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情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见过大姐,卸去沉重的心理包袱后,王瘦子的病情急转直下,王胖子决定带他回郑州,我坚持让二姐也跟他们回去。肚子已经越来越大的二姐,疲态尽显,她实在不宜再来回折腾。
老谢和段福平顺着羊湖去了珠峰,即使走马观花也要五六天才能回来,我留在LS等他们,顺便帮着大姐照顾马上要进手术室的卓玛。
手术定在上午九点。
在医院楼下的树荫下,晒着高原的阳光,啃着大姐递给我的一个看似不大吃起来却甘甜无的小苹果,我和大姐讲着这一年多的经历。怎么和老谢认识,怎么生下孩子,现在每天围着孩子吃喝拉撒的平静生活......我问大姐我那天用老金手机给她发信息,约她在布达拉宫见面,她为什么没去。她也开始跟我讲,我们在那曲分车走后,她们在内乡检查站遇到了警方的重点盘查,确定行踪已经暴露,但是警方因为没有找到我,只能放她们走,并安排了人跟踪。她们到LS后,她接到了小纬的电话,我养父飞LS与他们会合,按我给她的信息,由二姐找了她父亲的老关系,开了一辆车去了德仲。从德仲回LS后,她和二姐还有我养父三人身体都出现状况,我发信息给她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回郑州的飞机上。她们下了飞机即被控制,送去了看守所......她是在三个月后才找到老金,拿到了我留给她的那个背包和信。
我拉着大姐的手,不胜唏嘘。
“那些钱,我打给了小纬。”
“我知道,小纬跟我说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所以我在布达拉宫跪在佛前哭了好久。”
“傻三儿,怎么会?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你也够苦的了,亲人说没就没了,孩子又那么小......”
“谁的人生不苦呢?人生不就是苦海么。”我抬头看着天空中激荡的白云。
“是啊,芸芸众生,万般皆苦,佛法的诸般经义,皆是告诉世人,如何在苦难中求得内心的圆满,因为世事是没有圆满的,你我皆是俗人,怎可脱俗?”
“二姐说你来XZ是来出家的,我听得心都碎了。可能是我太狭隘,面对痛苦,宗教可以给人依托,但难道非要在石窟中苦修才算虔诚吗?我更愿意去面对它,因为懂得了苦,有了同理心,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不也是修行吗?不但要渡己,更要度人,就象你现在这样,多好。”
大姐轻笑一声:“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已经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自以为可以放下一切,可以超脱物外,其实哪有那么容易,我的执念,我无法去除的心魔......三儿,谁说咱们经历的这一切不是个幻象?一切都是虚无的?可师傅告诉我,佛即心心即佛,明知如此,也要认真地生活。就象此时,认真地吃掉手里的这个苹果,认真地晒太阳,帮助卓玛治好她的病,让她能象别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享受这高原的阳光......”
有电话打进来,是房屋中介。中介的小哥跟我说他已给我找到买主,最近房价大涨,给我报了一个很高的价格,要我尽快回去签合同。
大姐看我接电话,进了医院的大楼。卓玛的手术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我挂了电话,心里却莫名地空旷。我想开心了,那个会哭会笑,会张着手要妈妈的小婴儿,我是如此想他。
我又打给小纬,她说她陪着老妈在楼下晒太阳,楼下的那株桃花开了,老妈又在对着那一树花在念叨我的名字。她恋恋不舍地一直叮嘱我,要我快点回去,她想我,她们都想我。自从养父去世后,一向只会向我撒娇伸手向我要钱的妹妹,突然从一直长不大的孩子长成了大人。知道关心我了,体谅我了,变得懂事了许多。
我犹豫了半天,又打了个电话给段文昌。电话响了好久,没有人接,当我想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我喂一声,段文昌的虚弱的声音隔着千里传进了耳朵:“陆经......”声音里有压抑着的欣喜。
“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出院了,听说你和小平跟王坚去了XZ?”
“嗯,来了两天了。”
“王坚他们都回来了,你还不回来?你什么时候过来帮我?”
“等我们回深圳,我和小平一起开车回去。”既然已经决定,我就不想再纠结。
“好,好,平平呢,让他接电话。”
“他和老谢一起去珠峰了,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走。”
“这个谢长峰,整天不干个正事儿。”段文昌一提老谢,又变得怒气冲冲。
我不能解释,是爱玩的段福平想去,老谢是陪他去的。我听着电话里有段福伟的声音,连忙说:“段福伟在你旁边吗?”
“嗯。”
“那好,你好休息......”
我还想再说,段文昌已经挂了电话。
大姐从楼里冲出来:“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现在不需要家属陪,三儿,走,咱俩去吃饭,你饿了吧?”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很沮丧:“明明是饿得前心贴后心,肚子却一点也不见小。”
心情终于放松的大姐,拉着我一路溜达一路寻找,一定要请我吃好吃的。找着找着,我们走到了八廓街附近,我撒娇:“我昨天说要去玛吉阿米吃饭,蛋一一心要先找到你,硬是只让我吃了个肉夹馍......”
“玛吉阿米啊,好,我请你去。”大姐拉着我走进了八廓街。
八廓街很热闹,路两边都是卖工艺品、香料、披肩帽子的各色小店,闲逛的是游人,转着经筒几步一拜的是当地来朝圣的藏民。玛吉阿米就藏在八廓街的一个街角,很大的一个招牌,我们上了二楼。
当年这个仓央嘉措与情人玛吉阿米相会的小酒馆,如今已经非常商业化。餐厅里坐满各色游客,黑头发黄头发都有,有个歌手抱着一把吉它在台上唱歌,声音低沉慵懒,几乎象是在低吟。
大姐要了烤羊排、烤磨菇,糌粑坨坨,酥油茶。我看着她熟练点餐的架势,还没开口,大姐先说:“是老金带我来过一次。”
我怎能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连忙问:“老金啊,他这人怎么样?”
“你比我先认识他,你不知道他怎么样?”
“当然不知道,我只是凭看人的经验和直觉,觉得他这人可交,可信任,至于性格爱好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
大姐依旧淡淡的:“他和我经历比较象,所以倒是能谈得来。”
“那就再多交往交往,别急着拒绝?”
“你确定我可以接受这些吗?”大姐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连忙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喝了口酥油茶,顿了顿,开口:“老大,我觉得你应该试试!。”我说完,看她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继续说,“普天之下的爱没有男女之别,就只是爱而已,任何种关系都是一种存在,没有对错黑格尔说了,存在即合理,所以,我对这种存在不做任何评价,咱们今天只分析你。你想想,在你没有受到伤害之前,你是什么样的,你会不会喜欢你们班的某个男生,你会不会很爱打扮,很喜欢漂亮衣服......”
“我现在也很爱打扮,很喜欢漂亮衣服。”
“嗯,嗯,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要好好追溯一下你的心路历程,从你出事之前,到出事之后,你是因为我的那两个哥哥的粗暴令你反感男人害怕男人,还是之前就不喜欢男人,一直对你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性别不认同呢?你再想想......如果你之前和别的小女孩没有什么不同,那你说明你并不是真的不喜欢男性,你现在需要自己勇敢面对问题,不要逃避,去解决它......你想想,你已经快四十岁了,再不想明白,你的大好年华就过去了,会成为老太太,没有荷尔蒙,没有追求者,什么都没有,孤独至死......”
大姐沉吟不语。
“哎,老大,你看过李银河写的书没有?其实,我很认同她耶,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大家还是太保守了,现在的性,不再只是后代的延续,不用长期占有......所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想和谁就和谁,只要不影响别人,不伤害别人,喜欢和男人或是女人,又或是又喜欢和男人又喜欢和女人又怎么样呢?干嘛要给自己设限呢?干嘛要画地为牢呢?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OK?”
大姐气笑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论?”
“歪吗?我不觉得,我忽然之间开悟的,什么身份、性别、年龄......这些都是包袱,都不重要,都可以抛开,重要的是要自己开心。老大,你可以试一试,别拘泥,既然你老师说你尘缘未了,你就要多去试嘛,蛋一是不行了,还有老金,即使没有老金,还有老王,老张,你只要想试,凭你的魅力,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个年轻的老外频频看向这边,不用问,肯定是看大姐的。她永远都有这样的魅力,在人群中被人轻易就识别出来,投注满腔的爱恋,而她,她什么时候才会认识到自己有多美丽就有多绝情呢?
我有些同情老金。他会不会和王瘦子或是所有爱慕大姐的男人一样,只能明月照沟渠呢。
可能LS最接近天,地气邪,心里想谁,谁就出现。
门口东张西望在找人的男人,不是老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