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大姐的车后座上随她出山。
我们并不没有去住大姐的新房。我给了她一个郊区的地址。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每个人的资产信息都能在网络平台搜索到。我相信,和我关系亲密的亲人朋友,诸如大姐,应该都在警方的监控范围内。这并不是一桩小案,两条人命啊。
究竟是谁登堂入室,而且是在老吴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痛下杀手。是谁?是老吴的仇人还是那个女人的情人?老吴也是,好死不死,为什么非要领着那女人回家,他不会出去开房吗?他们这次是故意要向我示威的吗?他坑惨了我。
我躺在后座一直默默地想心事。大姐也是,她开着车,直视前方,表情严肃,她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
一路无话,直至目的地。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李什么?”我打开门,和大姐分花拂柳穿过经过一夏没有打理,植物都长疯了的院子,又找钥匙进屋,放下包,找了个凳子,用袖子擦了擦,一屁股坐下。
屋子里有潮湿发霉的尘土气味,呛得我咳了两声。
“李怡。”大姐在屋里转了两圈,打开窗户,探身窗外,啧啧称赞:“这么好的房子,还有院子,你从哪里搞的?”
“老吴他家的老院,去年卖给他大伯,他大伯还没住,就被他儿子接去了国外,嘱咐我帮他看着院子。”老吴他们家的亲戚都和我亲厚,反倒和老吴疏远。
“聪明。果然是天蝎座的女人。”大姐也小心地掏出纸巾擦了个凳子坐下,又接着擦面前的桌子。
公公婆婆相继一去世,老吴就张罗着卖房子,他对这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祖屋没有一点感情,在他眼里,钱是一切,他需要钱,因为没有孩子,他泄愤似地挥霍,拼命地享受人生。他带着我把该去的都去了该玩的都玩了,我跟着他,也算是过过几年好日子的。房子卖给大伯后,我和老吴基本上没有从屋里拿走一针一线。对于当时的我们,这些家具太老旧,东西太破,根本不符合我们时髦新潮的追求。我们有钱,有钱就够了。
我对屋里的一切摆设都很熟悉,从门口的抽屉里找出纸和笔,在纸上乱画:“凶杀案大致分两种,仇杀,情杀,现在要找出来和老吴有过节的人,或是和李怡有关的人,我让你打听李怡的情况,你打听了吗?”其实在我和李怡见过面后,我完全有能力把她调查清楚,但我总想给老吴留些脸面,不想把事情做绝。我深谙一点,感情的事,搞得太明白,伤人伤己,糊涂比明白强。只是此时,我不想明白也得明白了。
“她啊,我打听了,有名的破鞋,不知道老吴中了哪门子邪,竟然和她搞在一起,要找和她有关系的人,那可多了,
我抚额:“老吴也是,他这些年做生意,得罪了不少人,也不知道是谁会恨他恨得想杀了他。”
“会不会是你得罪的人呢?”大姐在纸上列出一串名单,把笔猛地一拍,“比如,对方雇佣杀人,把李怡当成了你。”
“有可能。”我另拿一张纸,在纸上写名字时却开始迟疑,“我平时说话直,是得罪过一些人,不过,那都是工作上的,他们不至于要杀我解恨吧。”
“人心难测啊。”
大姐站起来,去厨房找水壶,烧了一壶水,我又找出茶叶,洗两个杯子,泡了两杯茶重新坐下。两人只呲溜呲溜喝茶,脸埋在白色水雾里,谁也不说话。
她从包里掏出个手机扔给我:“这是我当时用小雪的名字给她买的,她走后,我也没销号,你先用着。”
我接过,又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定定地看着她:“我不能把你拖下水,如果这事没有转机,你也会跟着倒楣,窝藏包庇罪,刑法第三百一十条,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犯窝藏罪,事前通谋的,以共同犯罪论处......就你懂法律?我也懂!你没有杀人,为何要把自己真的当犯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你会沉冤得雪。”
我低头,眼里含了一汪眼泪:“谢谢。”
大姐才不要看我这副怂相,她拎起包:“我走了,我明天再过来。包里有饼干,晚上饿了将就吃点。”大姐开着一家酒吧,这个时候是别人下班的时间,对她,却是要上工了。
“我不饿,我在寺里这几天习惯了过午不食,你明天不用过来,有事别打电话发信息,你自己也保重。”
“也好,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谁知道发生的这件事是不是件好事呢?象你以前过的日子,勾心斗角,追名逐利,天天晚上应酬,把酒当水喝,身体都搞坏了,你这段时间,正好静静心,调养调养身体。”
在这种时候静心调养身体?亏得大姐能这样想!也就她这种人能这样想吧。我此时惶惶不可终日,象丧家狗一般,我可没有她那么强大的承受能力。
送走了大姐,我对着面前的几张纸发呆。
老王,老吴曾经的合伙人,他们俩刚开始创业时,合作愉快,等挣了钱,两人分歧渐多,后来两人闹掰老王退出时,曾扬言,一定要老吴好看。
老赵,老吴的供货人,两年前,有一次老赵供的货有问题,老吴借此压着尾款一直没付,两人就此交恶,老赵曾给我打电话,如果不付款,他会让老吴付出代价。
......
大姐写的名字更多,我数了数,有二十个居多,并且划了重点,做了标注,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名单。
我的敌人......第一个就是李丹。但是她虽然野心勃勃,做事狠辣,可她和我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我有时对她还是欣赏的。最主要的,她没钱。她老公是个纨绔子弟,她当年嫁她老公就是看上他公爹是某县的县长,她费尽心机嫁过去后,还没等把她的工作安排好,公爹就因失误被免职。她什么也没落着,只落了个只会享受不会挣钱的二世祖,她连生孩子的钱都是借的。她这次拼命跟我争副总的职位,就是看中一年翻了一倍的年薪。她公婆都有病,孩子又小,一家人要她养活......算了算了,如果细想想,她也没那么可恶,我又不缺钱,早知如此,我也不跟她争了,让她当副总好了。
第二个就是李怡。但她已经死了,她不会为了报复我而自戳身亡吧,杀死自己,再杀死老吴,嫁祸与我,她图个啥?
小孙,我曾经因为他报错账,在开大会的时候毫不留情面的点名批评。郑姐,她依老卖老消极怠工,借口孩子生病没有及时做跟进,害得公司损失了一笔上百万的合同,我扣了她的年终奖......
怪不得尼采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性是经不起拷问的,如果把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件事都细细揣摩,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人性的丑陋之处简直可怕之极。而我的嘴脸,也并不好看。真的有那么多人恨我?
我抱着头,看着光线一点点移至窗台,又渐渐消失,终于陷入黑暗。
我也不敢开灯,就那么坐着,在心里把所有的人名一个个默念。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也是我前半生一路开挂过关斩将拼得如此一片大好河山的原因。我还从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
方立时。
一个人名在脑子里跳了出来。
他就是在咖啡厅里被我泼了咖啡的男人,他的证词间接把我钉在了耻辱架上。他也曾经是李怡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他是一名律师。
他是律师?
我在屋子里象困兽一样踱步,象圆盘一样的月亮爬上树梢,清辉洒进屋子,我长久地盯着脚下的身影,感觉自己象个孤苦无依的游魂。
我强迫自己从柜子里拉出略带霉味的被褥,爬上了床。
在梦里老吴和李怡在拼命地追我,我终于力竭,一下子站定,冲他俩喊:不是我!不是我!我帮你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