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法院的大门,蜂涌而来的记者长枪短棒地围了上来。我接过不知是谁暗中递过来的墨镜戴上,一边分开众人低头疾步快走,一边轻声对跟在我身后的晓光说:“去跟那些媒体通个气,别让他们乱写,该赞助赞助,一定把消息给我捂住。”
晓光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领命停步。我跟着前面引路的人,被大姐和二姐簇拥着,一路飞奔快速下楼梯,钻进车子,临关上车门,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喂,母螳螂......”
我头也没回,砰地一声关上车门,指挥司机:“开车。”
车子平稳地开出,转了个弯,开出法院的大门,我靠在座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陆总,去哪儿?”
“回家。”
坐在副驾驶的二姐回过头来:“恭喜你自由了。”
“恭喜个屁!我看你是看笑话看出喜来了。”
“你怎么知道?”二姐的喉咙里咯一声,马上捂着嘴叫司机:“小陈,停车,我要吐。”
司机连忙打转向,把车缓缓停到路边,二姐拉开车门出去,蹲在路边吐了起来。我和大姐下车一人帮她拍着后背,一人帮她拢着头发,问她:“你这是怀孕了?”
“是啊,也不知道这次肚子里怀的是个什么玩意......一直吐,一直吐,吐了快两个月了,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天,你可够快的,老尹终于被你拿下了?你怎么老是搞这种未婚先孕的戏码啊,四十的人了,还真要再生孩子?”
“我有你厉害?我这是正经谈恋爱,哪象你,四十多的人,还天天搞一也情,你和谢长峰,还有今天这个,叫申无为的,你搞就搞......呃......还要搞上法庭......呃......天......”
大姐拍着二姐的后背:“你们注意一下你们的口业吧。”
我听话地闭嘴。
司机殷勤地下车,递过来一瓶水,二姐还算识趣,不再讽刺我,只弓身专心呕吐。
外面的太阳毒辣,我汗湿衣背,头开始眩晕,我留大姐司机在车外侍候,自己爬上了车。
三人终于满头大汗地上车,司机开动车子,二姐靠在椅背上呻吟:“难受,香菇......我真想死,我不想怀孕,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回到家,我和二姐一人把一边倒在沙发上,大姐去给我泡茶。陈志芳过来拉我:“起来洗个澡,洗去晦气。”
我只得起身,进了卫生间。
淋着哗哗的水流,只听得外面二姐一边说,一边发出的嘎嘎的笑声。我杯弓蛇影疑神疑鬼地以为她在外面讲我在法庭上的糗事,顾不得擦头发,披着浴巾悄悄拉开门,只听二姐倚在厨房门口,一边端着茶杯喝着水看陈志芳切菜,一边比划着笑:“我一回头,只见小月拧着眉往前走,晓光开着车跟着,也不说话,我想上前,被老尹拉住......他嫌我多事,说我是关心则乱,感情的事情,还是外人不要插手的好。”
听二姐这意思,晓光喜欢小月?只是,小月阳光活泼的外在表现,只是她的伪装,她童年少年时期所遭受的痛苦经历,是她凭其一生也难以走出的黑洞。晓光以为他给她爱就够了吗?不,她需要更多,对她一无所知的晓光无法给予。
以前是孙菲,现在是小月,晓光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总喜欢选那条最难走的路。
陈志芳低着头,一缕头发遮住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凭我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并不开心。我叹息一声,走开。
段福平开门进来,看我一眼,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去大姐身边,和她一起默默地喝茶。看他的姿态,有一种幻灭感。我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形象,经过在法庭的审判,瞬间崩塌了。
他终归要明白,我和他妈密斯高,和他走脱的老婆玫玫都只是普通女人罢了,谁都不能免俗,也并无不同。
我喝着茶,给文君打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没人接听,再打手机索性关机了。打给方立时,也没打通。过了一会儿,方立时回过来,说他还在法院处理后续手续。我扔下手机,不禁沉吟,文君在家带着孩子会去哪里呢?她带着孩子出去忘带手机了吗?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吧。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漫上来。
放学回来的菡菡一见我就扑上来使劲抱住我:“阿姨,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啊。”
我把她从身上摘下来:“小心小心,别把我的假体挤爆。”顺手把她挂在脸上的泪珠擦掉,“吁,现在比我还高,吃饭吃饭,吃多点,长成小月姐那样的美女。”
“倒是想!只是,小月姐说了,以色事人不能长久,还是要靠实力,小月姐说凭我的能力,只要不松懈,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出不出国无所谓,她还说如果我这次能考个好高中,她带我去云南找小平哥玩。哎呀,我还有个课件没有做完,你们先吃,我做完再吃饭。”说着,她钻进她的房间。
陈志芳做的面条。二姐还没吃几口,就嚷着恶心想吐。陈志芳连忙说:“别吐,孩子需要营养,捂住嘴。”
二姐听话地拼命捂住嘴,只听一声巨嗝,面条象蛆一样从她鼻子里喷了出来。
出来喝水的菡菡和我笑成了一团。陈志芳和大姐都笑着啐我,去帮二姐收拾残局。一顿饭吃得热闹。我食不甘味地吃了一碗,拿上车钥匙换衣出门。
已经进卧室帮我整理好床铺的陈志芳出来:“又去哪里?这病刚好一点,睡一会儿再出去吧。”
“我想开心,我要去接他,文君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她最近精神不太好,你把孩子接过来,让她休息休息也好。”陈志芳眼明手快用保温杯给我装了一杯热茶,放进去几粒枸杞和菊花。
我接过水杯,段福平却默不作声地夺过了我的车钥匙。
他愿意当司机,我也无法拒绝。先把大姐二姐送回家,我又指挥他开车去找文君。
手机关机,门也一直敲不开。我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好象有动静,却一直没人来给我开门。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我打电话给方立时,不听他解释他还要怎么样,命令他马上回来,必须,立刻,马上。
我和段福平就蹲在他家门口等。
半个小时后,方立时一头是汗地匆匆赶回来,他一边掏钥匙一边问:“文君还是没接电话吗?”
“嗯,手机是关机,你早上走的时候她说她去哪儿了吗?”
“我昨天晚上准备案子没有回来。”
我的心一沉。
房门被打开,客厅里收拾得整洁干净,简单的几件家具色调淡雅,擦试得泛着幽光,雪白的墙壁被开心乱涂乱画了各种鸡脚小人,不但不显得脏,反倒有一种别样的温馨。电视开着,正播着动画片,地板上散落着两个开心的玩具,和一个饼干袋子。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有轻微的声响。我不由得抓住了方立时的胳膊,鞋也顾不得换,随着他往卧室走。
卧室的门打开,开心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一脸懵懂地伸出手指,小大人般冲我们嘘一声:“小声点,妈妈睡着了。”
我一颗吊悬的心猛地落回了胸腔,一弯腰,伸手把他抱在怀里,使劲地亲他:“宝贝儿,刚才妈妈敲门你怎么不给妈妈开门?”
“妈妈,妈妈......”他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在我怀里长出了一口气,却又突然嚎啕大哭,“妈妈睡着了,她一直睡,我叫不醒她,我害怕,我害怕有怀人......”
“不怕,不怕,妈妈来了,有妈妈保护你。”
开心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那边方立时发出一种象狼嗥一样的嚎叫:“文君,文君,文君......”
我下意识地捂着开心的脸,奔回床边,只见脸色灰青的文君静静地躺着,枕边一摊呕吐物已经坨成硬块,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脑袋被方立时的大力摇晃无助地晃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我啊地叫了一声。一个黑影过来,将我的开心拥在怀里,我感觉自己将要瘫倒的身体被连抱带搂地掐到客厅的沙发上。是段福平。
“你抱着开心就在这里呆着。”他语气急促低沉。
我坐在沙发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直抖,我用力地抱住开心,好象要把他当作我仅有的依靠和溺水中最后的那颗救命稻草。
卧定里面方立时象狼嗥一样的叫声,变成了一种又彷徨又无助的求告:“文君,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醒醒,你快点醒来......”
茶几上有一本摊开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有文君用娟秀的字写下的一段话:我们都从虚空星辰般旋转四散的尘埃中诞生......你感受到的痛苦是信使,倾听他们带来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