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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默匠,意思是沉默的工匠

玻璃爱人 金玑紫 4772 2024-07-11 20:11

  接下来的几日过得波澜不兴。青嫘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吃早餐,买菜,做中饭,睡午觉,再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闲暇时几乎将县城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一遍。

  她发现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云华城区已经扩大了两三倍的面积,街道明显宽阔了许多,人流却更显密集,每天人来车往,热闹非凡。高档的住宅小区、气派的高楼屡见不鲜,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百货大楼、购物广场。

  一日千里的变化也带来了遗憾。云华曾经引以为傲的古石板桥、石拱桥一座接一座悄没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宽敞却市井气十足的水泥桥。最让青嫘心痛的,是那座在老城区电影院旁横跨清江的万里桥。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告诉她们,万里桥迄今已经有1200多年的历史。之所以得名万里桥,是因为传说此桥距唐朝京城长安的水路有1万里而得名。每天上下学,青嫘都要穿过这座石拱桥。虽然饱经风霜,几经损毁又几经重建,万里桥依然保留着古老贵族般遗世独立的闲雅气质,石板上长满青苔,就像一本古书上写满跨越千年的传奇故事。

  “得到了些什么,终究是要以失去些什么做为代价的,”青嫘安慰自己道。

  妈妈拉着她去逛街。食品超市是青嫘素来最喜欢逛的,可惜那里并没有出现她期待中有特色的云华本土食品,比如优质的马蹄粉啦,香喷喷的桂花干、桂花酱啦。即使有些号称土特产的盒装成品桂花糕在售卖,也不过是用来忽悠外地游客的普通货色,吃起来口感不佳。货架上摆放着的千篇一律媚俗无趣的商品,很快让青嫘厌倦。

  倒是老城区里的自由菜市场给她带来不少惊喜——和那些超市相比简直就是一股清流了。没有固定的摊位,也没有固定的摊位主人,每天的货物都不相同。村民把自家田地出产的新鲜蔬菜水果,简单加工的食品带来这里出售。按照“食物里程”(食物生产地运送到消费者嘴里所经过的距离)的理论,这些蔬果,食品,可以说是真正的低碳环保。

  一路上,妈妈都在不停跟熟人打着招呼,青嫘熟悉的面孔却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有人突然跑到她跟前,大喊一声:“嗨,青嫘!知道我是谁吗!”就好像她是个初次来到云华的外地人。就好像她身上披了件隐身衣。

  青嫘甚至渴望发生一些刺激的事情,让平淡的生活变得有趣。陪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无聊宫斗剧时,她会竖起耳朵,希望听到窃贼撬开邻居窗户的声响……开门进屋的时候,突然从屋里窜出个蒙面大汉扬长而去……大雨磅礴的深夜从荷花池传来女人的凄厉哭喊声,她再为这个女人编一个令人柔肠百结的爱情故事……

  有一天,青嫘在五里街闲逛,无意中看到街角有家咖啡店,法式雨篷,墨绿色木格门框,原木色的招牌上刻着不算醒目的四个手写体字:默匠咖啡。墙根一左一右摆放两条碳化木花槽,里面种着几种香草:迷迭香,胡椒薄荷,薰衣草。

  默匠?沉默的工匠!这个名字很好。沉默的工匠才可能成为最好的工匠。反之亦然,最好的工匠从来都是沉默少语的。你见过一个整天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的人能做出最顶级的手艺活吗?匠心不知不觉在无谓的话语中水一般流走,消失,只剩下没有想象力的躯壳聊胜于无罢了。

  第一次在云华县看到这样一个有气质的咖啡店。青嫘信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吧台里摆着一台亮闪闪的半自动咖啡机,不禁暗自窃喜。她爱喝咖啡。

  她在靠窗的桌前坐下,并没看菜单,直接招呼服务生道:“请给我一杯康宝蓝。”

  年轻的服务生愣住了,反问一句:“康——宝蓝?”

  “就是,意式浓缩咖啡上挤一朵奶油花。”青嫘耐心解释道。

  服务生恍然大悟,说声好的,转身向吧台走去。几分钟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

  “您的咖啡好了!”

  青嫘一看,傻眼了。只见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一次性带盖纸杯,一根粗粗的塑料吸管直播入杯盖。

  “这是什么?珍珠奶茶吗!弄错了吧,我没点奶茶,我点的是康宝蓝!”

  “没错,这就是您刚才说的——咖啡上加奶油,我们叫它盖奶咖啡!”服务生认真解释道。

  青嫘哭笑不得:“我要的不是盖奶咖啡好不好!我要真正的咖啡,真正的奶油!不懂就去问问你们老板。”

  服务生嗫嚅着说了声对不起,转身离开。

  青嫘摇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五里街是一条百年老街,虽然历经风雨和尘世的沧桑变幻,所幸两边的店铺大多坚守只翻修不重建的规矩,百年前的原貌基本得以保持,到如今依旧是青砖碧瓦,雕梁画栋,店前竖着旌旗一般的招牌幌子,屋檐挂着灯笼,大门口有整条的石门槛,石鼓石狮子随处可见,地面的青石砖被往来行人的鞋底打磨得光滑如镜。

  一百年前五里街的景象就像电影般一幕幕地出现在青嫘眼前:放学回家的女学生们穿着浅蓝色上衣和黑色裙子,麻花辫子的末梢扎着红头绳,一个个像极了《金粉世家》里的冷清秋;从香烟广告里走出来的时髦交际花,穿着花色艳丽的紧身旗袍,浓妆艳抹,香气扑鼻;也有女孩打着洋伞,穿着蓬蓬袖,裙摆处缀满蕾丝边的西式洋装;小伙子们或是穿着中山装,或是飘逸的长衫,油腻中年大叔一律是长袍马褂手杖软呢帽的打扮。走亲戚的农家妇女一手挽着青花布包袱,一手拉着扎冲天炮(一种给小孩梳的发型)的小孩童,走家串巷的小商贩嘴里不停喊着“爆玉米花”“爆玉米花”……

  穿越时光的感觉让她一时忘记了刚才的不悦,不禁眼角含笑起来。

  是啊,那时的人们也是这样神情自若地走来走去,变更的只是服饰,谈吐,面容和形体定是千年难改的。看那位大叔,只要给他换上古装,就像是古人了。

  人性还是那样的人性,依旧黛玉是黛玉,宝钗是宝钗,没心没肺心直口快的总是湘云。生活既古老又简单,过一次就是千次万次,悲剧、喜剧,不悲不喜的剧,不断更换形式重演。外壳变了,魂还在,只一部《红楼梦》就概括了全部。

  或许就像尤金•奥尼尔认为的那样:“没有现在和未来,只有过去,一遍又一遍上演。”

  一个豆蔻少女迎面走来,青嫘一愣,那脸庞,那身体,甚至神情,动作,简直就跟从前

  正值妙龄的自己一模一样!实在太像了!她的心不禁砰砰一阵狂跳。

  她又把目光投向人群。果然,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就像年幼时候的自己,而那个满脸皱纹,佝偻着蹒跚而行的老妪,就像未来的自己!快看那个中年男人,长得多像二舅舅啊!还有那个白发老汉,竟有几分外公生病卧床前的样子……

  青嫘想起某年的五一小长假,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同宿舍的祁红家去作客。到了她家所在的那个小城市,青嫘恍惚觉得,迎面走来的每一个女孩都长着一张酷似祁红的脸……看人的眼神也像,说话的口形、声音也像……难道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么?还是真有什么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异现象存在?

  “您的康宝蓝好了!”

  一句话打断了青嫘的奇思异想。她回头一看,一盏小小的马克杯里盛开着一朵乳白色奶油花。像是我的康宝蓝了。她用小勺将奶油与咖啡拌匀,然后一饮而尽。果然,就是我的康宝蓝!青嫘闭上眼睛,细细体会那股浓烈的香、浓烈的苦、浓烈的酸缠缠绕绕暖洋洋蔓延至全身的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变得精神振奋,每一条毛孔都抖擞起来。

  “还有您的提拉米苏!”

  青嫘一下子睁开眼睛:“我没点这个!”

  “我知道。不过,我猜您一定会喜欢!”说话的声音是柔和而坚定的。

  青嫘抬头一看,不是刚才那位青涩的男孩服务生,而是一个身着素色长裙的温婉女子。

  “对吧,青嫘!”那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是——”青嫘惊喜道,“芳婷!”

  袁梦沿着县城东郊一条僻静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心里乱极了,秦潇的形象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一会儿是神采飞扬地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陶渊明,讲李白,讲李商隐的秦潇,一会儿是目光呆滞,消瘦潦倒,嘴角流着鲜血的秦潇;一会儿是英俊不凡,爱穿浅灰色竹布长衫,爱在月光下举杯邀月的秦潇,一会儿是头发蓬乱污脏,手指甲乌黑,竹布长衫破烂不堪的秦潇;一会儿是对他关怀备至,将他视为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与他无话不谈的秦潇,一会儿是对他痛楚的呼唤无动于衷,将他视为陌生人秦潇;一会儿是将“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挂在嘴上,对爱情,对周围卿卿我我的情侣不屑一顾的秦潇,一会儿是失魂落魄地守望在聚珍堂门前,痴痴地等待阮心素出现的秦潇……

  一片落红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心跳陡然加速,呼吸却几乎要停止下来。是香径园!他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香径园!

  “离开,快快离开!秀桔的话说得没错,这是个不祥的地方,不祥的地方!”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回响,他不禁停住了脚步。然而,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探寻答案的欲望,像磁石一样牵引着他,牵引着他向前迈步。

  一堵围墙将香径园和外界隔开。袁梦不假思索地向前急走几步——他知道,就在不远的地方,围墙上有一个不小的缺口,以前他无数次到香径园玩耍,多半就是从那个缺口爬进去的。那个缺口很隐密,正对着墙内一棵茂密的垂柳,千丝万缕的枝条织就一块绿色的天然帷幕,从里到外将缺口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树下长着一片密密的足有两尺深的野草,极少会有人走近这里,发现这个缺口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袁梦在一个地方停住脚步,小心地拨开伸出墙外的垂柳枝叶,果然,那个缺口还在那里。袁梦心里一阵暗喜。他熟练地攀上墙头,纵身向下一跃。没想到落地之后刚一迈步,袁梦就被脚下虬结的树根结结实实地绊倒。三年没有光顾这里,难免有些生疏了。

  他扑倒在草丛里,正挣扎着要站起来,一阵咻咻的喷鼻声,和在喉咙里滚动着的嚎嚎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种声音似曾相识,在哪里听到过呢?对了,是果儿!袁梦定神一看,果然,果儿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唬唬地吐着粉红色的舌头,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再一看,就在果儿的旁边,竟有一双穿着白缎子绣花鞋的小脚!袁梦忍不住顺着那双小脚往上看,便看到一袭白色底子缀着浅紫色兰花的缎子旗袍。再往上,便是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是她!真的是她!袁梦惊跳起来。他好不容易才站稳,想起刚才扑倒在草丛里,一身草屑的狼狈相,又是心跳,又是脸红,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身上胡乱地拍打。阮心素被他逗乐了,禁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总是这样不请自到的吗?”那声音清甜甘美,就像一股山泉水。

  “我在附近散步,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我从小就在这里玩耍,知道墙上有个缺口,能从外面爬进来——以前我常常这样,所以……”袁梦低着头,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脸胀得红红的。他暗自疑惑,自己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可为什么一见到阮心素,马上变得笨嘴拙舌,手足无措?

  “今天华叔可是把大门守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的,没想到你这个不速之客会翻墙进来。”阮心素很感兴奋地注视着他那张英俊然而羞涩的脸,微笑着说,“记得你上次说,你一直在北平念书,几天前刚从北平回来。”

  “是的。我父亲说北平局势太乱,非要我回来,而我……”袁梦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你既然来了,就是我们香径园的客人,是不是,果儿?”果儿“汪汪”叫了两声,算是回答,阮心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来吧,我领你到园子里走走。对了,其实你不用我领着,你早就是香径园的熟客了!”

  她“咯咯”地笑着,转身向紫薇林深处走去,那笑声竟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袁梦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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