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上班,我便见识了段文昌的雷霆手段。
在几个高层的例会上,张总宣布,段福伟被调职,他的工作被我新提拔的秦总接替。几个中层也或降职或辞退,明眼人一看都明白,那几个都是唯段福伟马首是瞻的人。
一系列的工作交接和安排,繁杂却有序。自始至终,我没有再见到段福伟,段文昌也未露面。
几个分公司的老总都是老油子,原本一直阴奉阳违,与我保持距离,此时都借着汇报工作为由,一个一个来找我表忠心。
终于把人都打发走,已经到下班时间。
我提着包经过前台,前台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冲我微笑颔首:“陆总。”
小姑娘高大,健硕,美丽,我吃了一惊,问随我出门的小黄:“新来的?”
“就是你介绍的那个陈月啊。”
我猛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漂亮姑娘是陈志芳的女儿。我连忙冲她点点头,和小黄一起去坐电梯。
“自从陈月来了之后,咱们公司的小伙子都疯了,以前那帮业务员回来开会打个卯就溜,这次回来,乖乖挤到办公室等下班,排着队想约美女出去吃饭,行政上的那几个男士几乎要跟业务部的几个人打起来......”
“然后呢?”
原本小黄只是随口聊两句,却见我一张八卦脸,只得忍着笑又接着说:“一个也没接受,都拒绝了,我看这个姑娘挺稳重的,不象现在有的女孩子。”
我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想,对她说:“这是个苦孩子,你多照应些。”
“我会的。”小黄这些年,越发地沉稳了。
小黄在一楼下电梯,我下了地下停车场。
我的车前被一辆卡宴蛮横地挡着,我上前敲敲车窗,车窗降下来,露出里面一张明艳精致的女人脸,是蜜斯高。
“等你很久了。”
“我每天都加班。”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我的包。
她一甩头:“上车,聊聊?”
“不了,我想,咱们应该也没什么好聊的,我还要回家,就在这里说吧。”
蜜斯高笑了,肌肉牵动,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龄:“怎么,不敢?”
“是,我不敢,我惜命。”
“人的命,天注定,有些人,注定早死,即使不死,也注定孤独终老,生不如死,知道吗?”
“你是在给我传授经验,还是警告我?”
密斯高仰头又笑了:“我警告你你会听吗?”转而收了笑,目光怨毒,“我平生最恨谁和我抢东西,段福伟还顾念段文昌那个老家伙,可我不,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他快死了,属于我的东西别人休想拿走。”
“什么东西是你的?钱?公司现在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破产,哪里来的钱。”
“哼,没钱?段文昌那只老狐狸手里的股票和基金有多少你不知道?没钱你又是认爹,又是死抓着不放是图什么?少跟我来这套,咱们走着瞧,段福伟拿你没办法,我有,总有一天,你会跪着来求我的。”
她舒服地坐车里吹着空调颐指气使,我象个受训斥的小媳妇,站在闷热的车外,腰酸腿疼汗流浃背,却又拿她没办法。她的车不走,我的车根本出不去。
我只得低声下气地求她:“你怎么不明白呢?段文昌的钱是段文昌的钱,你想要钱,去找他要,你来找我是找错了人,我现在说得难听点,只是个高级打工仔,想用钱需要财务层层审批,根本做不得任何主......”
“我知道你做不得主,你就是段文昌的一条狗,但我就是看你讨厌,看着你儿子讨厌,你想让你儿子给段文昌当孙子没那么容易!”
“你想怎样?”我不由得浑身紧绷,青筋暴起。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威胁吗?”蜜斯高嘴角露出一丝嘲弄,轻笑一声,把车窗升了上去。
我呆住,眼看着车子从我面前招摇无惧地开走。
手机在包里震动,惊醒了我。是老谢。
老谢的声音象带着金灿灿的阳光传了过来:“亲爱的,机票买好了,明天回,等我......”
我挂了电话,大姐又打过来:“我后天就回LS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又是欢喜又是愁怅。
人生的聚散无时不在发生。
我开着车,在赶去饭店的路上,给陈志芳说我晚回,她嘱咐我少喝酒,我心里一暖,我还是有人关心的。
我先到,点好菜,大姐和二姐才携手而至。
大姐回来的这些天,一直忙着她的事情,只匆匆见了两面,二姐每天被家人包围,她和我一说话就是孩子孩子,再无自我。
天各一方时也就算了,现在这一个月每天生活在一个城市,却仍象远隔千里,这让我感觉有些孤独。长大或是变老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二姐的奶水不好,出了月子,她家小晚索性弃她乳腺不通畅的**于不顾,彻底喝起了奶粉,搞得二姐很是忧伤。
吃饭的全程,几乎都是二姐在说:“你们知道吗?我每天看着她,心里就会佩服我自己,我怎么这么厉害,怎么会生下这么美好的孩子,生命太神奇了,我现在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她,坚哥也是,他说他每天笑着入睡,梦里天蓝海阔,早上不是被吵醒,是笑醒的......呀,我们俩成女儿奴了......”
大姐静静吃饭,静静地听,脸上全程带笑,时不时地说一句:“真为你们高兴。”
我一直坐卧不宁,脑子里一直反复着蜜斯高的那几句话,并苦思冥想。我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是认输辞职回家,还是接着跟她斗?我做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至深的疲惫感令我几乎发不出声来。
我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大姐指着我的包对我说:“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我最讨厌工作以外的时间手机响,不耐地掏出手机看一眼,竟然是段福平。我接通,粗声粗气地喂一声:“说,啥事。”
“姐,姐......”段福平竟在语序混乱地哭。
我猛地坐直:“咋了?快说,咋了?”
“姐夫他,姐夫......”
“他咋了,出什么事了?”
“姐夫不行了......我们出了车祸......姐夫他,他......”
“你们在哪儿?”
“我们在玉溪......”
“你姐夫他真的......”
“姐,你快来,我害怕......”
我嗷一声,吓了大姐和二姐一跳,她俩正头挨头地聊天,一齐回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小平说老谢好象是死了。”
“死了?好象?”两人一脸迷茫,转而一起惊呼。
二姐伸手夺过我的手机,把手机放在耳旁,听了半天,脸色渐渐发白,看我眼神里渐渐都是悲悯。
“不行,我现在就过去找他。”我蹭地站一起,头一阵晕眩,又跌坐进椅子里。
大姐冷静地看看表:“现在没有航班了,要走也要明天,我给你订票,我陪你去。”
“不,没有航班,我开车去,我现在就走,开一夜,明天再开一白天,和坐飞机的时间差不多......”
“你疯了。”
“我没疯,如果等一晚上,我会疯。”
我抓了包站起来,推开椅子往外走。
大姐迅速招服务员,扔下两张钞票,快步跟上我。二姐在后面追:“等等我,我也去。”
我上车,大姐和二姐也都跟着上车。
我哭着求她俩:“你们别跟着我,我要去找老谢,你们下车,你回家抱你的孩子,你回你的LS......”
大姐和二姐都默不作声地坐着,任由我哭叫半天,大姐才缓声说:“走吧,我们陪你。”
她的声音象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在我狂乱的心上,我渐渐清醒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打开手机的导航,跟大姐说:“现在是九点,开车需二十多个小时,咱们轮流开,明天晚上就到了,我需要你们陪着我......”
“好。”大姐和二姐一起说。
我颤抖着手,按下启动键。
车子渐渐驶出繁华的城区,转上绕城高速,又转上二广高速。
两年前,她们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陪着我走上寻找真相的漫漫长路的。我找来找去,找到的又是什么呢?
此时,我们要又奔向哪里?等着我的,又是怎样的一个命运呢?
夜那样黑,只有车前一点灯光,指引前行。路那样,长得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