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小纬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小纬一听出我的声音,立刻大哭:“姐,咱爸没了,你也不回来,他走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我的心一紧:“什么时候的事,妈呢?”
“就是去年他从XZ回来,没几多久就走了......咱妈最近好象患了老年痴呆,糊糊涂涂的,有时看见我,叫你的名字,有时看见大发,骂他是坏蛋......”
“你在哪儿?”
“在家,咱妈现在老往外跑,我怕她跑丢,只能在家守着。”
“我马上回去,你等我。”
我匆匆买了些东西,开车回家。小纬和老妈站在楼下,估计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老妈一看见我,手舞足蹈,高兴得象个孩子:“经儿,经儿,经儿回来了。”
我抱住她,泪如雨下:“妈,是我,我回来了。”
三人一起上楼,小纬去做饭,我陪老妈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老妈坐在摇椅上,笑咪咪地看着我,眼光一刻也不肯离开。我拼命忍着眼泪,把苹果切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喂她,一边喂,一边问她:“妈,我买的有点心,我拿来给你吃点?”
“不要,不吃,你就坐这,你都一个月没来了,我想你,小纬老跟我吵架,我不待见她。”
小纬的耳朵也够灵光,在厨房做饭也能听到老妈在说她不是,拎着刀就过来:“从小到大,你都是偏心眼儿,成天张嘴就是你姐学习好,你姐心眼好,你姐有本事......我不跟你吵,跟谁吵?”
“好了。”我推小纬,“大发呢?小星呢?”
“大发,自从姐夫死后,他又失业了,也不去找工作,天天在我们楼下打麻将,一打一天,烦死了,小星跟她奶奶在家,不用我管。”小纬递给我一嘟噜蒜,要我给她剥蒜,“姐,姐夫公司你也不去处理一下,不能便宜了别人呀。”
“唉,我不想去,再说,你姐夫公司的情况我最了解,就是一个空架子,根本没什么钱,就几个项目,估计也停了,还是让他那几个合伙人去收拾烂摊子吧。”我把剥好的蒜递给她,又从身上掏出一张卡递给她,“这次不是现金,密码是老妈生日。”
小纬坚决推开:“姐,肖姐转给我了二十万,那钱我还没动,还有,有个姓贺的男人也来找你,留了点钱,我有钱。”
“姓贺的?”我有点迷茫。
“你这一年都去哪儿了?也联系不上你,可把我急死了,咱家要是没你,等于天塌了一半......我现在不需要钱,不过,姐,大发让我问你,他想搞辆车跑滴滴,姐夫那辆车现在也没人开......”
“车钥匙在我家,咱妈有我家钥匙,你自己去找吧。”
“我不敢去。”
“那就让大发去。”
已经去了天堂的老吴只留给我了这辆车,他的钱都被他投在生意上,这几年也是勉强维持,没少求我给他补窟窿。他借那二百万也不知道他做何用途,我根本毫不知情。钱这东西,真的是水,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只求不要再有人上门讨债。
小纬做的我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浇上点蒜汁,我连吃了两碗。
老妈吃的很少,她吃完我扶她回卧室午睡,她却一把推开我:“淑云,你走吧,孩子我会照顾好的,去吧,赶紧走......”
“妈。”
“嘘,孩子睡了,别吵醒她,可怜的孩子......”老妈轻手轻脚地进了她的房间,咔嗒一声,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我呆在原地。老妈叫我淑云,她叫我淑云。老妈当年就是这样把我收留在身边,给我无私的母爱,照顾我,爱护我,供我读书,陪我长大......
“咱妈现在就这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有多久了?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医生只开了点药,说这种病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老爸他......”
“老爸从XZ回来就生病,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也不吃饭,最后瘦得皮包骨头,器官衰竭......他临去世那天晚上,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小纬说着,从餐桌上抽出纸巾给我,拍拍我的肩,“姐,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那时候在看守所里呆着,又不能出来,我又见不到你,又不知道去找谁,等我找着人,就是那个方律师,你已经出来了,他说他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还好吧,你最近怎么胖了这么多,是不是生病了?”
我收住眼泪,对小纬提的问题有些羞于回答:“没有,我,我当妈了,你当姨了。”
“真的?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啊,孩子呢?谁的?不会是姐夫的吧?”
“不是,不是吴逊的,孩子在深圳,我这次回来没带回来。”
“呀,姐,你说,你不是一直不想要孩子的吗?你要是早点要孩子,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牢狱之灾啊,姐夫他也不会在外面乱搞,搞得把命丢掉......”
我看她一眼,她连忙闭嘴。
“我走了,如果有时间,我再回来看妈。如果你实在忙不过来,你去请个保姆,钱不够你再跟我说。”
“你现在没工作,哪里来的钱?”
“你别管,你管好小星,别让大发胡来,照顾好妈。”
小纬把我送到楼下,看着我上车,才眼里含着泪恋恋不舍地向挥手:“姐,你一定要回来啊,马上清明了,咱们去给咱爸上坟,你一定回来,给我打电话,还有咱妈,你不回来她又该想你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我也泪眼朦胧地把车开走。
我要去的不是拓蓝,而是文昌集团。文昌集团在开发区的一个工业园里面。我开进大门,在楼下的停车场,我深吸一口气,下车,上了电梯。电梯到二层,几个曾经的同事上了电梯,看到我,先是吃惊,接着犹疑,其中一个试探着叫我:“陆总。”
我点头,微笑,挺胸收腹。肚子上的肉很难收回去,我看着对面擦得噌亮的镜子,其中的自己腰身粗壮,头发毛燥,一点锐气也无,完全成了一个平庸的中年女人。
下了电梯,按王胖子给我的房间号,我径自往里走,去找张总。巡楼的保安不认识我,拦住我:“这位女士,你找哪位?”
“我找张总。”
跟在我后面的同事连忙招呼:“这是拓蓝公司曾经的陆总。”
保安显然知道我的大名,脸上的表情猛然变得又惊讶又谨慎,连忙说:“张总在里面的会议室,我去叫他。”看来,我的事情在公司没少被同事们八卦。
“不用,跟我来吧。”这时,在XZ有过一面之缘的晓光走了过来,冲我点了点头。
我随他一直往里走,进了会议室,一屋正襟危坐的男人,都一起看向我。
张总站起来,指了指身旁的空位:“陆经,过来。”
我过去坐下,张总把一份报告递给我:“这是公司第一季度的报表,业绩下滑得厉害,资金回笼也有问题,我们正在讨论公司几个高层的领导工作分配。”看来,在我生孩子的这一年多时间,原来的拓蓝已经正式被文昌纳入。
只是,拓蓝是做环保的,和做建筑的文昌根本不是一个路数。我有些搞不明白。
张总对我的态度,和一年前一样,我仍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有了棘手的问题就抛给我,好象我从未从公司离开过。抚摸着光滑的会议桌,我百感交集。
身边的人啪地一声把签字笔扔到桌子上,身体后倾,靠到椅背上。我用余光看了一眼,是段福伟。我又看了一眼坐我对面正一脸阴沉的段文昌,把头埋进那份报告。
只听段福伟说:“现在大环境都不好,国家政策也收紧,业绩下滑是正常的,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改变这种现状的。”
“现状是客观因素,谁也改变不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扭转,我认为,公司最近几年业务偏重出了问题,不应再一味跟风去投房地产,现在资金链已经出现吃紧,再继续搞下去,战线拉得太长,资金链断裂是迟早的事,公司还应回到原来的老本行,只做前期的基建,不参与后期的销售,或是要做就做得更大一点,把配套设施注入最新的科技......”张总神色凝重,寸步不让。
显然,他们已经吵了一阵子了。
我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索。我在拓蓝已经十年,之前从未见过段文昌和段福伟,只知道公司有个大股东从未露过面,现在看来,段文昌就是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大股东了。来之前我对文昌的发展历史做了番功课,他前期做土建,靠做政府工程起家,又在全国各地修基础设施,后来看房地产挣钱,才开始买地盖楼,把资金大部分注入了房地产,现在楼市吃紧,公司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已经外强中干。这种报告,我之前是不会有机会接触的,现在一看,不免暗暗心惊。
“陆经,谈谈你的看法。”段文昌看我放下报告,示意我发言。
“我同意张总的意见,要收缩就专注一块,要放就放得再开一点,公司的产业链不是太长,而是还不够长,如果我们打造一个产业闭环......我看了一下,其中有几个项目,如果能做好,可以快速帮公司回笼资金,不如......”
段福伟嗤一声笑了:“就那几个小项目,能回来多少钱?公司现在需要的是战略,不是几个小项目!”
“战略是战略,可能我眼光没有那么长远,但公司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实际问题,有了问题,一个一个解决,总比明知道问题在哪里,还要继续走下去,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一两个政策法规上要好得多。”面对段福伟的发难,我选择无视,我曾经在招标会上,以一挡十,全靠我临危不乱的心态。现在,我更明白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局势。段福伟虽然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但他一直对我敌视,他害怕我分他家产吗?我不禁冷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这腹的他,和我注定不会成为朋友。我顿了顿,继续说,“现在如果只一味求大,更危险,现在公司必须务实,重新调整业务偏重,之前战线拉得太长,行政部门增多,指令下达被消耗,人工工资却增加......”
段福伟又打断我:“没有人怎么干活?”
我闭上了嘴。
张总也抱着膀子端坐不语。
段文昌说话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会。陆经,你留下。”
段福伟悻悻地大力推开椅子,随着大家出了会议室。