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朋友......”
“她去世了。”
“嗯嗯,,天命不可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
“是,求仁得仁,求志得志,生死都是平常。”老王叹口气,看一眼方立时,摸着自己的腮帮向他示意,“您这胡子虽然看着很酷,但还是剃了吧,影响运势。”
“敬之......”陈大夫没有抬头,却叫了一声。
“陈大夫,你让他说么,我想听。”转而我又问老王:“影响什么运势?”
老王被我拉着不能脱身,只得说一句:“比如,桃花运什么的......”挣脱我转身走了。
方立时的胡子抖了抖:“我一会儿就去剃。”
陈大夫写完药方,递给我,我接过又问:“陈大夫,我听老王叫你师傅,他是你的徒弟吗?”
陈大夫一脸的高深莫测:“那是他对我的尊称,我只比他虚长几岁,在有些方面,他可以当我师傅了。”
“他是很厉害的。”我想起他当时在色达,引领我进入另一个空间见到老谢和老吴的事,不禁喃喃自语。
“你觉得你惨吗?他的经历比你惨多了,他是个痴心人......”陈大夫轻轻摇头,对我说,“去吧,少忧虑,回去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陈大夫......”方立时坐着不走。
“你也是个痴心人,没事,小陆的病不算病,只要好好保养,能结婚,不用忧虑!现代人的寿命都在变长,你们的一生刚刚过半,下半生才刚刚开始。”
抓了药出来,我还想找老王,却被方立时拉着出门,两人上了车,他沉默半天崩出一句:“陈大夫说你没病。”
“方,我一个大病初愈过今天没明天的中年女人,拖着个油瓶......”
“我就是喜欢你的油瓶。”
“我知道,你喜欢开心,我也没拦着他叫你爸爸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这么优秀,只要你愿意,夜夜笙歌都可以,就象那个老陈,他离了婚后一年换几个女朋友......”
“不要拿我和他比。”
“好,好,不比,你是正经人,就因为你稳重可以托付,我相信,这些日子肯定有许多人给你介绍女朋友,哪个都比我强百倍......”
“没有。”
“那接下来就有了,相信我。”
“你别扯那么远,我现在只要你的回答。”
“我?你图我什么?年轻?漂亮?都不是。有钱?我现在朝不保夕,如果这关过不去,我还有可能破产,成为负翁......”
方立时的嘴巴抿成一条线,脸色已经阴沉得快下滴出水来,我知道他那么矜持的人已经快失去耐心,在尽力地控制着心里的怒火,我再胡扯下去,局面难以收拾,只得绕回正题:“主要是......文君这个坎,我过不去,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死,我怎么能在伤害了她之后,再去取而代之呢?而且,你没发现吗?我是个不祥的人,老吴,老谢,王坚,大姐,文君......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我......”
“胡说!”方立时猛地吼一声,转而看我被吓得愣住,连忙压低声线说了一句:“文君的去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她患了癌。”
“癌?”
“是,宫颈癌,晚期......我是在她去世后,收拾她的遗物时发现了她的病历。”
“怎么是这样?”
“医生说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发现得太晚,只有几个月的生存期......她选择了放弃,自我了断......是我工作太忙,忽略了她......”
没想到看似文弱的文君,其实最刚烈。我呆住了。
我和方立时在路上简单吃了午餐回到公司,每个见到我们的人,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暧昧表情。我有些气恼,低声对方立时说:“你走吧,我还要忙,一会儿要开个董事会。”
“走?我已经约了老高,他下午过来。”
“我还没答应你呢。”我又心虚了。
方立时叹口气:“你知道我会帮你的......天下女人里还有谁比你心机更重,做事更狠的?”
我倒抽口冷气:“你骂我是心机婊?”
“这是你说的,我没说。”
“这样的一个女人,你要把她收为枕边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我贱呗。”方立时一脸胡须的脸竟然露出一丝幽怨的神情。
我一甩手,抬腿就走,丢一句:“沈总和高总熟,还是让他们谈吧。”
我进办公室静坐半天,思考怎么应对董事会的那几个顽固不化又喜欢指手划脚的老家伙。晓光进来,脸上一脸的笑意:“陆总,下午的董事会取消了。”
“为什么取消了?他们不是准备要换掉我这个老总,再指责一番我的私生活吗?”
“哎,老许给我打电话,说他心脏不好,医生要他静养......”
“他们变得倒快,为什么?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是你的危机公关做得好,你和方律师挽着手一示众,一顿饭的功夫就传过去了,所有的危机也都化解了。”
“呀......”我的脸红了,也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最主要的,还是这次的资金问题,你处理得不错,他们很满意。”晓光又把手里的文件放到我桌子,“刚刚,我们的几个专利技术申请的政府补贴已经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上半年签的这几个合同,份量也很重,他们都明白,这里面都是你的功劳......”
我拿过文件细细翻看过,心里明白,这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二姐的功劳。我的电话打过去,虽然什么都没说,她便知道我的近况和需求,暗中做了安排。啊,二姐快要生了吧。大姐不在了,她又离我那样远。我有些感慨,却又转脸冷冷地对晓光说:“你去联系那几个小股东,把股份给我回购回来!让他们出价。”说完,示意晓光可以出去了。一会儿和老高的谈判,才是重点。
一放松,便觉得累。我随手拿了些文件,交待小张几句,回家。有晓光和方立时在,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马上到周末,我和陈志芳商量,要带着开心去郊区的院子小住,我要回去收拾些衣物。
回到家,去幼儿园接上放学的开心,就和陈志芳开车直奔郊外。
郊外一片春光大好。各种花都开了,花香扑鼻,春风又暖又柔。
开心在院子里荡了会儿秋千,便一头扎进沙坑建他的城堡。天色暗了,风也有些凉,我进屋去给他拿了件外套出来,沙坑里却没了开心。我叫两声,又转到屋后搜寻一圈,不见人影,冷汗一下子湿透衣背。
我打开虚掩的大门冲出去,外面的小路上也空荡无人,只有路边的桃花,被风一吹,乱纷纷地飘落。我迅速回到院子,锐声唤在厨房做饭的陈志芳:“姐,姐,开心不见了,开心不见了。”
陈志芳闻听,湿着一双手冲出来,脸色煞白:“咱们分头去找。”
我顾不得换鞋,穿着脚上的人字拖,去推院子里的电动车,却听见一墙之隔的外面,有男人和一个小孩在说话。我踩着电动车便爬上了墙头。
邻居福哥正在翻新院子,屋子刚建开始打地基,水泥大沙堆了一院子,只见开心正一边坐在沙堆上刨沙子,一边跟旁边的两个男人说话。其中一个男人被他逗笑,大张着嘴笑得露后槽牙的是福哥。我一颗心落了地。我跟陈志芳做了个手势,陈志芳拍拍胸口,又回了厨房。
另一个穿灰袍的男人背对着我在院子里一边抬头察看一边说:“你的厨房要建在这边,大门要开这边,这棵树不好,最好砍了,在那边种几棵,再做个影壁......”看样子这个灰袍人是个风水先生。
“福哥,建房呀。”我骑在墙头跟已经看到我的福哥打招呼,转而又吼开心,“段之诚,你怎么出去不跟我说一声,你吓死我了。”
“妈妈,你怎么爬上去的?你好厉害哦,快来,快来陪我挖隧道,这里好大一堆沙子啊。”
“哎,哎,妹子,你这个样子也吓死我了,你快点下来吧,小心摔着。”邻居福哥急得直跺脚。
灰袍人转过身来,人我认识,是老王。我骑在墙上挥手冲他喊:“老王,老王,是我。”
老王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见过两面,他从未问过我的名字。可能在他的世界里,大家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有没有名字都一样。
对老王恭恭敬敬的福哥,有些尴尬地对老王说:“王先生,莫见怪,莫见怪,我们村里人粗俗,不会说话。”
一向高深莫测的老王突然诡异地笑出了声:“村里人粗俗,嗯,粗俗。”
福哥更加尴尬了,擦了擦额头的汗,冲我招手:“妹子,下来说话,王先生可是个世外高人,难请得很,你的病好了没有?要不要让王先生给你再瞧瞧......”
“我们认识。”老王说。
“王先生,你等着我啊,来村里一趟不容易,晚上,我请你吃素。”我一翻身,顺墙突噜了下去。
我脚一沾地,顾不得拍身上的土,开门出院,绕过巷子,跑去福哥家的院子。院子里却只剩开心在埋头挖沙子。这老王,说了不让他走,他还真不给面子。我沮丧地踢了一脚面前的石头,谁知石头是深埋在泥下的,裸露在外的脚趾被石头顶得生疼,我一甩脚,却又把脚上的拖鞋甩飞,我一边金鸡独立着去找鞋,一边忍不住骂开心:“你这孩子,怎么乱跑,害我吓得要死,你要是再丢了,可让妈妈怎么活......老王,哦,王先生......你没走啊。”
老王和福哥从屋后转出来,手里拎着一片瓦:“送给你。”
我接过那片雕着花纹,纹饰朴拙的瓦片,眼里放了光:“古董?”
老王翻我一眼,语气不屑:“民俗。”
“要是古董,我可不给你。”福哥也被我逗笑。
老王又给福哥交待几句,哪里放个石头,日子放到哪一天等等,说完冲我说:“走吧。”
“哎,今天必须留在这里吃饭,不能走,不能走。”说着,福哥拉扯着老王,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信封。
我的眼力何其毒辣,那信封里装的是钱,大概有两千块。老王现在怎么干起给别人看风水的营生了?他缺钱?
我对福哥说:“下次,下次,下次你做东,我今天找王先生有重要的事情。”
福哥不甘心,却又无奈老王已经抬脚走人,只得在后面追着说:“王先生,你记得啊,下次一定一起喝酒。”
天上下起微雨,我一手拉着开心,一手拿着那片瓦顶在头上,扑塌扑塌跟着老王在雨地里快走:“你喝酒?”
“我又不是和尚,为什么不能喝酒?”
“那我不请你吃素了,我也请你喝酒吧。”
“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眼珠一转:“我想请你给我看看办公室的风水,帮我再转转运。”
老王摆手:“大道至简,你感觉舒服就是风水,你已经足够幸运了,还要怎么转?!”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我不是想找点由头么跟你套个近乎么,你这样超脱的人也来做这些营生,说明你可能缺钱,你是不是缺钱?”
“是。”
“缺多少?”
“我和老师在山搞了个农庄,当时我们想得很天真,就是租块地,盖几间房子,种了树,垦几块田,谁知道各种开支......”
“缺多少?”我又问一句。
“不知道。”他拿他穿透人心的眼神看我一眼,“忘了你是金主了。”
“是,我是金主,明天,不,周一,周一下午,我去找你,你带我去你们的农庄看看,可以吗?”
“好,我等你。”
“叔叔。”开心挣脱我的手,飞奔出去。
在细雨纷纷,落花纷纷中,一个把所有美景都能成为他的背景与陪衬的挺拔身影渐渐走近。我用青瓦搭凉棚细看,是申无为。只见他一把抄起奔过去的开心,把小小的开心在空中抡了几个大圈,惹得开心咯咯大笑。开心终于求饶,他才把开心象个玩具似地揣在怀里,走上前来,用他一如概往略带夸张的深情眼神注视我:“我回来了。”
我冲他一笑,再一回身,老王已不见踪影。
“老王,老王......”我追上另一条小路,只有满地的粉色花瓣在细雨中凋零。
“什么老王,我回来了,你还要找隔壁老王?”申无为拉住我。
我把老王送我的青瓦举到头顶,呆了半刻,怏怏地随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