿就算过了我们这一关,也未必能过阮寒山那一关,阮寒山是何等的厉害角色!据说他当年就极力反对过林浩南和他女儿的婚事……”
“梦儿虽然总是标榜自己已经长大了,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但他毕竟还是太稚嫩,太理想化了,他根本就不是老谋深算的阮寒山的对手!一个更大的难题在等着他去解决,他能不能经受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袁太太忍不住落下泪来,说:“明明有条宽敞的大路他不走,非要去爬那曲折陡峭的山路,为了一个女人糊涂至此,怎让我们不担心啊!”
“我年轻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碧芝,难道你忘了,当初我父母也曾反对过我们的婚事,我们不也挺过来了吗?我们结了婚,有了梦儿,还相敬如宾几十年。梦儿和我当年一样,我相信他也能挺过来!碧芝,你也要相信自己的儿子!”
袁太太含泪点点头,默默地在心里乞求菩萨保佑。
秀桔刚迈进桂香馆,就差点和风风火火往外走的小黑撞了个正着。小黑一见秀桔,顿时又惊又喜地叫起来:
“是你啊,罗小姐,你可来了!少爷抛下我们走了,你也总不来打个照面,你知道吗,我们这里的伙计要都死想你们了!”
秀桔吱唔着不说话,满脸不自然的表情,小黑这才想起少爷已经和她分手的事情,后悔得直想打自己的嘴。好在小黑反应快,连忙转移话题。
“罗小姐,今天想吃点什么?”
“我母亲这几天身体不好,茶不思饭不香的,今天一早却说想吃聚珍堂的桂花糕。你快去切几块给我,我这就带回去给她。”
“罗小姐何必亲自跑一趟,以后你想要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我马上就给你送过去。”
小黑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把秀桔拉到一个角落里,低声对她说:“那个人又来了!”
秀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道:“谁又来了!”
小黑说:“还能有谁,尼姑素面呗!”
秀桔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跳得飞快。她忙掩饰道:
“你们聚珍堂的尼姑素面果然味道一流,居然有人连吃几个月都不觉得厌烦!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们怎么做到的?”
小黑说:“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是因为自家的面做得好,可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才明白过来,其实整件事情与尼姑素面的味道好不好并没有什么关系!”
秀桔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偷偷看了小黑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黑说:“以前他叫了面,多少还能吃一些,后来他干脆一点也不吃了,光看着。你说奇怪不奇怪,花钱买一碗面,不吃,光坐在那里呆呆地看上两个时辰!所有的伙计都认为他的脑子有毛病,都在背后笑话他。现在他又在楼上对着一碗面发呆呢!”
秀桔的心一痛,忙问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小黑抓了抓头皮,皱眉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就是从少爷离开聚珍堂之后!莫非跟少爷的出走有什么关系?可是,这不应该啊!”
秀桔说:“别瞎猜了,快去帮我切几块桂花糕吧!我赶时间!”
小黑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到厨房切桂花糕去了。
秀桔支开了小黑,独自站在角落里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上楼去偷偷看一眼阮翔鹤。她小心地从后门走上二楼,站在一个隐蔽处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阮翔鹤果然在与她相遇的那个位置上坐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碗尼姑素面,对身边来来往往的食客置若罔闻。
秀桔百感交集地看着那个头发零乱身形颀长消瘦的背影,想象着有这样一个背影的人会有一张怎样苍白憔悴的脸。想着想着,大滴的眼泪不听话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就在这时,手里拎着一盒桂花糕的小黑急冲冲地从前门跑上了二楼。他一上二楼就看见秀桔在离后门楼道口最近的那根圆柱子后面站着,忙大声叫道:
“罗小姐,原来你在这里!你要的桂花糕包好了!”
秀桔大惊失色地冲他直摆手,示意他不要叫,但已经迟了,阮翔鹤迅速转过身来,看见了正在朝小黑摆手的秀桔。
“秀桔!”阮翔鹤惊喜地喊道。
秀桔转身就往楼下跑,阮翔鹤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追过去,一边下楼一边喊:
“秀桔,你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小黑拎着那盒桂花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匆匆下楼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聚珍堂怎么总是出现这种怪人怪事!先是有个天天等情人出现的疯子,少爷被老爷赶出了家门,现在又多了一个买了面光看不吃的傻子!就连最正常不过的秀桔姑娘都变得稀奇古怪的,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呢!”
快到清江码头的时候,秀桔突然慢了下来,阮翔鹤趁机追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气喘吁吁地说:
“秀桔,我们别跑了,好不好?”
秀桔用力甩开阮翔鹤的手,继续向前跑起来。阮翔鹤这次没有追过去,而是在后面委屈地喊道:
“秀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就因为心素不再爱你的老师,因为心素抢走了你的未婚夫,你恨心素,而我是心素的哥哥,你就把恨转移到我身上了,对吗!可我没做错什么,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你受了委屈,可以发泄到我身上,可我的委屈,又能去找谁发泄?”
秀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阮翔鹤继续诉苦:
“整整三个月了!你天天躲着不肯见我,你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不进书,更没有心思回去工作!秀桔,我就是死了,也是个冤死的鬼!”
秀桔回过头,三个月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看着阮翔鹤,她的心顿时一颤,这就是她曾经熟悉的小鹤么?他有多么瘦啊!原本方方的下巴尖削下去,胡子显然很久没有剃了,头发又长又乱,尤其是那对眼睛,那双充满委屈,苦恼,充满期待,渴望的眼睛啊!她的心一下子软了,眼睛潮湿起来,轻声说道:
“谁不给你饭吃,谁不让你睡觉了!都是你自找的,与我何干!”
阮翔鹤兴奋地握住秀桔的手:“秀桔,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我怎么敢生你的气!”秀桔嚅嗫着说。
阮翔鹤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秀桔,如果你刚才还打算跑的话,我真想一头扎进清江死掉算了!因为,我再也没有力气跑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秀桔一阵心痛:“刚才在聚珍堂,我明明看见你点了一碗尼姑素面,可你为什么光看着它发呆就是不肯动口呢?”
“没见到你,我哪有心思吃!现在我想吃了,走,秀桔,我们到聚珍堂去吃个痛快!”
说完,阮翔鹤拉着秀桔的手就往回走,秀桔这次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朝聚珍堂走去。
阮翔鹤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尼姑素面。他拍着胀鼓鼓的肚皮说:“原来吃饱了的感觉是这么好的,我差点给忘了!”
秀桔笑吟吟地看着他:“如果你能把乱糟糟的胡子剃了,把鸡窝似的头发理了,感觉会更好一些的!”
阮翔鹤深情地看着秀桔:“秀桔,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你想对我说什么?”秀桔轻声问道。
“我想对你说:这世界上的好男人并不是只有袁梦一个!”
秀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
阮翔鹤急切地问道:“你想问我什么?尽管问好了!”
秀桔一扬眉毛,笑吟吟地说:“我想问你:渔村怎么走!”
终于云开雾散,阮翔鹤笑了,三个月来他第一次笑得那么爽朗,那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