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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锦衣夜夜行 丰芝 4940 2024-07-11 20:11

  雨越下越大了。

  车窗上的雨刷卖命地左摇右摆,仍看不清前路。我也不再象平时那样一上车就放倒座位睡觉,支愣着身子帮大姐看路,跟她聊天,以防她疲累。

  我很喜欢这种聊天的感觉。密闭的车厢,两个多年老友,说些不闲不淡的话,聊些生活中的趣事和糗事,甚至是一些平常不太敢聊的私密话题。

  我对她的心,完全是敞开的,而大姐,如果气氛不对,她是不愿多聊自己的。她是最好的倾听者,又是最好的安慰者。可自色达回来,因为老王说大姐有厌世倾向,我突然发现,大姐从未向我求助过!我陷入深深自责,我太自私了。我从来只想在她身边求得温暖和力量,一味索取,却没有想过要给予她什么。

  专心开车的大姐,侧脸线条柔美,象尊纯洁又美好的白色雕像,我看着着她,突然觉得陌生。

  “老大。”我伸手摸摸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无限温柔。我想让她知道,我是那样依赖她,爱她。我想去开解她,安慰她,就象她了解我的每一个阴暗情绪和隐秘心事一样。

  “干嘛,你不会想非礼我吧?”

  “你这么美,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会想的。”

  “你说你上辈子是个藏族女人,我倒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个男人,一个放荡不羁,流恋花丛,醉生梦死的男人,而你,你是我最爱的那个女人。”

  “呸!那我上辈子得多瞎,要爱你这么一个花心男人?你这辈子也差不多,有一颗男人的心,只不过长了个女人的外表,我看啊,现在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的后宫。”

  我知道大姐在揶揄我,我只得转换话题。故意说起老金,问她:“你和老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一直这样同居,不打算结婚吗?今年我看你几乎没怎么回LS,是你们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大姐嗔我一眼,“我们很好啊......你知道的,我们不会有孩子,所以,结婚这种事情,对于我和他,显得多余。还有一点,他喜欢的只是他幻想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好象大家都对现状有点失望,所以......”

  “沟通啊,交流啊,保持亲密关系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沟通交流。”

  “那你和老吴......”大姐坏笑着冒一句。

  “嗨,你怎么专往心窝子上捅刀子呢?!”

  大姐终于肯正经谈:“我们都是历经沧桑的人,无需用世俗的标准来界定我们的关系,我们一直都是最佳合作伙伴,工作时合作愉快,休息的时候一起去阿里,一起去墨脱,我们始终都是最好的伙伴。”

  “伙伴?醉时同交欢,醒时各分散,无问西东的伙伴?”

  “也可以这样说。”

  我被大姐的言论搞得无语。好吧,我是俗人,需索太多,设限太多的俗人。大姐的惜字如金能让我发疯,我嘟囔半天,想骂她又不忍,只得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手机里一点信号也无。车子转了个弯,我不由得骂一声。道路前方有小塌方,一块大石头滚落在了路中央。

  大姐停了车,我打开车门,冒雨下车去推石头。还好石头不算太大,我吭吭哧哧地把石头往路边推,只听得天空中轰隆隆地发出闷响,象是打雷。我有些发愣,侧耳听了听,又看看天空,雪区的这种鬼天气,只打雷,怎么没有闪电。我抹一把雨水,向大姐招手,让她也下来帮我搬石头。

  大姐当驴友经验丰富,她给我讲过一个铁律:如果在野外遇到状况需下车探看,车子一定不能熄火,还要有个司机留在车上,以备强盗或是不测。但是此时,别说是人,连个鸟都见不着,更别说是强盗了。我一个人推比我脑袋大几倍的石头,并不容易。

  大姐却在车子里冲我大叫,我听不见,只好继续冲她打手势,她却在车里拼命地按响了喇叭。我以为她嫌我给她留的路不够宽,便准备继续弯腰把石头往路边推。却见大姐风一般从车子里下来,一边冲向我,一边脸色刹白地狂喊:“快跑,塌方了,有泥石流。”

  我抬头一看,只见大山象个巨大的鬼魅摇晃着身体,小树在倾倒,碎石呼啦啦滚落,一股杀气腾腾的暗涌从山腰摧枯拉朽般地流淌下来。我愣了一下,一块小石块正中我的额头。

  我啊一声,顾不得擦脸,大姐已经冲到我面前,拉着我就跑。

  打雷一般的声音更大了,就象一个巨兽发出沉闷的咆哮。两人一手用胳膊挡着不断滚落的碎石,一边拼命往前方跑。

  “小心。”

  我只听得大姐惊叫一声,身子被她猛推一把,我向前扑倒,身后却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声音。就象树枝被狂风吹折,或是石头被海浪拍击......

  我挣扎着回头,只见大姐已象个碎破的布娃娃倒在了地上,一块大石头落在她的身边。

  “老大——”我嘶哑着喊,惊恐和忧惧使我全身僵麻,连喊出来的声音都已不象人声。

  大姐伏在地上,没有回答。

  我顾不得周边的危险,爬过去,扒开那个大石块,拼命地摇她:“老大,老大。”

  大姐痛苦地睁开眼:“快走,我的腰好象断了,走不成了,你别管我,你快走啊。”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不断有滚落的石头象落雨,我顾不得躲避,任由石头砸中我的后背,开始扒她身上不断从上面滚落的碎石和乱泥。

  “快走啊,能走一个是一个,别管我了,快走。”

  “我必须带你走,我不会一个人走。”尖锐的碎石把我的手划得血肉模糊,我也不停,不顾滚落地碎石,继续把大姐从泥石里清理出来。一棵树连根带泥砸下来,被我用力一扯,扯向一边,自己却陷到了泥里。

  ”三儿,听话,你走,快,再不走,咱俩今天就都要死在这里。”

  “不要,死就死,谁怕死。”

  我感觉身下的大地在颤抖,沉闷的响声仿佛响在耳边,有碎石更加密集地砸向我,我知道我跑不掉了。我伏下身,趴在了大姐身上,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替她挡住如暴雨般掉落的碎石,象在慢慢沉入深幽的水底。要死一起死好了。老王说大姐厌弃她的身体,其实我早已经对被病痛折磨得体无完肤的躯壳起了弃念。死不是解脱吗?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雷声停了。是塌方停了。

  我从乱石中抬起头,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就象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只有雨仍在下着,天地之间混沌一片,莽莽大山又收回了它的可怕面容,默默地耸入一片雨雾中。

  我们没有死。老天没有将我们的躯壳收回。

  我叫声老大,她应一声,我艰难地从乱石中起身,一点点地把大姐从泥石中扒出。

  大姐的腰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伤严重了,但她的已经扭成了一个之字的腿确实断了,伤口流着血,森森地露着骨头碴子。她是被那块要砸向我的石头给砸中的。我忍着要哭的冲动,把她的腿小心摆好,刚想碰她的上半身,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我吓得也不敢再动她,只问她哪里疼,终于还是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忍不住哭出了声。

  “别哭,三儿。”

  “老大,你坚持住,我去叫人来救你。”我抬头看看天,抹掉眼泪,迅速做出决定。

  “别走,我感觉我快不行了,留来陪我最后一程。”大姐说着,嘴角开始慢慢流出血来。

  “不,你不会死,不会死,我不让你死,你等我,一定要坚持住。”

  我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站起身快速思索了一下,顾不得疼痛难忍的大腿和后背,深一脚浅一脚地翻过路面的塌土,去找车子。

  我们其实只跑了十几米。就是这十几米,救了我们的命。倾泄而下的泥石流在我们倒地后方的路面已经形成了两座小山。车身几乎被压扁掩埋,后备箱的部位却幸运地被上方的一棵倾倒的大树挡了一下,半露在泥里,已经完全变了形。车是开不成了。

  我徒手扒开乱石,奇迹般地打开了后备箱的车门,爬进车里把有用的东西拿出来,还有央金给的那几个糌粑,又原路返回。我用箱子简单给大姐支了个账篷挡雨,又给她留了瓶水和那几个糌粑。

  大姐任我在她身边忙活,轻轻拉了拉我的手,笑着说:“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这里,随便哪座山,哪条河都行......”

  “你不会死,我去找人救你。”

  我狠心不看大姐恳求的目光,轻轻挣脱她的手,只随手握了几小袋大姐随身带的速溶咖啡,上了路。现在不是交流情绪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大姐因为极度的疼痛,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我再不找到救助,她真的会死。我不能坐等。虽然,我也想在她此时最难受的时候陪着她。

  我一边疾奔,一边查看手机信号,一感觉疲累就撕一袋咖啡倒进嘴里,就着雨水咽下,给自己能补充体力和能量。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手机有了信号,颤抖着拨通,和接线的警员详细说了情况,发送了位置,确定了他们会开救护车过来,又往回疾奔。

  我一边连走带跑,一边在心里默念:老大啊,你一定挺住。老天啊,你不要再下雨了,让雨停了吧......

  不知老天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雨真的停了。乌云散去,太阳照耀大地,天空蓝得没有一丝纤尘,连绵的群山郁郁葱葱,白色的山岚飘荡在山头,小河在脚下流淌,如诗如画一般的美景在眼前温情脉脉地铺展。就是这样的大自然,刚刚还如魔兽向我展露它的峥嵘面目,此时却又驯顺静谧,安祥如婴儿。

  身后有了车声,远远地冲我按响了喇叭。我停下脚步,手搭凉棚看着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驶了过来,停在了我面前。

  “是你报的警吗?”一个藏族警察探出头问我。

  我一边回答是,一边拉开门要上车,催促司机:“快,快点,我还有个朋友受伤严重。”

  “你坐后面的车,你需要医治。”说着,指挥沉默的司机一脚油门加快速度驰走。

  从他的眼神看出,我此时一定面容可怕。我抹一把脸上的血水,上了急救车,一个医生命令我:“你都哪里受伤了?快过来躺下。”

  一躺下,浑身说不出的酸疼袭来,我呻吟:“不知道,浑身都疼。”

  我躺在担架上的身体就象发刚出锅的馍馍,散发出阵阵白色雾气,过来帮我脱掉衣服检查的两个医生,就象在围着馍馍准备大餐一顿。我叫一声,其中一个正在用酒精给我清理腿上伤口的医生笑了:“别怕,我们不吃你。”

  医生清理着清理着,脸上的笑容僵了:“天,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你能活着真是万幸......”

  半是疼痛,半是悲痛,我哭了起来:“不要把药用完,不要管我,还有一个重伤员,她伤得更重,你们一定要救活我的朋友,一定要救活她......”

  另一个年龄大点的护士表情凝重地问我:“受伤的人员有几个?”

  “一个。”

  “你们是被泥石流击中的吗?”

  “是。”

  “她伤到了哪里你知道吗?”

  “腰,腿,好象还伤到了内脏,她一说话嘴角就流血......快到了。转过这个弯就是,你们准备好,快去救人。”

  我迅速穿衣服,不等车子停稳,跳下了车,一边跑,一边指挥医生护士抬着担架爬过那段被泥石铺盖的路面。

  “这里。”我找到已被先到的警察清理出来的大姐,伏身轻声喊:“老大,老大。”

  躺在冰凉的泥水里的大姐,浑身泥污,只有一张美丽的脸在阳光下发出惨白的光,任我撕心裂肺地叫,拼命摇晃,眼睛仍紧紧地闭着。

  医生已经冲到我身旁,一把扯开我,顾不得泥水弄脏裤子,跪倒在大姐身边,扒开她的眼皮看看,撕开她的外衣,检查伤口,又伏身探听她的心跳和脉博。良久,他冲对面的护士摇了摇头,两人颓丧地站了起来。

  “快救人啊,救人啊,快,怎么不救了?.”

  身边的警察扶住我,冷静地说:“伤者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没有心跳做心肺复苏,输葡萄糖,打强心针......给她用最好的药.....我有钱,如果你们救活她,我给你们捐一个亿......快呀,救她呀,让她活过来,她没死,求你们救她,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放弃她,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救她啊,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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