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哪儿?我能去哪儿?
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安歇,我打扰谁都不合适。
回深圳吗?这个时间,没有航班。
就是有航班,我真的可以一拍屁股就走吗?
只因为段福伟的一两句威协,我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打道回府,把段文昌交给我的重托弃之不顾?
可怜的段文昌,他的前妻和他的儿子背着他搞在一起,他知道吗?看段福伟和密斯高的亲密程度,他们的奸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要是合起伙来算计段文昌,段文昌受得了吗?
我不走,我不能走。我平生最讨厌谁威胁我,我不信段福伟有那么大胆子敢对我怎么样,象他这种人我见多了。我的工作日程已经排满,接下来连休息日都没有。
段文昌已经打定主意把我推出来,几个重要商业会谈,他都要求我出席。其中一个就在一天后,我要做的工作很多。
我招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给我找一个离公司最近的快捷酒店。
到了酒店,倒头就睡,连澡也没洗。半夜老谢给我发微信,手机的提示音把我惊醒,只见他写:亲爱的,你睡了吗?我睡不着,想你了。又发给我一张开心熟睡的照片。我会心一笑,也给他回:睡了,被你吵醒,我也想你们,期待你们快点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不是在公司里忙成陀螺,就是接连出差。
我早出晚归,尽量不在那栋别墅里做过多停留,避免与密斯高有正面交锋。新买的房子我也拿到了钥匙,找家政略作清理,便可入住。
这还要感谢陈志芳。是她听说我要买房子,她原来的雇主正好有一套给孩子准备的婚房因为孩子落户外地而想出售,便把信息给了我。房子装修完几年一直空着,价格合适,装修风格也还算好,四室一厅还有个大阳台。我只去看了一眼,便交了定金。
我特意在书房花重金给老谢做了个可以做木工的工作台。
老谢和孩子们到的那天,我还在武汉,打电话让段福平去机场接机,我坐高铁往回赶。
下了高铁,还没出站,段文昌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公司。
我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得照他说的去做。在出租车上给老谢打电话,告诉他们别等我,我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去。老谢倒是没生气,直夸我买的房子很好,小区环境优美,配套全,阳台也够大,我给他搞的书房他很满意,特别是那个工作台。
张总和赵总石总都在,面色都不善。旁边段福伟一边喝茶,一边正高谈阔论:“房子卖不出去可以在内部消耗。强制性地让咱们公司入职三年以上的正式员工都买房,签个内部合同,分五年还,每个员工每个月拿出工资的30%到60%进行扣除......”
对于段福伟的这个所谓“财务筹建”计划,他志在必得,我看段文昌这一次倒是没有强烈反对,相反脸虽仍旧阴沉,但手握他的拐杖,手指点着杖头,听得很认真,我坐下开启沉默模式。
“这么做,对于公司的声誉......”石总开口。
段福伟打断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公司的声誉,急于要回款的是你们,要声誉的也是你们,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陆总一直在削减人员,光裁员能解决问题吗?公司现在连保洁都没有了,你们能去打扫厕所吗?”
“现在行政人员轮流值日,每个人都要做。”赵总很认真地回答。
段福伟嗤之以鼻。
段文昌终于开口,问我:“陆总,你觉得怎么样,可行吗?”
“倒是可以先做个模糊的计划,拟个以提高员工福利为主题的政策试试水,看看反应再说也行。”段福伟这招虽然有点损,但也不失为自救的一个办法。这也是段文昌一直静听,没有打断段福伟的原因,我迅速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反对。现在形势严峻,所有的政策都在收紧,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我想了想,又说一句:“就叫割羊毛计划吧。”
张总和赵总闻听,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段文昌一指段福伟:“这个计划,你来负责。”
“好的,我保证做好。”段福伟冲段文昌正色点头,然后看见我,目光露出一丝挑衅和得意。
“散会吧。”段文昌挥挥手。
我知道段文昌找我还有别的事情,便坐着没动。
“你一个老总,有事让他们出去跑,你要坐镇指挥,知道吗?”段文昌的语气是柔和的。
“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想下去多了解些情况,而且,我这次去开会,得到几个重要信息,对我们公司是个好消息,我有些想法......”
我足足给他汇报了快一个小时,他不断点头,眼里终于有了些笑意:“不错,很好,按你说的,放手去干吧。你的短板是财务,你去报个MBA,再学习一下。”说完,艰难地拄着拐杖站起来,走了。
我也出了公议室,小黄跟我进了办公室,手里拎着个袋交给我:“陆总,你让我给你买的东西。”
我打开看看,是我嘱咐她买在网上的防狼喷雾,随手放到包里一个,又跟她交待几句,匆匆出门回家。
在停车场,见王胖子正倒车往外出,我拦住他,随口问:“急慌慌的,去哪,二姐要生了吗?”
“不是,是雄哥,他不行了。”
“要我帮忙吗?”
“不用,他想安静地走,我去送送他就好。”王胖子有些黯然,眼眶微湿,“人嘛,就这么回事,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我点点头,他一打方向盘,把车开出几步,却又倒回来,打开车窗神色凝重地说:“段总他......他不让我告诉你,可我觉得需要你知道,段总他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他三年前已经得了癌症,上次住院查出来癌症已经转移,医生说最多半年。”
王胖子说完,迅速把车开走了。
我呆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上车,喘口气,准备打火走人,只觉眼前有个黑影一闪,我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就被打开,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捅了过来,我啊一声,用包一挡,抬脚就蹬,将他蹬得往后倒退几步,伸手从包里拿出防狼喷雾器对着他一顿乱喷,关上车门,按下门锁,打着车子,迅速将车象炮弹一样开了出去。
出了停车场,驰上马路,汇入车流,我才发觉自己牙齿咯咯乱响,身体不由自主地乱抖。手臂上一条深深的口子,肉向外翻着,森森见骨,足有十厘米长,血沽沽地往外冒。我找了一件车里常备的开衫,咬牙将伤口缠住,打电话给段福平。
“在哪儿?”
“在你家啊,正抱着开心呢。”
“你现在下楼,到小区门口等我。”也不等他问,挂了电话。
我头昏眼花地将车开到家门口,段福平正站在门口遥首张望。我停车,从车上下来。
“你来开车,送我去医院。”
段福平看到我,一脸惊恐:“姐,你脸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血?”
“脸?”我抬手一摸,左脸颊靠近脖子的地方霍霍疼。
“你的胳膊......”
“少废话,送我去医院。”
我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爬上车。
段福平这次倒是知道轻重,不再碎碎念,迅速将车驰出,一边不停地加油超车,一边回头问:“姐,是谁伤的你。”
“不知道。”
“要不要报案?”
“不用。”
“为什么不报案,你伤的这么厉害,这是蓄意伤人。”
“何止,如果不是我反应快,你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是谁这么恨你,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段福平抢着通过了一个黄灯,将车开得象要起飞,突然好象有些明白,“不会是我哥吧?”
我没有回答他,算是默认。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挡人财路者,死。他觉得我挡了他的财路。”
“怎么会?!”段福平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面,认真地想着,“我以为只有在电视里才有豪门恩怨,原来咱家这也是......咱家这算什么豪门!只不过是爸辛苦了这么多年,比别人家的钱多些罢了,我哥是怎么想的......爸让你回来是帮他,不是分家产,他也太狭隘了,我去找他聊聊。”
我强忍着疼痛,无力再跟段福平讲什么人生的大道理。钱和欲望这些东西是无止境的,资本嗜血,人也一样,就象我现在顺着脸颊和胳膊滴滴答答往下流的鲜血一样。
即使是急诊,也一样要跑来跑去地挂号、验血、等待。
胳膊上缝了几十针,脸上缝了八针。脸上的刀口幸亏在腮旁,把头发披散下来便能遮住伤疤。
在医院缝完针,已经夜里十二点。回到家,老谢和孩子们已经睡着了,我略作清理进了卧室,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微光,摸了摸开心,亲亲他的额头,爬上床,挨着老谢躺下。
老谢在朦胧中翻过身来,轻轻地抱住我:“亲爱的,辛苦了。”
他的怀抱那样温暖,肩膀那样结实,我把头扎到他怀里,突然鼻子一酸,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