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贺在大昭寺小昭寺还有大昭寺后面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寺墙外晒了几天太阳后,老谢和段福平回来了。
临走的那天夜里,我和老谢、段福平、玫玫我们三个去老金的酒吧里喝酒。
玫玫是老谢和段福平去珠峰的路上捡的驴友。年轻、漂亮、活泼,显然和段福平在短短的几天里产生了感情,回到LS也不再去寻她的同伴,住进了我们住的酒店,和段福平打得火热。小嘴能说会道,喊我姐喊得贼甜。
此时,段福平和玫玫正坐在酒吧的角落头碰头絮絮低语。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我的这个弟弟除了皮肤黑点,还真没毛病。玫玫是个有慧眼的姑娘。
许久没有这么开心放松过了,我一高兴就不会控制酒量。没有二姐在,也没人跟我抬杠,大姐忙着照顾生意,无暇顾及我,我有些无聊,啤酒一通乱灌,眼前开始昏花。老贺坐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思维又回到了两年前,叫一声:“贺总。”
他冲我举举杯,我干了一口,哇地一声哭起来:“我很失败,被吴逊抛弃,养父死了,养母痴呆,亲妈死了......我竟然有三个爸爸......”我伏在老贺的胳膊上哭得失了声。
老吴的死是我生命的一个巨大转折。在转折前,老贺是我的一个见证人,见证过我的骄傲,见证过我的成功与得意,而如今,那一切就象一个泡影,破了散了,只有他还记得我昔日的荣光,他还爱着我昔日的模样......
接下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有隐约的记忆,被老谢拉回酒店,我一直在吐,早上去机场,我也一直趴在车窗口,一路走,一路吐,黄胆吐完就干呕。
我是被老谢和段福平架着上的飞机。
回到深圳,我一病几日。
等我病好,下楼时身体都是飘的。抱着开心在小区的花园里转悠,碰到蛋蛋妈和小玉妈,她俩都惊呼:“你怎么这么瘦?”
我哼哼叽叽地解释:“病了一场。”
小玉妈好象突然有了新发现:“我觉得你不但是瘦了,好象变开朗了,之前都没看到你笑过,今天你一直在笑。”
“真的吗?”我摸摸脸。
开心在我怀里很安祥地睡着。我抱着他上楼,把他放到小床上,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一些零碎。
我收拾的只是我自己的东西。
老谢和我商量了几天,最后决定,我先走,等我安顿好,给菡菡找好学校,等菡菡放暑假,他再带开心和菡菡一起过去。
我多么不忍与开心分离。老谢也不舍得与我分开。他说他不知与多少女友分过手,却最讨厌分离,我不知施了什么魔法,能让他如此恋恋不舍。他说在我们的这段关系里,总是他在表白,而我总是最淡定的那个,他爱我比我爱他多。我什么也不想说,只用我最热烈最忘我的*回应他。爱是Z出来的,不是么?
我和段福平开车走的早上,老谢抱着已经醒了的开心送我下楼,我不敢看他,也不敢看他怀里的孩子,我上车打火把车开出去,从倒车镜里看着他爷俩的身影,流着眼泪,开出市区,开上高速,开出深圳。
终于看我不哭,段福平才敢开口:“咱爸最是残忍......”
“谁跟你咱?那是你爸,不是我爸。”
“唉,这个段文昌,最是残忍,孩子这么小,他就让你们母子分离。”
“你哪里知道他的难处?你又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难处?我的好弟弟,你快点长大吧。”
“长大干嘛,我才不要去经商,我最讨厌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我干不了。”
“那是你的偏见,现在的商业,再用过去的那一套行不通了,尔虞我诈斤斤计较已经过时,现在讲究的是共赢,做人做事要诚信......”
“我不听,我不想听,我有我的理想。”
我气结:“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有一个院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这是你的理想?这是每个人的理想,我也想有个院子,养花种草。”
“你们这些人的这种理想,不过是你们显示成功的装饰罢了,是为了让别人看的,而我不是。”
“那你和我们的区别是什么?”
“我就是想过那样平淡的生活,有个爱我的人,再生个孩子.......”
“你拿什么养活他们?”
“我写小说。”段福平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其实,这个才是我真正的理想。”
“哦,我明白了,我说你到哪里都带着你的笔记本,原来是在写小说,你写的东西能让我先看看吗?”
“不能。”段福平很干脆地拒绝。这是他唯一一次拒绝我。
“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小说?可不要是什么玄幻、盗墓什么的,我老了,看不懂。”
“我喜欢历史,我写历史小说,我喜欢把人物放到一个大的历史背景下,在一个历史节点,被历史的洪流携裹,身不由己,又悲壮,又苍凉。”段福平此时双眼闪闪发光。
我点头:“有点意思,但是,在你成名之前,你光靠写小说是不能养活你的妻儿的,不过,你想过的这种有个房子有个院子这样的理想倒是可以实现,我几年前在束河住过几天,那样的日子你肯定喜欢。”
段福平用欣赏的目光看我:“姐姐,你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我和玫玫就是想去大理开个客栈,这次我去见咱爸,哦,段文昌,就是想跟他提这个事情。”
“怎么你还真一口一个段文昌地叫,你也恨他吗?”
“以前真的很恨,恨他对我妈不好,恨他让我从未享受过家庭的温暖......不过,我现在不怎么恨了,其实我妈也挺难相处的,任性、自私、脾气火爆......除了长得美,没啥优点。”
“你妈是东北人吗?”
“你怎么知道?哦,是,我这一口东北腔就是跟她学的,我小时候最怕跟我妈上街,她一言不合就跟人家吵架,我嫌丢人呐。”
“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你妈脾气坏?”
“不是。”段文昌深深看了一眼,“哎,姐,我发现你看人看事眼睛真毒,你怎么知道他们离婚不只是因为我妈脾气臭?当时我不明白,只见我妈哭,以为是段文昌欺负她,后来长大了才想明白,是我妈她耐不住寂寞,在外面有了人,被段文昌抓住,虽然我妈对不起他,但段文昌还是给了我妈一大笔分手费,送我和我妈去了国外,现在她拿着钱挥霍无度,没钱仍会问段文昌要,段文昌看我的面子,总会给她,我就象她的摇钱树......”
“段文昌比你妈大那么多,是他活该。女人娶回家不只是给他生孩子的。”
“孔子说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你知道段文昌之前的婚姻经历吗?比如我妈,还有段福伟他妈......”
段福平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哥可能知道,我有时候听他和爸在书房吵架,常常会提他恨那个女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你妈。”
我一边开车,一边沉思。把脑子里所有的信息碎片,一点一点地拼接。从段文昌爱我的程度,他应该是爱我的亲妈郑淑云的,但郑淑云不爱他,郑淑云在躲他,郑淑云和韩金生应该是一对,段文昌和韩金生还有我的养父陆新源是老相识,陆新源不肯承认我是段文昌的孩子,是因为他讨厌段文昌,那我是怎么来的?是段文昌强迫郑淑云来的吗......
接下来,段福平一直在唠叨他和玫玫的事情,我只嗯嗯啊啊地回应他,根本没听到心里去。车子过了广州,过了曲江,过了韶关,换他开,我就躺在后座一直睡。
等我睡醒,车已经进入岳阳,段福平问:“姐,咱能不能在岳阳住下,明天去看看岳阳阳楼再走?”
“不能,我讨厌看景区,现在的岳阳楼已经不是当年范仲淹的岳阳楼了。”
“那咱到哪里休息?”
“郑州。”
段福平气得直拍方向盘:“你就直说不休息不得了,下次再不跟你们这种人出去,只会一路没命地开车往前奔,不会吃也不会玩,没劲。还是跟我姐夫出去玩有意思,我们去珠峰那一路,姐夫带我走了一段野线,在藏民家里吃牛肉,还在那里找到一个湖,只有本地人在那里放牛,美得象梦一样,那才是旅游。”
“那你下次就找他,别找我,我是俗物,只会挣钱,要不就是逃命......”我还是很乐意看到段福平和老谢能握手言和的。
“我跟姐夫约好了,等你们把家安置好,他带我去云南考察,他在那里有朋友,可以带我们去泡野温泉,可以去原始森林里采菌子......”
提到老谢,我的心绪又飘得远了。我曾以为老吴对我的伤害是不可治愈的,我和他从相恋到结婚十几年,最美的年华,最幸福的时光,构筑了我对爱情的定义,那就是无论对方有什么缺点,都要包容它,即使生活从激情转向平淡,也要坚定地走完它。但是老吴毫无防备地给了我沉重一击,没有完美,没有永远。我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老谢,看似顽世不恭的他却给我以真诚,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处世哲学还是他只对我一人这样。每个女人总有幻觉:我最美,他爱我。我始终保持清醒,即使以后老谢不爱我,要离我而去,我也要感激他,感激他在我将要坠入深渊的时候,托住了我,给我温暖,还给了我一个家,一个孩子。无论如何,我都是感激他的......
车窗外飞逝的景色,渐渐沉入黑暗,车前的那束灯光,就是我追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