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昌半天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他的拐杖,低头沉吟。
我也不说话,只看着他,端着面前的茶杯喝水。
“你回来吧。”
“......”
“你也看到了,你哥就是这样,没有能力,只有脾气,我让他跟着我,培养了这么多年,什么本事没学会,只学会了摆架子,争面子,不会脚踏实地,总是好高骛远......平平呢,太天真,只喜欢玩儿,没个正性,一提跟我做生意就躲......老张这些年把你培养得很好,只有你象我,踏实,稳重......”
“......”
“我老了,干不动了,也跟不上形势了,现在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
“段福伟也很年轻,他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他?他要是能提起来,我也不用这么为难了。刚愎自用、狂妄无知、优柔寡断......原本我已准备退休,放手把所有事务都交他打理,结果,三年时间,他几乎要败光我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心血......他在杭州投的新能源的项目,投了几个亿,当时技术并不成熟,我不让他投,他不听,最后,产品还没开始生产已经被取代了,几个亿,就被他打了水漂......他说我老了,跟不上形势了,做传统项目不挣钱,要当什么风口上的猪,跟着风投,进了互联网,搞什么APP还有人工智能,都是烧钱的项目,结果他搞的猪没飞起来,又赔得一塌糊涂......我只得关停了BJ深圳几家公司,这也是我这几个月没有时间去深圳看你和开心的原因。”
“那你收购拓蓝......”
“文昌是挣钱工具,而拓蓝......是我的理想。那时候的天很蓝,水很清,我小时候生活的小镇,旁边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夏天我们小孩子们下河游泳,小鱼小虾啃脚趾头......你看看现在,空气雾霾、水质污染,以破坏环境为代价的发展都是失败的,国家越来越重视环保,这个产业,只要经营得当,必有大的发展,当然,我老了,我的初衷只是想能喝上干净的水,吸上清新的空气,至于挣钱的事,就交给你了。”
“......”
“我之前铺的摊子太大,这几年一直在收缩,我总要给你们几个留下点念想......平平说我不关心他,一年也见不到我几次,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也是七十的人了,我不想含饴弄孙饴养天年吗?几千号人要我发工资养家,我怎么松懈?我没有一个得力的人,现在只有你,你去深圳把开心接回来,接手公司。”
“不是还有张总吗?他经验比丰富,忠诚可靠,比我更能胜任。”
“你以为这次收购是我发起的?按我的预想,就让拓蓝做为独立公司存在,是他,他钱也挣够了,准备去新西兰买块地颐养天年,我没有办法,只能收回来,你熟悉拓蓝的业务,你来接手最合适不过,你可以按你的想法,把该砍的业务砍掉,特别是房地产那块,别的人我又不放心......”
“我答应过谢长峰,今天办完事就回去。”
“我原本也没想让你来接这个大难题,今天是有别的事情问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你回来帮我,我让老张辅助你两年再走。”段文昌估计一生都是这种行事风格,武断、强硬、蛮横。
我不能跟他吵,只能继续沉默。
“你不让我叫你花花,我就叫你陆经,便宜了陆新源那个老儿,陆经,算我求你了,我一生的心血就剩这么多了,你忍心让它付之东流?”
不提养父的名字还好,一提,我忽然控制不住,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我爸去世了,陆新源去世了,最爱我的爸爸没有了,我不要呆在这个城市,这里太让人伤心了......”
“什么,老陆他?”
“如果不是你刺激他,他也不至于伤心过度,他从XZ回来没多久就走了,我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这个老陆。”段文昌默念半天,“是我不好,我这人太自私......”
“你何止自私,你还狠毒,你想让王坚去把肖识和陈薇灭口,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如果你敢这样对我的朋友,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善终。”
“肖识我认识,陈薇是谁?”
“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我昨天晚上在卫生间都听到了,你说她们是大麻烦,让王坚去把她们解决了。”
段文昌听完,也不解释,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在会议室,你进来。”
还不到一分钟,王胖子推门而入。
段文昌指着我对王胖子说:“你跟花,跟陆经解释下,我昨天让你去解决的那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王胖子犹豫地看了段文昌一眼,得到肯定的暗示,谨慎地开口:“是小段总,他在外面搞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他还把人弄到公司做财务,现在那两个女人不知道怎么联起手来,拿公司的一些财务机密要挟小段总,张口要几百万......”
段文昌抬了下手,示意王胖子不用再说下去,又挥挥手,王胖子如释重负地转身出去。
“如果我想对付你的那两个朋友,何用等一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现在是法制社会,我也没有手眼通天的能力,你丈夫的事情纯属意外,我也很自责,王雄去投案自首的事情也是最佳方案,我是商人,我只讲究利益最大化,把伤害降到最低,王雄无父无母,离婚,又身患绝症,但我也尽量地补偿了他,他的孩子我已经给送出国......我一直在想办法让他保外就医,手续麻烦一点......”
“就这么简单?”
“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其实我也分析过了,她们是你的好朋友,没有利益冲突,她们不会轻易出卖我,而且,她们那天虽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她们没有证据,仅凭几句证词就能判我有罪?呵呵......”
“那为什么在案发后,我爸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去XZ找韩金生爸爸,说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只有找到他,一切才会真相大白,有什么真相?”我看段文昌闭口不答,接着又问,“为什么央金妈妈会成傻子疯子?为什么你说韩金生爸爸怕你?你说他们背叛了你,他们怎么背叛你了?既然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我爸会说韩金生是我爸爸?我究竟有什么身世?我经常做梦,梦到一个跟我很象的女人死在床上,我怀疑这是我小时候的记忆,那个女人是谁?”
面对我的一连串追问,段文昌只捂着胸口紧紧地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我站起来,段文昌也拄着拐杖站起来:“你不能走,陆经,留下来帮我。”他的声音透着疲备,透着一丝彷徨和恳求。
我狠了狠心,出了会议室。
我还没走过前台,会议室里传出几声聒噪,好几个人奔了过去,只见王胖子快速跑出来:“快去打急救电话,董事长晕倒了。”
我追上王胖子:“我的车在楼下电梯口,很近,我下去开车。”
“那快去,我们马上下去。”
我下到楼下,把车发动着,又把车倒到电梯口,几个人抬着段文昌下来,七手八脚把后座放倒,把他抬到车上,王胖子让我上后座,他上了驾驶座,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出了大门,他一把方向逼停两辆车,又擦着一辆车的车头拐上快车道,不停地超车超车,速度很快,却稳极了。
坐在副驾驶的晓光给医院打电话,联系医生。脸色黑青半昏迷状态的段文昌一直抓着我的手,我看着他,他的身体显得那样单薄,那样瘦小,那样虚弱,那样不堪一击。
到了医院,医生护士一涌而上,我被挤到一旁,看着王胖子和晓光跟着护士推着段文昌就跑,我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保安在旁边叫:“把车开到停车位去。”我只得上车,把车开走。
好不容易找到个停车位,把车停好,我看了看时间,现在赶去机场已经来不及,打电话取消航班,又给老谢打了个电话。
老谢电话一接通就问:“亲爱的,上飞机了吗?”
我干笑两声:“我今天回不去了,没赶上飞机,估计这两天我都赶不回去。”
老谢的声音透着失望:“为什么?”
“段文昌晕倒了,我送他来医院......”
老谢立刻又变得紧张:“他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刚送去急救。”我还要说,手机里显示有王胖子的电话打了过来,我连忙说,“我先挂了,有电话进来,有消息再通知你。”
我挂电话,接王胖子的电话,王胖子在电话里说:“我上来吧,五楼手术室,小段总的电话打不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我连忙下车,跑进大楼,等电梯的人排了长队,我等不及,找到步梯,一步两个台阶地爬上去。王胖子和晓光等在门口,医生拿着单子让我签:“病人小脑梗塞,心肌动脉有几个栓塞,需要手术......”
医生说了一大堆的术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只得打断他问:“手术后,病人能康复吗?”
“这样的手术,有一定难度和危险,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不过,你们送来的及时,康复的可能性很大......”叭啦叭啦又说一堆。
我默默地签上名字,医生拿着单子进了手术室。
我看了一眼王胖子,他默坐在一旁,神色阴沉。晓光一直在走廊的窗口打电话,脸色也不好看。
我挪过去,坐在王胖子身边,问他:“你跟着段文昌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吧,从我转业回来就跟着他。”
“你是军人出身?”
“是,段总他也是军人出身,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对他一无所知......你,你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王胖子绝对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憋半天只憋出一句:“如果他不好,我也不会着跟他十几年。”
“你跟着他做什么?保镖?”
“不是,我刚开始是给他当司机,后来他送我去学习商业,我就一直在BJ帮他打理物流公司......”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公司卖了,段总他这几年精力跟不上,小段总又......后来又正逢你的事情,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蛋一,哦,王雄他......”
“你能找到肖识吗?雄哥他想见她。”
“大姐又去了XZ,没有电话,如果要找她,必须去一趟才行......”
“你给我她的地址,我去。”
“你知道吗?二姐她......”
一提二姐,王胖子的身子扭了扭,表情变得极不自然,我正想怎么戏弄他,只见段福伟匆匆赶来,一见我,马上黑脸:“你在这里干什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