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立时宣读遗嘱的时候,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抱着失而复得的开心,虔诚地注视他,紧紧地抱着他,亲吻他的脸蛋儿,抚摸他的小手,就象对待一个信仰。是的,是信仰。老谢已经不在,开心里他留在这个世上的一丝血脉延续,我要保护好他,好好爱他,这是我坚强活着唯一的信仰。我叫他一声宝贝儿,他叫我一声妈妈,他在我怀里开心地笑,我的眼眶一直未干。他的笑容我愿意用全世界来换,什么金钱、名誉、地位,我统统可以不要,我只要他,我只要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一生安乐。
在段文昌出现之前,我对金钱的认知就是有套大居室的房子,有辆好车,有固定存款,有点闲钱可以奉养父母,还能出国旅游已经是人生的赢家。但我断断续续地听方立时宣读出来的一项项股份、股票、基金和全国各地的别墅、宅院,还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赢了。
即使我没认真听方立时的宣读,只从方立时看我的眼神,我也知道我赢了。
段文昌把他大部分的资产都留给了我和开心。正在运营的公司股份,以及我根本听不懂的股权和基金保险以及几块他多年前收购丞待开发的土地,都是我的。根本不用特别专业的财务知识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身家,是我靠我自己的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怪不得段福伟拼了命也要与我争。
段福伟和段福平只得了几套房子和一点现金。孙菲得到的,除了BJ的那套别墅,还有一些股份。段文昌也没忘了一直跟着他的晓光,给晓光的钱,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孙菲和段福平都表现正常。只有段福伟,随着方立时的宣读,他的表情越发凝重和阴沉,直到方立时宣读完,他仍心有不甘地用他露风的嘴问:“只有这些?”
“还有一封信。”方立时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
段福伟接过,连看也不看就撕得粉碎,连连冷笑:“想用亲情安抚我?去他妈的狗屁亲情......”说着扭头看着我,目光如毒箭。
我根本不屑与他正面交锋,他比我还大着几岁,难道他不懂得人算不如天算这样的道理吗?我抱着开心,把头埋到他怀里,逗得他咯咯直笑。段文昌把他一辈子的心血交给我,只是因为我怀里的这个小娃娃,他才是问题的关键。段文昌即使对段福伟心怀愧疚,也抵不过他心底对血脉传承的自私天性。
可我真的不想跟段福伟争。是段文昌硬把我拉到了这场战争里面,我争与不争,都会被段福伟认为是心机深沉的故作姿态。我的优柔寡断和退让只会让他更疯狂地步步紧逼,我只有以攻为守,才能保全自身,保全身边的人。我只有争。
可是争来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草根出生,深深懂得金钱对于我的含义,是以我前半生孜孜不倦地追求成功与金钱,但那是我劳动所得。我需要钱,我需要钱来证明自己,我需要钱来赡养老人,我想过得比别人好,我想开住豪宅开豪车背名包,可我现在已经意识到,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人生的目标,它只是一只种象征,一种我人生成功的象征,如果能轻松得到,它的意义又在哪里?
段文昌奋斗一生,挣得大量的金钱,却只换来在他死后的亲人少了悲痛多了计较,意义便显得那么可笑又可悲。
想起段文昌,我的心一痛。
他死了,我想用我的悲伤来纪念他,可我的悲伤那样少,我连为他伤心落泪的冲动都没有,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的性格和他那样象,可我不想走他走过的路,我不想成为一个冷酷又自私的人。
看方立时放下手里的文件,密斯高不甘地问:“没有我的?怎么没有我的?”
方立时耸耸肩,摆一副抱歉的表情,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
段福平扯扯密斯高的衣袖:“妈,我的就是你的,我的都给你。”
密斯高眼里带勾,看向坐我身边的孙菲:“有些人,妄想一步登天,赔上大好的青春年华,也就得了那么点零碎,看来,什么都没有血脉重要......不过,BJ的房价现在那么高,别墅少说也值个几千万,也算够本了,呵呵......”
晓光示意孙菲,冲她轻轻地摇摇头。孙菲苦笑,和晓光准备起身告辞。
外面有人不顾劝阻推门而入。前台的小姑娘一边跟来人拉扯,一边对方立时说:“方律师,这人说找您,我让他等一会儿,他不听......”
只见来人的目光在屋子里巡逡了一圈,停在了密斯高的脸上:“呵呵,怎么分钱也不叫我来听听?”
密斯高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你,你,你怎么来了?咱们出去说。”迎上去要把来人往门外引。
那人一把把密斯高推开:“你现在害怕了?我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打听到地址,我要来看看,我的儿子分了多少钱,能给我多少钱。”
来人有四十多岁,动作夸张,语气油滑,透着无赖,带着虚张声势。黝黑发青的脸,眼角的皱纹是熬夜和烟酒的遗留,不太合身的衣服象是借的,一看就是被生活折损得活在社会底层,却又习惯不劳而获的人。
“儿子?”一群人都在发愣,却是段福伟最先反应过来。
方立时一副处变不惊地坐着没动,挥挥手让小姑娘出去。
“是啊,哈哈。”来人冲段福平一勾手指:“儿子,过来,让爸看看,啧啧,长这么大了,爸爸还没见过你。”
段福平的脸涨得通红,看看段福伟又看看对面的陌生男人,盯住密斯高:“妈,这是怎么回事?”
“他......”密斯高语结,嘤一声,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男人和段福平相继跟着也追了出去。
一直苍白着脸坐着的孙菲轻轻地叹息一声,看也没看段福伟一眼,拍拍我:“保重。”站起身来。
我冲她点头:“你也保重。”
晓光也道声珍重,和孙菲轻轻地关门而去。
段福伟面色铁青血红着眼狠狠地哼了一声,捂着嘴巴起身就走。
开心从我怀里挣扎着要下地。我把他放下,他的右脚一沾地,一个趔趄,哭了起来:“妈妈,疼......疼,妈妈......”
方立时一把把开心抱了起来。我抓着开心的右腿,撩起他的裤子,只见他的腿上一条深深的伤疤扭曲暗红,我连声问方立时:“孩子的腿怎么回事?”
“孩子受了伤,右腿骨折,做了手术,刚去了石膏。”
“能复原吗?”
“医生说,如果物理治疗做得不好,可能会留残疾......”
开心在方立时怀里终于安静下来,嘴角却不住地往外流口水。其实孩子刚才一直在流口水的,我并未在意,可是此时看来,却那样触目惊心。
方立时轻轻地帮开心擦去口水,心疼地摸着他的头:“不只是腿,孩子在被偷运的过程中,因为哭闹,受了点虐待,刚接回来的时候,孩子浑身是伤,孩子被喂过安眠药,现在还看不出大脑有没有损伤,陆经......”
我已经冲了出去。
电梯的门叮地一声合上,我再按,电梯已经开始下行。
我飞奔下楼梯,一口气下了五层,按下了还在上一层没有下来的电梯。
电梯的门一开,我冲进去,拨开电梯里的人,揪着段福伟就要把他往外拉。段福伟挣扎着:“你干嘛?”
段福平试图分开我和段福伟:“姐,哥,你们别打了。”
我嘿嘿冷笑:“他是你哥吗?嗯?我也不是你姐......”
电梯在往下快速运行,电梯里的人都冷漠地避在角落里,有人慌不迭地按下电梯。
电梯门打开,大家争着往外走,我手上用了力,一把把段福伟也拉了出来。
是二楼。
二楼有个平台,一圈栏杆绕成弧形。我将段福伟甩出去,他的后背被围栏一挡,又反弹过来,我上前一脚,猛踹他的右腿,他吃痛单腿跪地,一声低吼,又站了起来,向我扑来。我一闪身,他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撞倒了正拎着拖把和水桶打扫卫生的保洁女工,水桶里的水倾倒一地,段福伟一身是水地爬起来,慢慢走向我,张开缺了两牙的嘴,句句跑风地说:“今天你赢了,公司是你的,钱是你的,孩子也被段文昌给你找回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不提孩子还好,他一提孩子,我迸出眼泪:“你对我的孩子做了什么?你虐待他,给他吃安眠药......”
“能活着就不错了,是我不够狠......早知如此,我不会让那个小杂种活着。”
“你逼死王坚,你......”
“他就是个懦夫,他坏了我的好事,如果不是他,你现在不会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真后悔......”
“谢长峰呢?钱对你那么重要吗?你可以为了钱,把别人的生命都不放在眼里。”
“我需要钱,我太需要钱了,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就等段文昌的钱救命呢,你横插一杠,夺了一切......”
“看来,段文昌真的是看透了你。”
“呸!段文昌是个卑鄙小人,你也是!他挣的钱全应该是我的,它不姓段,它姓朱,段文昌是踩着我亲生父母的尸体走到今天的......”
“段文昌再可恨,他也养了你这么多年,该给你的也都给你了,如果不是你这么急功近利,这些钱都可以是你的,我自始至终也没打算跟你争。”
“滚你妈的蛋,少给老子耍清高,说得好听,你现在给我,都给我!”
“现在我不会给你,你害了这么多人。”
“是,我混蛋,可我就喜欢看你这生不如死的样子,你拿着钱去给你那傻儿子看病去吧,嘿嘿......”
我气冲头顶,一拳挥过去,他有了准备,一把抓住我的拳头,我的脚又跟上,直踢他的右腿:“你伤了他的右腿,我让你也成为瘸子。”
他一闪躲开,将我推着向后一点点倒退,咬牙切齿地冲我低吼“你这个疯子,贱货,他妈的野种,我操你妈的,我要看看今天咱俩谁弄死谁......”
“你们别打了。”段福平过来死命拉架。
“滚。”我怒吼一声。
段福平被我的神情吓到,象不认识我的似的,向后退了几步。
我一勾一带,将段福伟按在栏杆上,嘿嘿冷笑:“好啊,你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你的阴谋得逞了吗?没有!我还好好活着呢,我是段文昌的亲生女儿,所以,他把钱都留给了我,你呢,你费尽了心机,只是我的零头......”
段福伟的脸变了形,猛地发力,打了我一拳,推开我。
我怎肯让他跑,我一咬牙,上前死命抱住他,在段福平和下面的大堂里人群的惊呼声中,我只觉脚下一滑,和段福伟飞身向下,重重摔落在一楼的那个放射形花纹的花岗岩地面上。
在我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大脑晕眩之前,我抄起身下被砸落的一根变形的钢管。
“陆经,不要......”从电梯里跑出来的方立时一声惊呼。
我看了看他,咧嘴一笑,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敲了下去。
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只听段福伟一声惨叫,我的手一松,慢慢倒下,眼前有老谢在冲我微笑,我把手伸向他,随他循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