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陆经。”
“年龄。”
“三十八岁。”
“籍贯。”
......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提审。对面的张警官瘦削、严厉,烟瘾很大。喝叱起人来,声音不高,却令人胆寒。我被他喝叱了几次,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他大口大口地对我喷着烟,我晕头涨脑地回答着他的问题,深恨他们工作效率为何如此低效。我已经认罪,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次一次地把我锁在这个被灯照得睁不开眼的小屋里,一次一次地问这些无聊的问题。
“你是用什么杀死吴逊和李怡的?”
“我用绳子勒死李怡,又用刀杀了吴逊。”
“你勒死李怡的绳子呢?”
“扔了,扔到垃圾桶里了。”
“胡说!勒死李怡的不是绳子。”
“哦,那就是领带,我当时心慌,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对面的张警官冷笑,“那你记得你是怎么杀死吴逊的吗?”
“我在他胸口扎了一刀,他就死了,我当时喝得有些醉,根本不记得其中的情节。”
“那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是我打的。”
“当时是几点?”
“不记得了。”
“我看你是在隐瞒......你是不是还有同谋?经尸检,吴逊胸口上那一刀并不是致命伤,而且是在他死后才扎上的。”
“我喝醉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恨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你喝醉了,还能把两个人杀死?其中一个还是身强力壮的男人?”
我低下头去,再也不想开口。
我也不能再开口。
人不是我杀的,其中的细节我一无所知,说是我在接受审讯,还不如说是我在讯问警察,我一直顺着他们讯问的思路往下胡乱编造,编不下去,我就一句话: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一场大雪下来,天气进入最冷的冬天。我是重刑犯,单独关押的小屋更是又冷又潮,人在其中简直寒气入骨。我每天拖着二十斤的脚镣,在小屋里度日如年。所幸有人给送来了保暖衣和棉裤棉靴。我不知道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是谁。大姐和二姐也被关押,尽管我极力地给她们脱罪,说她们不知情,我是骗她们我没杀人,利用了她们的同情心,才让她们带我去的XZ,但关于对她们的处理,我几乎已经无能为力。
一天,我又在拖着沉重的脚镣在屋里艰难地踱步,看守人员打开门,给我戴上手铐:“嫌犯陆经,有人见你。”
我随着看守走过长长的走廊,走进会客室。只见一个衣着白衬衣黑西装的男人在桌子对面站了起来。
我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光线,呆了一呆,才脱口而出:“方律师。”
是方立时。
可能我的样子太过不堪,他的眼光里有一丝不忍一闪而过。
我坐下,把已经长长的头发往后拨拨,夹在耳后,冲他一笑。他也坐在对面,冲我点了点头。
屋里的暖气很足,我搓了搓手,动了动脚,脚镣哗哗作响,我连忙合扰双腿。
足足对视了两分钟。
他拿起一支笔,很认真地看住我:“你曾说你没有杀人。”
“我骗你的,我杀了。”我很认真很无耻地看住他。
他并不惧怕我的眼光,仍紧盯不放:“为什么骗我?”
“我要你帮我做的事做了吗?”
“做了,已经开庭了几次,正等结果,估计会判十五年。”
“十五年?这就是你帮我做的事?”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别急啊,陈志芳做身体检查,被查出有严重风湿症,心脏二间瓣脱垂,需保外就医。”
“你真棒,我没看错人,谢谢你。”我趴在桌子上,探过身去,激动地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又使劲了摇了摇。
他挣脱:“咱们说说你的案子吧。”
“谁派你来的?”
“谢长峰。”
“谢长峰?谢长峰是谁?”我一时有些迷惑。
方立时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玩味:“一个男人,一个自称很爱你的男人,一个很爱你你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想不起他是谁的男人......”
“哦,我知道了,从现在起,你的委托人不是他,而是我,我雇佣你为我的律师,我要你尽快令案子完结,我认罪,你帮我认罪。”我向后仰坐在椅子上,又拿出我平日里在办公室里颐指气使的那一套。
旁边的看守喝一声:“坐好!”
我连忙挺直后背乖乖坐好,趴到桌子上:“帮我认罪,我杀了人,人是我杀的,两条人命,不,三条人命,一定会判死刑的对吧?”
“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
“我是你的律师,你应该跟我说实话,这样我才能帮你。”
“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我用手铐敲了敲桌子,“妈的,每天呆在这里,吃得象猪食,不能洗澡,不能洗头,简直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死百了,干净利索。”
“就这些?”
“你去见肖识和陈薇,让她们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你去帮她脱罪,尽量快点把她们弄出去,这里面不是人呆的地方。”
“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些。”
“你知道吗?你只有无罪,她们才能脱罪,你只要认罪,她们就脱不了干系。”
“这样啊,这倒是难办,你去找陈薇的家人,她父亲和她哥都很有办法......”我不禁低头沉吟。
“你这个女人真是奇怪,你愿意为了别的女人打官司,帮她们脱罪,自己明明没有杀人,却一心求死......”
“你是律师,讲求事实证据,讲求理性分析,不能带一丝感情,你说我没杀人依据何在?拿出你的专业素养来。”
“我不是警察和法官,我只是个小律师,我有分析判断能力,而且,我也是人。”
“好好好,你是人,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委托人,回去推掉谢长峰。”
“钱呢?我的律师费你怎么付给我?”方立时的嘴角露出一丝戏谑。
我呆住,想了想:“那......如果你相信我,等你帮我打完这个官司,我剩下的所有钱都是你的,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反正我也死了,要钱也没有用。”
方立时大睁着眼足足瞪了我有半分钟,把他的本子翻开:“那就说说案情吧。”
有什么可说的?我又把说给警察的那套又原封不动地说给他,并添油加醋,说成了一个故事。被关了这么多天,能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对我表示关心,并且是个很帅的男人,我还是很兴奋很开心的。也许从此以后,我再也走不出这堵高墙,也许我很快就会一粒枪子送掉性命,能及时行乐就乐一下吧。我乐观的天性简直与生俱来。
身上穿得保暖衣和保暖裤太厚,开始出汗,我拉开衣服的拉链,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半截胳膊,我看他盯着我雪白的胳膊看了一眼,便把胳膊往他眼前伸了伸,问他是不是很白,他红了脸。
他会脸红?我的心玩谑心顿时暴起。
我跟他说那天把咖啡泼到他身上后,看到他一粒一粒解扣子时的心理活动,我说我看到了他的胸肌,问他是不是经常健身,爱不爱打球,会不会喝酒。我说我最喜欢打羽毛球,最讨厌跆拳道,我酒量不行,但颇爱杯中物,因为可以解乏,帮助睡眠,可以借着酒力,做一些平时不能也不会做的事。比如可以跟二姐痛快淋漓地骂一架,平时不敢,因为这么多年了,一直被她和大姐压一头,她们个性比我强,我又打不过她们。比如和老吴的*生活,我们十年夫妻,早已丧失了激情,只剩一点生理需要,最后全靠酒精添一些刺激和新鲜感,我已经不记得如果不喝酒我们还有没有*生活......
方立时脸上的表情一会儿云一会儿雾,云山雾罩地低头在他的本子上写写画画,我偷瞄了一眼,完全是鬼画符。
我象个神经病一样笑疼了肚子,看着自己皮肤细腻的白胳膊,颇有些伤感:“也许再过些时日,再美的肌肤也会化为腐骨,尘归尘土归土。”
他低着头,一直在写,手指变得更加用力。
我叹息一声,指着他的本子问:“你写的是什么?我看着不象是跟本案有关的分析记要。”
“我写的是如何应对一个厚颜无耻,反复无常,信口开合的女人的完整攻略。”
“都有几条?”
“第一,沉默,第二,沉默,第三,沉默......”他面无表情地念完,突然把头探过来,低声说,“案发现场没有撕打的痕迹,显然是被人进行过专业的处理和擦拭,老吴的死经过尸检,是心脏病突发,无人救助,拖延致死......这些,你知道吗?”
我的笑在脸上一下子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